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修齊咳道:“祖母,孫兒那日只是見添香被人欺負,憐她家破人亡,一時義憤,才救了她回來。今日才知,添香是前漁陽郡郡丞之女,飽讀詩書,琴棋書畫更是樣樣精通。後來漁陽郡爲敵軍所破,添香才流落牙行……咳咳,所以孫兒想着,不如納了她,圓過此事。”
老太太一怔,隨即怒道:“胡說什麼!哪個官宦人家的公子,未成親先納妾的!”
謝修齊語塞,添香又福了福身,一臉不卑不亢道:“添香既然已經到了這兒,左右也回不去了,情願留在老太太身邊侍候,並不敢依附大公子。”
喲!這是以退爲進吧?姑娘你眼神裡寫着言不由衷啊!
謝斕冷眼旁觀,腦子裡迅速拼出了事情脈絡,她當日既然能讓做客的謝修齊知道她“家破人亡”,八成是有心勾搭,難道因爲那王大人是文人,清高勾搭不上?或者看上謝修齊年輕又長的俊?現如今自稱添香,顯然已經認可了謝修齊起的名字,又整出個“郡丞之女”的身份,擺明是想做妾了,還裝啥裝!
看老太太雙眉深皺,顯然是覺得,留在她身邊雖比留在謝修齊身邊好聽些,卻終究是治標不治本。
妹紙表急,姐來拯救你喲!謝斕找了找感覺,吶吶道:“祖母?”
老太太隨意的瞥了她一眼,卻見小姑娘有些驚喜的偎過來,拉着她袖子,一派孺慕:“這個姐姐會念書,還會琴棋書畫……真好啊!祖母,那我以後可不可以向她學?”
老太太怪她隨意插話,本想敷衍兩句,卻忽然心頭一動,老眼瞬間亮了起來。
謝斕知道她已經想到,便停了話,畢竟這個主意,其實頗有深意,給謝修齊解圍是輔,主要是想陰史婷一把。拜下人奴婢爲師什麼的,看她以後還怎麼混京城的貴女圈兒!
所以她本就沒打算從她嘴裡說出來,就讓老太太以爲是她自己想到最好。
老太太思量片刻,徐徐道:“王大人是京城名士,才名滿天下,他府上的人,學問也必是極好的!齊兒,你幾個妹妹年紀漸大了,周夫子教着也漸不合宜,祖母早發愁請不到好的女先生,幸好這位姑娘來了,豈非天降貴人?”
添香的身體幾不可察的一僵,謝修齊也是一怔,卻隨即釋然道:“還是祖母想的周到,孫兒本也不願委屈了添香。這樣也好,免得辜負了添香的才情!”
謝斕暗暗發笑,這位居然還是走賈寶玉路線的,好色不淫神馬滴?卻聽老太太斥道:“胡鬧!姑娘既然是你妹妹的先生,豈可由你隨意改名?”一邊又轉回頭,和顏悅色道:“姑娘原本姓什麼?”
添香也是個精明的,曉得大局已定,沉吟了一下,便低頭道:“回老太太,小女子姓秦。只約略識得幾個字,不敢耽誤了府上的小姐。”
老太太笑道:“秦姑娘謙虛了。”一邊轉頭叫謝修齊:“還不請你母親過來!快快商議一下拜師之事!”
於是此事便定了。那王大人稟性清高,本極厭謝修齊風流無狀,可是侯府上門這麼一說……想想啊,府上的丫環都能被請去做女先生,還讓侯府嫡小姐正兒八經敬了拜師茶,這可就太拉風了。
王大人自覺得面上有光,對謝修齊登時便和顏悅色起來,謝修齊只是性情天真,卻並非不學無術,王大人談吐又淵博風趣,一來二去,倒相談甚歡,此後接連幾日,謝修齊都去拜會。
眼見嫡孫得了賞識,前途一片大好,老太太日日笑的合不攏嘴,只有謝斕暗暗警惕。畢竟不是每個人都甘心看謝修齊平步青雲的。
果然,翌日早起去了喬松堂,纔剛說了幾句話,忽有腳步聲遙遙奔了過來,守門的婆子連聲呵斥,那人卻驚慌失措道:“不好了,快報老太太,大少爺出事了!”
謝斕一挑眉,老太太早聽進了耳中,急起身道:“快叫進來!齊兒怎麼了?”
那小廝連滾帶爬的衝進來,往地上一撲,全身篩糠般發抖:“回……回老太太!昨日大少爺叮囑了,說一早要將王大人批註過的詩拿給侯爺過目,小的卯時(05時至07時)便去叫門,大少爺卻怎麼都不應,小的擔心有事,推門一看,就見……就見……”
老太太急的踢了他一腳,整個人一個趔趄:“什麼事,還不快說!”
謝斕和紅蓮急上前攙扶,那小廝也不敢避開,以頭抵地:“看到大少爺和秦姑娘在房裡……沒,沒穿衣服。”
老太太驚的一怔,謝斕心念電轉,還未來的及說話,早見老太太面色泛白,怒極咬牙道:“我去看看!”一邊說着,擡腿就走,紅蓮幾人忙忙的撩簾子拿披風,一行人風風火火從院中走過。
一進了惜抱軒,便聞到濃濃的酒氣,房門掩着,兩個小廝守在門前,見狀急上前請安,老太太理也不理,一步邁入,一把推開了房門,只看得一眼,整個人便是一跌,紅蓮忙忙的扶住。
本來這種時候,未出嫁的小姑娘是不便觀看的,可謝斕既然有此便利,怎能不掌握第一手情報,於是藉着攙扶老太太,斜眼向室中看去。那兩人躺在牀上,身上應該是被下人搭上了一牀薄被,遮住了關鍵部位,卻顯然是赤裸的。
謝斕只瞥了一眼,便是一驚,猶豫了一下,反身扶住老太太,輕輕道:“祖母!”老太太猶自憤怒,定了定神,便欲衝入,謝斕用力抱住,老太太怒道:“你幹什麼!”
謝斕輕聲道:“祖母且等一等,別嚇到了,我看那……那秦姑娘好像已經沒了氣息。”
“什麼!”老太太眼睛都直了,猛然轉回頭瞪着她,謝斕慣性發作,生怕當事人親屬嚇暈過去,用力抱住她,見她看過來,才穩了聲音道:“祖母莫怕,你在這兒等等,我……我去看看。”
其實老太太在後宅待了一輩子,還不至於被個死人嚇住,但牽涉到最鍾愛的嫡孫,卻難免慌張,嘴脣顫抖。紅蓮紅香幾人年輕,早嚇的怔了。謝斕道:“好生扶着祖母。”一邊就轉身進了房,小心的避開門口地面。
她雖年輕,卻已經是資深法醫,參與過數次現場勘察,一眼看去,便知秦姑娘已經回天乏術,所以急也沒用,先穩住老太太要緊。
一進房,便覺味道有些異樣,謝斕瞥了香爐一眼,掀開看時,香塊已經被取走,殘存的香灰上還有模糊的指印。可惜在這個時代不能拍照比對指紋……地上丟着兩人衣裳,看似凌亂,細看卻有些刻意。看房外的人不敢往房中看,謝斕迅速掀開被子檢查了一番。
謝修齊雖沒穿衣服,卻神情平靜臉頰紅潤,連頭髮都十分整齊。
謝斕湊的極近,仔細嗅了一下,他口頸處酒氣撲鼻,呼吸處卻無酒氣,必定是在昏迷,或者睡眠中被人將酒灌入口中的。可他畢竟是成年男子,不可能睡這麼沉,這樣看起來,一定是提前就中了藥,酒只是爲了掩飾。
而秦姑娘,卻顯然受過一番凌辱,身上處處都是青紫的指印和血痕,頸上有淤血的指印,已經成了紫黑色,嘴巴張開,表情驚恐。小腹大腿都有殘留的精斑和血斑,早已經乾涸。角膜尚清,屍僵尚未在大關節形成,推斷死亡時間應該在昨夜十點鐘左右。
謝斕雙手合力,將她翻了過來。後背屍斑指壓褪色,膚表還有幾處擦痕、壓痕和青色污漬,頭髮上雜着些草屑,推斷出事地點應該在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