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一度是長安話題的富平侯府,又一次曝出大新聞。
那位以孝悌聞名的張氏子弟張承彥,因創傷迸裂,突然病逝,聞者無不扼腕。更令人震驚的是,侯府主母、當朝敬武公主,也因心傷亡夫,悲痛過度,猝然離世。
短短兩個月內,富平侯、公主、張氏才俊,接二連三離世。如此景況,長安人除了說富平侯府走黴運,還能說什麼?
一時間,富平侯府又是唁者如雲。
世人皆道富平侯府走背運,其中真相,只有張放等寥寥數人知曉。
張承彥之死,本就是張放所爲,自不待言。唯有敬武公主之死,實是始料不及。而後者之死,與前者密切相關,或者乾脆點說,就是誘因。
當日張放與張承彥攤牌之後,自知難逃一死的張承彥如實供述。最後,爲了家族與自己的聲譽,在張放離去之後,用那支曾射傷自己的弩矢,狠狠捅進傷口裡再猛然拔出。饒是張承彥意志堅忍,也不禁發出慘叫,血噴數尺。
而這血腥的一幕,恰恰被敬武公主看在眼裡。
敬武公主爲什麼會來?這並不奇怪,也不是巧合。張放帶人氣勢洶洶找張承彥算賬,這一路走下來,府上不知多少奴僕看到,更撞上家令張敬臣。試想,敬武公主焉能不知?
敬武公主得報後,原想這是兄弟間或有小矛盾,等兒子過來請安時再問清楚好了。未曾想左等右等,兒子始終沒見出來。敬武公主心中不安,當下前往一探究竟。結果無巧不巧,正好目睹了張承彥自殺的一幕。
這個強刺激,堪比當初看到那帶血的世子銅印。敬武公主渾身發抖,捂心倒地——原本就鬱積了太多內創的虛弱身體,如何經得起如此強烈刺激,敬武公主這一倒下,再也沒能站起。
敬武公主的葬禮,比富平共侯還要隆重,非但長安權貴、幾乎所有二千石以上高官,包括館陶公主、陽阿公主及諸宗親都來了,甚至當朝天子還派遣太子代其憑弔,規格堪比諸侯王。
大殮之日,張放向天子上了生平第一封奏疏。內容簡潔,除去一些哀悼之語,自責之辭外,在奏疏結尾,拋出一枚重磅炸彈——自請於鳳棲原張氏祖墓前結廬,爲雙親斬衰一年。
此封奏疏一出,震驚朝野。
大漢近幾十年沒有出過諸侯世子行此孝儀了——能夠禁樂禁伎,早晚供俸,就算不錯了。
在荒嶺間、亂墓前,築一草廬,苫席枕塊,寒來暑往,披麻執杖,服喪一年——如此斬衰,諸侯之中,還沒有哪個繼承人這麼幹過。
這富平少君張放是不是瘋了?他能扛得住?還有,他離開了,侯府交給誰打理?
無數質疑,沸盈朝野。
其實嚴格說起來,諸侯們並不是做不到,而是不能做。越是高位者就越不能離開權力中心太久,服喪一個多月已是極限,再久的話,你確定你回來後府宅不會面目全非?天子要求天下人盡孝,自己本應是表率,爲何從無一任天子臥廬斬衰的?就是這個道理。新舊王權交替時刻,正是最敏感最危險的時刻,一日離開權力中心,再想回來就呵呵了。
因此能這樣做的多爲士子階層,尤以寒門士子常見。而這一次,罕有的出現了一位諸侯世子,而且還是前段時間朝野風評極差的那位“逆子”。
此奏疏一出,朝堂之上,無論是否識得這位少君,都不得不暗讚一聲。不是贊他孝行,而是贊他聰明——誰都知道,孝這個東西,是做給活人而不是死人看的。富平少君這一手,別的不說,至少他的惡劣名聲可以抹平了。
這也正是張放的目的,他無需隱諱,這種事,明白的都會明白。
四月初三,天子批覆,准奏。
時隔半月,鳳棲原草色依舊,杜陵草廬還沒來得及拆,張放再一次住了進去。
這一次,他很安心。
隱患解決了,整個侯府他是唯一的主人,從現在起,他不用擔心露餡,也不需時刻提防,他可以放心佈置,放手安排了。
有了上次初六的前車之鑑,這回張放不敢再留扈從在府裡。初六、阿羆、宗巴,全部帶去杜陵,只留鄧展、鷹奴牙、三才等府衛在府中保持聯絡。在張放離府之前,給予鄧展新的任命:富平侯府丞。
這是僅次於家令的高級家臣,整個侯府只有兩個,內外宅各一。而隨着敬武公主的離世,且少君又未納新婦,內宅丞名存實亡,鄧展這才以外宅丞的身份頂替。不過,侯府之中,任誰都看得出來,這位入府不過五年(刨除外出尋主的兩年,其實只有三年),更非家生子的府衛,早晚會取代現任外宅丞,成爲侯府新貴。
有三代老僕張敬臣主事,再有鄧展從旁協助並監視,加上快捷便利的通訊,可及時獲取府中信息並遙控指揮……張放有理由相信,他離開的這一年,非但不會讓侯府脫離,反而會更牢固掌控。
更何況,再過半個月,他的夥伴、忠僕就會抵達。隨着可用人手增加,對侯府的控制,只會更強……
草廬與離開時並無不同,但再次住進來的人的心態已與前次有所差異了。
張放此次服喪一年,要說是什麼感念親恩,心誠至孝,那未免太虛了。富平共侯張臨,這個“父親”他壓根沒見過,能有什麼感情?敬武公主,從回來到現在,刨去服喪的一個多月,總共就相處了不到一週,見面不過五次……說實話,每次見面,張放都犯尷尬症,只想儘快結束,遠遠避開。如此,何來孺慕之情?
上一次服喪,張放是爲“張放”盡孝;這一次服喪,張放爲的是自己。
這一次,張放仍然遵守不飲酪、酒之例,但不再素食。他正長身體,一個月不食肉勉強可以,一年不食肉,那就是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了。他不會虛度這一年:讀書、鍛鍊、瞭解朝堂、密切關注時局……這就是他接下來每日要做的事。
現在的張放,對朝堂各種錯綜複雜的關係還是一知半解,而一年之後,他要成爲最瞭解長安的那個人。
草廬前,張放身穿素白布衣,腰圍粗麻布裙,手持喪杖,向雙親之墓叩拜三次後,站起,轉身面對初六、阿羆、宗巴,下巴一點:“現在,我們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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