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尚未轉完,便聽裡頭沙嬤嬤“驚叫”道:“天哪!這是什麼!”
朱氏一眯眼,片刻間,便見沙嬤嬤急急奔了出來:“太太!三小姐的書櫃裡藏着許多首飾,瞧着……瞧着像是老祖宗的東西!”
朱氏道:“什麼!”早有人將包袱捧了出來,朱氏檢視了幾樣,做勢驚道:“七寶鳳頭釵!赤金南珠頭箍!果真是老祖宗的東西!”
說完了一擡頭,正要怒喝,便見謝斕站在廊下,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好像在看着一個演技拙劣的小丑,朱氏這一聲喝竟是怎麼都喝不出口,硬生生噎了一噎。
沙嬤嬤卻未留神,大聲驚叫道:“老祖宗的東西,怎麼會在三小姐房中!天哪!難道竟是三小姐偷的……”
謝斕斷喝道:“沙嬤嬤慎言!”
聲音不大,卻清俏寒涼。沙嬤嬤沒來由打了個寒噤,竟是怎麼都說不下去。
謝斕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冷冷的道:“不過是一個奴才,隨隨便便就敢把個賊名兒撂到本小姐頭上,當母親的疼愛都是假的麼?真當母親不會罰你麼!”
這是在用朱氏的話,堵朱氏的嘴,朱氏氣的直髮抖,可當着滿院下人,愣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沙嬤嬤又急又慌,憋了半天,才道:“老奴,老奴是爲老祖宗抱屈!枉老祖宗這麼疼你!若不是三小姐偷的,老祖宗的東西爲何在這兒!你倒跟老奴分說分說!”
謝斕哧了聲:“你的臉沒這麼大,值得本小姐跟你分說!不過是個下賤奴才!”
沙嬤嬤是朱氏跟前的老嬤嬤,從沒被人這麼下面子,不由得氣急敗壞,脫口而出的道:“還真把自己當正經小姐了!不過是個小婦養的賤種!也敢在我面前輕狂!”
謝斕微微冷笑:“母親,你身邊的人這麼罵我,你怎麼說?”
朱氏城府頗深,極其僞善,惡事做盡也從未被人拿住半點把柄。以前的謝闌珊倔強偏執,根本不會吵架,可現在爲何變的如此伶牙俐齒?更可氣的是,沙嬤嬤被她一激就沉不住氣,竟把這種話也說了出來!
朱氏直氣的臉色發白,既不願貼身奴才這種話落人口實,卻更不願爲裝賢良倒丟了面子,冷冷的道:“你是大家小姐,跟一個奴才有什麼好計較的,老祖宗的事兒還沒解決,你倒有心跟個奴才閒磕牙,當真是不識大體,枉……”
“母親說的是,跟奴才計較,徒然失了我身份。”謝斕淡淡說完,轉身就走,朱氏話說一半,中途嚥住,尖聲道:“你去哪兒?”
“喬松堂。”謝斕笑的輕鬆:“有人誣我爲賊,這黑鍋我可不背,少不得,要去祖母面前分辯分辯。”
這話一出,連朱氏的臉色都變了,沙嬤嬤也有些傻眼,看了朱氏一眼,暗暗心驚。
明明是他們設局構陷,栽贓又栽的如此順利,可是三小姐卻似乎料到了每一步,甚至此時,主動去喬松堂!她可不認爲,三小姐是去伏首認罪的……這就是典型的不按牌理出牌,叫她明明手裡抱着賊贓,卻心裡發虛,竟不敢上前。
可是這會兒騎虎難下,只得硬着頭皮跟上。一主一僕心慌之下,也沒留意方纔老太太遣來的婆子,悄沒聲息的出了院子,繞小路跑了出去。
已經入夜,月光寒涼如水,謝斕一瘸一拐的走在前面,堪堪經過幾株花樹,枝葉掩映之下,謝斕忽覺頰上一痛,有人伸手捏了捏她的臉,指尖清涼。
謝斕一凜,一下子站住。隨即,便聽一人輕笑道:“我還以爲是隻小狐狸,沒想到竟是個狼崽子。”
又是那個變態景樾!他怎麼會在這兒?謝斕面無表情的擡眼,夜色中,只依稀看到那對含笑的桃花眼,流轉間極致瑰麗,奪月之輝。反正打不過,謝斕也懶的生氣,仍舊慢悠悠向前走,全當他不存在。
景樾也不在意,笑吟吟看着,小小的人兒昂然在前,身後跟着朱氏和一堆下人,這副情形好生詭異,景樾實在忍不住,輕輕笑出聲來。
他派人查她,得到的消息是,謝三小姐從未出過寧遠侯府,在府中受盡欺凌九死一生……可是那樣詭奇慎密的手段,哪裡是個久居深閨的半大孩子能做到的?這不肯吃虧的倔強脾氣,又有誰能欺負的了她?
他一時生出了興致,親來查探,卻着實看了一場……不,好幾場好戲!
她小施手腕燒了書房,借刀殺人驅逐丫環,針鋒相對口誅嫡母,將計就計奪回主動……旁人花盡心思的設局,好像都只是在給她送菜啊!一個小姑娘,哪來這麼深的心機?
景樾越想越覺有趣,足尖一點,輕飄飄跟了上去,他實在很想知道,她要怎麼解釋那包賊贓?
這會兒,喬松堂已經點起了燭,謝斕一步邁入,老太太居中坐着,面色黑沉沉的,謝斕便施下禮去:“祖母,方纔我房中搜出了祖母的首飾,孫女特來請罪。”
朱氏幾人,恰好進門,俱聽在耳中……本來這樣才順理成章,卻不知爲何,叫人不敢相信。
朱氏皺起了眉,卻聽老太太慢慢的道:“請的什麼罪?”
謝斕挺直了腰背,聲音清脆:“孫女律下不嚴,愚鈍失察,以致於貼身丫環被人利用,偷了祖母的東西,孫女着實罪無可恕。”
先聲奪人,乾脆麻利。連老太太都愣了愣。
桃夭閣失火,她的人先到一步,親眼看到了朱氏和三小姐的交鋒,又提前回來報了信。所以她當然知道,桃夭閣搜出了賊贓。現在謝斕這麼一說,老太太皺起了眉:“你是說青雲那丫頭?”
“不止。”謝斕雙目直視老太太,眼瞳清澈的水一樣:“青雲是桃夭閣的丫環,手伸不到祖母這兒。故青雲一人不能成事,恐怕需與紅玉勾結,裡應外合。”
這話直接的嚇人……老太太又愣了愣。
朱氏竟不由心驚,緩緩的在椅上坐了下來。沙嬤嬤抱着一包賊贓,好像抱着燙手的山竽,這會兒三小姐已經搶得先機,她再插嘴徒然顯得心虛,不插嘴……眼見這事兒,完全叫三小姐帶歪了,扯都扯不回來。
窗外的景樾,隔着重重燭影,目不轉晴的注視着那個瘦伶伶的小姑娘,握拳抵在脣邊,無聲低笑……
真是愛死這個小姑娘了!怎麼就能這麼有意思?
相比起後宅婦人的含沙射影拐彎抹腳,謝斕的作風,簡單粗暴到了極點,卻又膽大心細,直戳紅心,倒有幾分戰場上殺伐果斷的氣度。偏生她生得極瘦極小,便顯得一對眼睛又大又黑,黃黃的頭髮軟絨絨覆在額上……這種外表小白兔,內心狼崽子的反差萌,着實有趣的叫人移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