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馬車停下來,謝斕把盤子放在車板上,柺杖一借力,便跳下了馬車,再將點心抱回懷裡,後頭跟着的談忠的馬車也停了下來,謝斕到了他的馬車前,道:“搭把手。”
談效看了看她,迅速半跪下來,接了盤子,談忠便搭手拉了她上來,謝斕向周氏擺擺手,進了馬車坐定了,便道:“我們去墓園罷?不要浪費時間了。”
談忠不由得點頭,心說這小姑娘不論性情做派,都着實令人佩服,偏她純系出於自然,沒有半點矯情。談效沉默的瀨了兩次茶杯,然後倒上茶來,道:“沒有用過的。”
她咬着點心,向他點頭示謝,談忠便道:“謝三小姐,我來此之後,除了昨日那兩具,只驗過兩具屍身,其中一具便是被毀壞面目的,幸好還未下葬,我昨日連夜去看了,看骨骼血脈,的確不是武師,我當時竟沒看出。”
他頓了頓,有些慚愧,又道:“還有一具,周身無傷,有不少人看到他走在路上,忽然倒地身亡。表面也無傷,我着實診斷不出死因,只認爲是病死,卻也診斷不出病因,當時便令人暫時停屍城郊破廟,我們先去看看這具可好?”
謝斕一邊咽點心,一邊點頭,談忠遲疑了一下,試探着道:“謝三小姐,不知你驗屍的時候,我們……可能旁觀?”
謝讕點點頭。談忠微愕。他認爲謝斕是有師承家數的,那通常都會有不傳之秘,不想她這麼容易便答應了,不由得一喜,莊重道:“謝三小姐放心,我們不會外傳的。”
謝斕終於嚥下最後一口點心,喝下一口茶,滿足的眯了眯眼睛:“綏靖侯府的點心,實在是太好吃了……”
談忠:“……”
謝斕再喝了一口茶:“叫我小謝就成,我叫您伯伯可好?”
談忠急拱手道:“不敢當。”
謝斕道:“我覺得這種東西沒什麼好保密的,只要學的人人品信的過,不會倚此去做壞事,您儘管外傳好了。”
談忠這纔信了,喜道:“姑娘當真好氣度!”他急叫談效:“把那兩具屍身的記錄,給謝三小姐看看。”
談效靜靜點頭,便從包裡拿了出來,雙手遞上:“小謝,就是這些。”
謝斕一笑示謝。她之前就發現這個談效其實是個極聰明極周到的人,包括方纔上馬車,他先到,卻只接了盤子,也是因爲顧及到她的聲名。而這會兒,他比乃師先改口叫小謝,也不過是想拉近關係,長久相處。
謝讕一邊想着,一邊翻開了本子,頓時驚喜的瞪大了眼睛。
談效的記錄極其詳盡不說,居然還有草圖!因爲是炭筆畫的,看上去像現代的素描,通常只有傷口的特寫,配在文字說明旁邊,非常的直觀,在這個沒法拍照的時代,簡直太有用了!
謝斕讚道:“效哥好厲害!”
談效脣角一彎:“全是師父教的。”
咦?沒想到談老頭還有這本事?謝斕頓時刮目相看,談效適時送上一本厚厚的冊子,“這是我師父以前處理過的懸案。”
謝斕接了,翻了幾個,點了點頭。其實這談忠絕對是一名盡忠職守的好仵作和明察秋毫的好捕頭,只不過畢竟不比她可以經過系統的學習,汲取前人的經驗,所以有些事情上,不那麼敏感。而且這個時代,也果然沒有系統的解剖學問,單憑屍表檢驗,的確很難面面俱到。
談忠有些尷尬,輕斥談效:“阿效,不要班門弄斧。”
“沒有!”謝斕認真的道:“伯伯不必妄自菲薄。這次的兇手,是有很強的反偵查能力的,乍然見到,對以往的認知肯定是一個挑戰,但習慣了,反而更能看出對手的心理。“
她說的很多詞兒談忠都不曾聽過,卻很能理解這意思,他越發覺得謝斕肯定是有家數的,見她摒棄門戶之見坦誠相待,更是佩服。
三人談談說說,終於到了城郊,幾個禁衛軍也趕了上來,等幾人下了車,那禁衛軍頭目上前見禮,道:“謝三小姐,談神捕,屬下週平,奉命衛護,有甚麼事請直接吩咐便好。”他頓了一頓:“侯爺上朝了,林大人身上傷勢未愈,需要晚一點纔會趕過來。”
謝斕應了,四處察看,這兒是一間廢棄的山神廟,山風涼爽,又有樹木遮蔽,停屍於此,的確是不容易腐爛。
談效已經上前一步,輕輕推開了廟門,迎面便是一股腐敗臭氣。幾個禁衛軍都不由自主的一頓,謝斕已經扶着柺杖往上走,廟門口的石階已經殘破不堪,又積存了些露水,謝斕才跳了一階,柺杖便是一滑,整個人往下一跌。
腰間一緊,她被人一把拎起,然後拎兔子似的提在手裡,一路拎進了廟裡,一看那淡青色的下襬,謝斕便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又是他。
景樾一直到進了廟門,才低頭看了看她,她垂手垂腳的,根本沒有試圖掙扎,好像也不覺得這樣被拎着會尊嚴盡失,於是他揪着她的小辮子把她豎起來,倚在臂彎裡,掃了眼她的表情。
她眼睛看向房裡的棺材,然後說:“謝謝!”
這態度!要不是場合不對,真想把她丟回去!景樾一言不發的擡手,一個黑衣人飛也似的拿了一個特製的小椅子過來,做的有點兒像現代的寶寶椅,四條腿很長,而且做出了一個斜度,剛好夠她方便的彎腰。謝斕一喜,這纔看了他一眼,“多謝景兄。”
景兄……雖然哥哥就是兄,兄就是哥哥,可是景哥哥和景兄的叫法,爲什麼感覺就這麼不一樣呢!她分明是在偷工減料啊!
他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可憐謝法醫的注意力已經完全到了屍體上,根本沒有在意他的小情緒。
周平擺了兩次手,纔有兩個禁衛軍捏着鼻子上前來,棺蓋一開,頓時就是一陣濃烈的屍臭,禁衛軍一邊乾嘔,一邊飛快的擡出了屍體,放在了棺蓋上。
謝斕從袖袋裡掏出手套戴上,正要低頭,談效忽然上前,遞給她一個襯棉的方巾。
謝斕接過來,點頭示謝,然後系在了面上,裡頭應該是加了一點點薄荷之類的藥物,臭味頓時大減,雖然不比防毒面具,但也很不錯了。
她本來就眼大臉小,這方巾一系,整個人愈顯得嬌小靈秀,談忠不由得低唸了兩聲罪過罪過,讓這麼個精靈似的丫頭來驗屍,當真是大楚無人了啊!
屍體已經自腹部開始腐敗,液體浸透了衣服,謝斕檢查了一番,然後與談忠合力剝掉了屍體的衣服,開始屍表檢驗,細看了一圈,的確如談忠所說,屍表無傷。
謝斕從椅子上跳下來,仍舊離開三步,對屍體慢慢鞠了一躬,談忠拉了拉談效,兩人也跟着鞠了一躬,有樣學樣,這是把她當師長來尊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