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還未落下,篝火已經燃起,熊熊篝火,映着一張張歡快的笑臉。載歌載舞,騎馬射木,角牴摔跤,將整個草原烘托得熱鬧無比。
添爲主人的日貳,帶着他的兒子烏圖,親自出帳,迎接各邦國的使者。
日貳迎接的規格,也與來賓的身份相關。比如莎車使者來了,日貳立於帳前相迎。龜茲使者來了,日貳率騎衛出迎。康居使者來了,日貳出迎數裡。而堅昆、呼揭、丁零那些蠻子來了,日貳卻安坐帳中,只讓兒子出迎。
在夕陽沉下的最後一刻,日貳衝出帳,帶上兒子,還有一衆自發跟隨而來的諸國使者,紛紛上馬,向前方馳去。
正主兒來了。
烏孫大昆彌雌慄靡來了!而且也並不止雌慄靡,否則日貳不會火燒屁0股一樣衝出來,那幫使者也不會那麼積極迎接。而夠讓他們如此興師動衆的,只有那個傳說中的人。
昭君夫人!
廣闊的草原響起陣陣號角長鳴,轟轟的蹄聲由遠及近,各色旄旗招展,最醒目的,是那面白色大旗“大漢假行使節”。
大旗之下,白衣勝雪,白馬神駿,白紗帷帽,由上至下,籠罩周身。漢旗的威嚴,以及那種神秘高貴,令原本懷着小心思而來的日貳,頓時氣餒,神態不自覺恭謹起來。
“日貳恭迎漢使。”
兩支人馬接近後,一個清音從帷帽後傳出:“左大將親迎,不敢當。多謝諸君遠迎,昭君拜謝。”
昭君撩起帷紗,露出真容,在馬上欠身。日貳這邊諸國使者紛紛還禮,人人目光全膠着在那清麗脫俗的面容之上,震撼不已,好些人施禮後都忘了直起身。
大昆彌雌慄靡其實就與昭君並轡而立,但在這一刻,他成了空氣……
在日貳引領之下,昭君、雌慄靡、大樂、北山翕侯、公孫覆、班稚、青琰等一行三百餘人,朝日貳駐地而去。
當經過一堆木柴架得比人還高、火焰沖天的篝火塘時,篝火邊一個女子驀然回首,定定盯着隊伍裡的一個人。
那個被盯着的人立刻有了感應,順着目光望去,突然勒馬不前。
昭君一怔,低聲問:“青琰,怎麼了?”
青琰罕有地不吭聲,定定與篝火邊的女人互望,突然抖繮縱騎脫隊而出,向那女人迎去。
“鹿奴——”
“青琰——”
一個奔迎向前,一個飛身下馬,歡快地抱在一起。
鹿奴,這女人居然是鹿奴!
青琰與鹿奴,在當年那段逃亡的日子裡,那段堅守的日子裡,結下深厚友誼,一別五載,此時相見,那叫一個激動。
李忍也在歡迎的隊伍裡,他一直忍住沒告訴青琰,一是人多眼雜不方便,二是他也想看看這場面。現在,他看到了,滿面欣慰。
“鹿奴,你現在……”青琰邊說邊朝李忍那邊看了一眼。
一身裘皮厚衣,當年蒼白的小姑娘已變得一臉健康紅潤。鹿奴笑笑點頭:“是的,我現在是堅昆小王的閼氏。”
“太好了!”青琰由衷爲好友高興,但高興之餘,也不忘低問一聲,“是左還是右?”
鹿奴與李忍對望一眼,自豪而驕傲回答:“沒有左右,堅昆小王只有一個閼氏。”
青琰的表情,只能用驚喜形容,但笑容未褪,好友一句反問,頓時令她笑容僵住。
“青琰你呢?聽說,他已經是富平侯了……”
青琰飛快截斷話頭:“我是公子的婢子,除此無它。鹿奴,慎言。”
鹿奴怔了一會,點點頭,不再說什麼,只管拉住青琰的手:“來吧,參加我們部族的篝火晚會。”
青琰輕輕抽回手,翻身上馬,勒馬轉圈,擡手掠了掠鬢邊的青絲,笑道:“我還有職責未了,待了卻大事,必定與鹿奴歡聚。”
鹿奴微笑揮手:“一會見。”
“一會見。”青琰大聲說着,策馬如飛,很快融入隊伍,消失不見。
昭君、雌慄靡一到,主客基本就算來齊了。之所以說基本,那是因爲還差一個比較重要的人沒到:都護府使者。
經過昭君、雌慄靡、日貳協商,先聚會三日,待都護府使者抵達再議。當然,這三日頭頭不商議,手下可以先碰頭,互相摸底,討價還價,框出大致條款,最後提綱挈領,交給頭頭們拿到正式會議上討論。
日貳那邊做這事的是他的兒子烏圖,心腹烏日。昭君、雌慄靡這邊,則是班稚、大樂負責。
篝火晚會上,許多年輕小夥,爲爭得昭君夫人……的侍女一顧,各種賣力舞蹈、騎射,展示勇武。不過,即使那些草原兒郎差點廝打起來,那幾個英姿颯爽的侍女也沒正眼看過他們。
青琰也得到昭君准許,與鹿奴歡聚。兩個久別重逢的女子笑鬧正歡,突然感覺氣氛有些不對。擡頭看去,這才發覺,不知何時,烏圖與班稚居然出現在場中。
雖說這裡是堅昆、呼揭、丁零的歡聚之地,但在草原上,並無限制,隨時可以“串羣”。更何況,烏圖還是這塊地兒的主人。只是,這兩人進場方式,明顯有些不對——他們是拎着酒囊入場的。
烏圖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壯漢,也不知是酒喝多了發熱還是天生體質異於常人,大冷的天,居然敞開胸懷,露出毛糝糝的胸膛。他一手拎酒囊,一手揪住班稚,牛眼四掃,最後停在青琰臉上,咧開大嘴哈哈笑道:“班中郎,就在這拼酒如何?”
班稚還沒來得及出聲,周圍的北方三族男女都齊聲喝彩起來,加油鼓勁,怪笑呼叫不絕於耳。
青琰清楚的從班稚臉上看到爲難與不情願,這一囊酒少說也有七八斤,雖說這時代還沒啥烈酒,但就算是七八斤水,灌進肚裡也夠嗆啊。青琰想起先前聽班稚說過,在談判時,烏圖、烏日兩人,被他一張口駁斥得幾乎說不出話——不用說,這是兩個談判對手之間互給下馬威了。
烏圖嘿嘿笑道:“班中郎,你是文人,我這才用最文雅的方式與你比拼。你要是不幹,那咱們就比比角牴咋樣?”
周圍的鬨鬧聲更大了,不斷向班稚喊話。幸虧北方三族說的蠻語聽不懂,否則班稚的臉色怕更難看。
班稚是被烏圖硬拽來的,衆目睽睽,已騎虎難下,他要不喝,丟的可不止是他這個人。班稚咬咬牙,拔下軟塞,托起酒囊,仰首伸脖,將飲未飲之際。烏圖一手托住囊底,猛地灌下,嘴裡發出刺耳大笑。
班稚被灌得口鼻噴酒,嗆咳不已,當真難受無比。
嗤!一道寒光閃過,酒囊袋底被利刃割破,酒水嘩啦一下全傾漏出來,澆了烏圖、班稚一身。
青琰傲立於人羣,冷睨烏圖:“二位都是談判使,當以大局爲重,酒多誤事,還是少喝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