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斕昏迷中,仍覺得頭痛欲裂,那種絕望的痛苦直叫人喘不過氣來,她拼命想要張開眼睛,卻好像陷身夢魘,無論如何掙扎不醒。
不知過了多久,她一個激靈,猛然張了眼睛,心猶狂跳,她迅速掃眼四周,這兒是一間普通的廂房,四壁空空,房裡也沒有人,可是外面卻似乎聚了不少人,正自交談。
謝斕閉上眼睛,撫着胸口慢慢等氣息喘勻,一邊側頭搖掉耳朵裡進的水,卻一直留神聽着外頭的動靜。一個陌生青年的聲音道:“……想是從吊橋失足落下去的,發現時已經斷氣了。”
林琅的聲音道:“他無緣無故怎會翻出欄杆!而且小遠子身手不錯,就算失足,也不至於摔死吧?”
之前說話的聲音道:“屬下不知,但確實沒有人看到過小遠子跟誰打架……”
幾人又說了幾句,也沒什麼結論。謝斕定了定神,站起來,慢慢走了出去,林琅正背身站在院中,身周有幾個禁衛軍服色的男子,倒不見那個變態男。
謝斕個子小,從幾人腿縫裡,一眼就看到地面躺着一具屍體,看打扮是個太監。她一時職業病發作,忍不住就多看了幾眼。
這人看上去,的確是墜落傷。墜落傷的特徵是外輕內重,不論以身體的哪一個部位爲着地點,全身的損傷都應該是一次形成的,體表,尤其是膚表主要是擦傷和挫傷,但骨質和內臟損傷嚴重,出血量卻少。
乍看種種特徵都符合,只有手腕上那隱約的痕跡有些可疑……
謝斕心裡拼命阻止自己,不要啊!再多管閒事真要沒命了啊……腳下卻不由自主的一步步邁了過去,她在警察家庭里長大,又當了最是尋根究底的法醫,對真相的執著,早已經深埋在了骨子裡,就算明知極其危險,卻無論如何都忍不住。
林琅擺手示意人讓屍體擡走,正要轉身,她已經推開兩人,走了進來,迅速的檢視了一圈。
林琅有點兒奇怪,道:“你幹什麼?睡迷糊了嗎?”
謝斕不答,又看了一遍,林琅看她動作從容中似乎自有章法,忍不住皺起了眉。
謝斕本就瘦小,這一蹲身,整個人都要趴在地上似的,旁邊的禁衛軍看主子一直不喝斥,忍不住便道:“你看什麼?難道死人還會說話不成?”
謝斕道:“嗯。”
那人忍不住哧了一聲:“我頭一回聽說,死人還會說話。”
“死人的確會說話,”謝斕慢悠悠的道:“死人不但會說話,而且不會說假話。”
衆人更是譁然,有幾人忍不住笑了出來。謝斕從頭到腳迅速檢查過一圈,這才頭也不擡的問:“林世子,這是你的貼身太監?”
林琅道:“怎麼?”
謝斕道:“可否借一步說話?”
林琅雙眉一皺,他可不認爲她與他能有什麼話好說,難道她是想借故糾纏?以爲他帶她回來便是另眼相看不成?不由得就帶了幾分輕蔑:“有話就說!”
“也好,”謝斕早料到會這樣,也不在意:“你有危險。有人試圖脅迫他,九成是要來找你,但他忠心護主,甘願跳下吊橋赴死,所以那人才沒能得逞。而且這個人,很可能是個內鬼。”
衆人頓時面面相覷,畢竟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說出這種話,的確極難叫人相信。有人忍不住喝斥道:“小丫頭胡言亂語!還不退開!”
林琅也皺起眉,對她上下打量:“你在說夢話麼?”
謝斕溫溫和和的道:“林世子,你之前於我有一言之助,我恰好碰到了,就還你這個信息,你信不信都好,咱們兩清了。”她轉身就走。
才走了兩步,眼前忽然衣衫飄拂,謝斕猛然向後一退,迅速低頭,掩去了眼中的怒火。
方纔溺水的痛苦絕望,她一輩子也忘不了,丫長的再好看,這個樑子也結定了,只要一有機會,她一定會加倍報復回去的!
景樾看在眼中,脣角一勾,反而上前一步,謝斕再退一步,他亦步亦趨的邁上,謝斕被迫一退再退,腳跟抵到了地上的屍體,這才停了下來。
景樾笑吟吟的低頭看她,悠然道:“小姑娘,你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事情,你本來該死的。你可知道?”
本來?那現在?謝斕眉梢一挑:“你想讓我做什麼?”
如此直截了當,連一個字的廢話也沒有,連景樾都愣了一愣,然後失笑出聲,比了比地上的屍體。
謝斕遲疑了一下,也不打二話,便轉回來,道:“好。首先,此人的確死於吊橋墜落。”
幾個人不由自主的哧了一聲,這種一望即知的事情還用你說?
謝斕也不理會,續道:“至於我的話,有幾個依據。第一,此人右掌掌心虎口都有厚繭,證明他平時是慣用左手的,可是你們看,他掌緣有傷,以至骨折,而食指拇指則有齒痕,嘴脣裡面也有傷。”
她習慣的開始現場重建:“我推斷,有人從他對面忽然出手攻擊,他出手招架,同時張口想驚呼或者叫人,卻力不如人,被人硬生生將手掌擊回,擊入他自己的口中,阻止了聲音發出。”
她神情鎮定,出言流暢,無形中便叫人信服。一邊說着,一邊拿起那太監的手,比對傷痕,不比還不覺得,一比之下,竟一絲不錯。衆人都不由自主的收起了嘻笑,驚愕不已。
林琅愕然的看着她,連景樾都凝起了眉心。謝斕費力的把屍體翻過來,指着他後腰右方:“還有這兒,有一個創口,兩頭銳,顯然是一個雙刃的利器刺入,但刺入並不深,依出血量來看,最多刺入了半寸,這個深度是不足以傷人的,所以應該只是挾持。”
她站起來:“誰有小刀,借用一下?”
衆人還沒從她的推論裡回過神來,景樾卻微微勾脣,手指一翻,指尖便是她的小刀。謝斕點了點頭,接了過來,便走到他身後,景樾微微挑眉,卻不動,顯然是有恃無恐。
謝斕便將刀尖,輕輕抵在他腰上,小手兒挽過去,虛扣住他另一邊腰,景樾似笑非笑的低眼看了看她,謝斕毫不理會:“當時那人的姿勢,一定是這樣的。”
她個子比景樾矮兩個頭,一比量整個人都要被遮住,本來應該很有趣的,可是旁人卻有些笑不出,下意識按她所說的去推想,謝斕早從容的收回了手:“只能是這個姿勢。因爲站到他右邊,不足以挾持於人,站到左邊,姿勢就太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