次日辰時剛過,花府就來了倆位老熟人,路過的掃灑婆子一眼瞧見就熱絡的迎了上去,嘴裡說着奇奇怪怪的話,又要引着她們往三少爺那屋裡頭去。翠綠打了個手勢,意思是要先去拜見花夫人,婆子扁扁嘴道:“不打緊的,夫人還在老太太屋裡頭陪她老人家唸經,要不您還是先去三少爺那吧”這般說着竟急不可耐的拉住了翠綠的手,強行要將她往那頭拖拽。
鶯哥兒惱了,上前一巴掌揮開婆子,罵道:“哪裡來的瘋婆子!我家小姐想幹嘛就幹嘛,幾時輪得到你這老婆子動手動腳起來了!”
婆子並不懼她,翻了個白眼,陰陽怪氣道:“婆婆我也是一番好意,你還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了。”
鶯哥兒當即就紅了眼,雙手叉腰就要開罵,婆子突然說道:“我知道鶯哥姑娘是個直性子,刀子嘴豆腐心,就這點咱孃兒倆是一樣人,婆婆我這般熱心腸,還不是想跟姑娘提個醒兒,有時間多跟我們家三少爺親近親近,別一個不防被外頭的賤蹄子鑽了空子。”
“婆子休得胡言,我們小姐是正經人家的女兒,你再胡言亂語教唆我家小姐,當心我告訴張嬤嬤,叫她打你。小姐,我們走。”
婆子忙用身子擋住二人的去路,“哎喲我的姑奶奶,放眼整個花府,能爲這爲小小姐着想的,也就是我這麼一個實心眼的婆婆了,昨天啊,我們花府可出了大事,這事兒不是出在旁人身上,就是我們三少爺……”
鶯哥兒冷笑一聲,“他啊,就算他將天給捅破了我也不稀奇!前段時間坊間都在謠傳,他爲了個怡紅院的姑娘和人爭風吃醋,連頭都打破了,險些去了半條命。這不,我們家小姐也不知聽了哪個嘴碎的臭丫頭說了此事,這一大早的就鬧着彆扭非要過來探望,合該是孽緣,你們家三少爺怎麼偏偏今日就在府上呢。”
“瞧姑娘您說的,若不是佳偶天成,姻緣天註定,又怎地有這般的巧合。”婆子上杆子說着奉承話。
鶯哥兒雖然嘴厲害了點,但到底是爲她們家小姐着想的,從心底上來說她還是頗滿意花三郎當他們家姑爺的,至少以三郎黏黏糊糊的柔軟性子不會將小姐欺負了去,況他們家小姐嗓子壞了,若想嫁的再好,也無可能。因此聽了婆子的話還是心裡頭高興的,面上也好看了些。
婆子見如此,卻又擺出一副愁容滿面的樣子,“這話本也沒錯,就是我們這些當下人的,看着孫小姐和三少爺金童玉女一般登對的人兒也是滿心歡喜的,可偏偏就有那種沒羞沒臊的女人扒光了自己往三少爺的被窩裡鑽。”
鶯哥兒到底是姑娘,聽的面紅耳赤,罵道:“婆子不知臊,才說幾句,嘴裡怎地又開始不乾不淨了。”
婆子被罵心頭不爽,冷冷一哼,“鶯哥姑娘你也別在我跟前充大,你家小姐若是往後能嫁到花府,老身倒是要恭恭敬敬的尊稱你一聲鶯哥姑娘,要是嫁不進來,你也不過是個商賈家的下人丫頭罷了,咱們誰也不比誰尊貴到哪去!老婆子我也是一番好意提前告訴你一聲,如今那怡紅院的女人都跑家裡來了,你別還做着春秋美夢,認定你們家小姐就能穩坐三少奶奶的位置。青梅竹馬又怎樣?到底是口不能言,不敵人家能說會道,嘴裡銜蜜招人愛……”
“王進家娘還不閉嘴!反了天了!由得你這樣亂嚼舌根子!”張嬤嬤自遊廊後走了出來,一臉怒容,疾聲厲斥。
婆子當即嚇的面上由白轉綠,身子一個哆嗦,卻仍舊強自爭辯道:“我就是給替孫小姐指個路,沒說旁的話。”
“鈴花又不是外人,還需得你指路?你這婆子,若不是夫人看你一家幾口窮的揭不開鍋又怎會要了你在這做活?你這把年紀了肩不能擔,手不能提,等於是白吃白喝了,不知感恩也就罷了,竟搬弄其主家的是非,我今日是再不能容你。”
花吟本就與張嬤嬤一路說着話出來,因嬤嬤聽到這婆子胡言亂語,快走了幾步上前制止,此刻花吟也踩着不緊不慢的步子走到了人前。
那婆子只道花吟是爛好人,當即下跪求情道:“三少爺,三公子,是老奴嘴賤,老奴嘴上沒個把門的,求您大人有大量,看在老奴一家老小沒吃沒喝的份上,饒了老奴這一回吧。”
“下去吧,”花吟朝她揮了揮手懶得聽她多說一句。
那婆子“哎哎”兩聲,跑的飛快,張嬤嬤想叫都沒叫住,惱的不行,轉而又想抱怨花吟太過仁善,卻聽她嘆了口氣,道:“嬤嬤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吧,下人懶點兒尚可調、教,喜歡搬弄是非的卻是萬萬不能留的,只是打發她的時候多給她二兩銀子吧。”
張嬤嬤嘴上抱怨了幾句,到底還是點頭答應了。
處理了這茬,花吟這纔看向翠綠,隔着十來步遠打了聲招呼,“翠綠,你來啦。”
鶯哥兒嘴快,糾正道:“三少爺,我們家小姐改名兒了。”
“對了,三郎還不知道吧,”張嬤嬤道:“上月孫家掌櫃過來說了此事,翠綠改回了本名,現在叫孫鈴花。”
“鈴花……”花吟喃喃低語,烏丸鈴花,是烏丸猛的意思吧?
“咦?這小姑娘誰呀?三郎,她是你妹妹吧?”水仙兒爽朗的聲音突然傳來,也就眨眼功夫就到了鈴花的面前,“難不成你是永安候府家的?三郎的表妹?”
鈴花膽兒小,因水仙兒是突然出現的,嚇的她往後退了幾步縮到了鶯哥兒身後。
鶯哥兒上前護住她,驚疑不定的看向水仙兒,“以前沒見過你。”
“那這不就見過了嘛,我新來的,不過從今後我就住這了,我叫石不悔,你呢?”
她二人說話間花吟已然到了她們面前,鈴花的表情一直都是溫和的,只一雙眸子盯着花吟額上的傷不放,一時關切過度,竟忘記了花吟此刻是男兒身,拉住她的手急急寫了兩個字,“疼嗎?”
花吟微笑,“不疼。”
鈴花又寫,“小姐……”頓了頓,到底是想要交代的話太多卻不知從何說起,只怔怔的盯着她的手發呆,花吟抽回手,點點頭,“我明白。”
鈴花微笑,面上仍舊憂心滿滿。
“喲……看上去不像是簡單的兄妹關係啊,”水仙兒一隻手掐着自己的下巴,上上下下的打量起鈴花。
鶯哥兒大略也是察覺到了不對勁,挺胸擡頭擋在鈴花面前,敵意滿滿道:“我們家小姐姓孫,是京城最大的商行泰安商行孫掌櫃唯一的侄女,因爲某些緣故打小養在花府同三少爺一處長大,感情嘛,自不必多說,絕不是隨便從哪個地方跑出來的不自量力的人能比得上的。”
“噢……原來是青梅竹馬呀。”
“哼,”鶯哥兒得意輕哼。
“不過這又怎麼樣呢!”水仙兒呼啦一聲將花吟往身側一拉,精神滿滿道:“現在我可是花大夫的第一關門大弟子,不用擔心,青梅竹馬也影響不了我們之前的師徒情義的。”
若不是花吟躲避及時,險些就要撞上水仙兒的受傷的胳膊,她無語又無奈的說:“既然受傷了就安分點,另外,我也沒答應收你當徒弟啊。”
“小傷小意思啦,師傅,咱們什麼時候開始授課啊?”
鶯哥兒氣的不行,指着他二人衝鈴花說:“小姐,你看吧,看吧,我怎麼說來着,花三少爺不是良配,絕對不是什麼良配!再好的東西爭的人多了,也不是什麼好的了,就算爭到了又如何,還得日防夜防,累不累啊。”
“喂喂,你這個小丫鬟怎麼說話的,難道你的意思是你們家小姐就只配撿那些旁人不要的剩下的?你這是跟你們家小姐有仇吧?”水仙兒仍不嫌事兒亂,繼續挑釁道。
鶯哥兒徹底被氣爆,看那緊攥的拳頭,就跟下一秒就要衝上來將水仙兒按住一頓毒打似的。
“喂!那個看上去身體很好的!”一直看了半天戲的張嬤嬤終於及時出聲制止了這場硝煙瀰漫的戰鬥。
衆人聞言,面上錯愕不已,倒是水仙兒頗自覺,與張嬤嬤的目光對上後,指了指自己,“您在叫我嗎?”
“我們花府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不幹活沒飯吃,早飯你已經白吃白喝了,難道午飯你還想繼續白蹭?”
“啊?”
張嬤嬤三兩步走到幾人跟前一把捉住水仙兒的右手,“跟我來,後院的落葉剛好沒人打掃,我看你倒是挺合適的。”
張嬤嬤體胖力氣又大,水仙兒一路只有被她拖着走的份,“憑什麼?我爲什麼要幹那些粗活啊?”
“就憑你是被我們家三少爺買來的,買來的就是奴婢,你還不給我老老實實幹活!”
“我有銀子,我交伙食費給你好了!”
“哼,就你那黑漆木盒子裝的黃白之物,今兒早已經被我沒收了,若是你現在走人,原封不動還你。若是你想留下,就給我好好幹活掙飯錢,放心,我們花府是不會虧待下人的。”
這頭張嬤嬤強拉硬拽的將水仙兒拖走了,另一頭花二郎優哉遊哉的走了出來,身後跟着平安。
“老遠就聽到吵吵鬧鬧的,喲,原來是鶯哥來了,難怪……”
鶯哥兒方纔的氣還沒消,聞言怒目圓睜,“二少爺,你什麼意思啊!”
平安臉一紅,低了頭。花二郎眼角餘光掃到,他早就心裡有數,遂不懷好意的將平安往身前一推,“平安有話問你。”
他二人本隔着幾步遠的距離,卻因花二郎這一推,幾乎撞到一起,倆人都嚇了一跳,一時沒回過神來,待意識到,平安早就滿臉通紅的跟吃了一罐紅辣椒似的。
偏花二郎使壞,按住平安的肩膀不讓他動彈。
短暫的羞澀後,鶯哥兒暴跳如雷,拉着鈴花就走,“小姐,這種地方我再也不要來了,我們走,我們快離開這兒!”
“噢?這是怎麼了?”花二郎一臉的純潔無辜狀,“我們平安的確有話要問你,鶯哥兒你走什麼啊?”
鶯哥恨的咬牙切齒,卻又說不出,只回頭瞪他。
花二郎一胳膊攬住平安,笑道:“我們平安就想問問你,你們孫掌櫃此刻在哪?今兒個我們約好了有筆大買賣要談,他現在身在何處?”花二郎變臉很快,此刻一本正經、滿臉嚴肅的樣子,根本讓人不禁懷疑他方纔到底有沒有捉弄人。
“呃……老爺他……他今早走的時候還說去西大街古玩鋪查賬……”鶯哥兒結結巴巴的說。
“好嘞,”花二郎舉步往外走,經過花吟身側的時候看了她一眼,倒是滿滿的關切,“最近在家裡好好歇着,傷沒好就別去相府了,”他挨近她,最後的話幾乎是貼着她的耳朵說的,“我知道南宮瑾那人難相處,你不要爲了我們家能在京城立足那般的曲意逢迎,別讓自己太辛苦了。”他拍拍她的肩,大踏步朝外走去。
花吟怔了怔,耳裡突然又聽花二郎拔高了音量喊,“平安,你還在看什麼呢?還不快跟上,人臉上又沒有長花……”
“二少爺……我什麼都沒看。”平安確實什麼都沒看,他只不過又被花二郎戲弄了罷了。
鶯哥兒纏着鈴花埋怨,“小姐,我就說沒事不要來這吧,他們太欺負人了……”
這一天似乎是註定熱鬧的一天,臨近中午的時候,傅新突然登門造訪了,因事先也沒打個招呼,倒叫花家一家老小措手不及。
傅新見花吟正要吃飯,他也不講究,一屁股坐到鈴花讓出的座位上,道:“快添副碗筷,我剛好沒吃。”
因花大義花勇等不在,花夫人圖省事,便一家老小一同吃的飯。
男客到訪,內眷女人們自然是紛紛迴避,花容氏張嬤嬤又張羅着讓廚房再做幾個上得了檯面的菜來招呼傅世子。
花吟見母親這般忙碌驚慌,心裡很不舒服,擰了眉頭衝傅新發飆,“我說你呀,難道京城的貴公子都這般的沒有規矩?你到人家來不知道先要遞個拜帖?就算這道程序省了,起碼也要讓我府裡的下人通報一聲吧,你就這般橫衝直撞的衝進來,你覺得好嗎?”
傅新嘴裡咬着筷子,目不轉睛的盯着她,“呀呀呀,我還當賢弟與我一般是不拘小節之人,原來一直以來都是我看錯啦。”
花吟不料他會這般說,愣了下。
傅新卻突然笑了,一把握住她撐着飯桌的胳膊,將她往凳子上一拽,“《將軍令》看完了吧?感覺怎麼樣?故事情節跌宕起伏欲罷不能了吧?哈哈哈……”
花吟因毀了《將軍令》心裡有鬼,聞言眉頭彈了彈,表情古怪,原本火冒三丈的氣焰瞬間湮滅,低聲附和道:“挺,挺好的。”
傅新咧嘴一笑,一掌拍在花吟的肩頭,“有沒有被裡面緊湊刺激的戰爭場面激盪的熱血沸騰?有沒有被倆位將軍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感動的淚溼沾巾?有沒有一股發自內心的想出演其中一角難以抑制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