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斕站在船頭,手把着欄杆,涼風拂體,見天邊夕陽落入水間,直映得波光潾潾,極是美好。賞金樓的人奔了過來,低聲道:“屬下四處看了一圈,沒有甚麼異樣。”
顧傾城低頭整理衣襟頭髮,一邊笑道:“名滿天下的賞金樓主,居然成了憂天的杞人,實在好笑!縱算這滿船都是敵人,有你我在,難道還護不住一個小姑娘?”
景樾凝眉不答,顧傾城便走過來,拍拍他肩:“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縱是真有異樣,又哪裡是隨便看看就能看出的,你們就安心睡罷,明天便到對岸了。”
“有道理,”謝斕道:“反正天塌下來,有你們頂着,我有點兒暈船,我去睡了。”一邊說,一邊就進了船艙。這種短途的客船,艙房很小,連站立都不能,所以景樓主臉皮再厚也不能擠進去,只好上前幫她帶上了門,在門口盤膝坐了下來。
謝斕聽着那聲音,無聲嘆了口氣,總感覺……欠這隻的情份,好像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她習慣了互爲輔佐,互爲倚仗,其實不大習慣被隊友這樣照顧,滿心想要出去跟他聊上一晚,省得讓他孤零零一個人守夜,可是暈船暈的一陣陣噁心,終於還是在小牀上倒了下來,閉上眼睛。
她並沒留意,艙角小小的燭燈,正在慢慢的燃燒,小半個時辰之後,黃色的火焰,竟慢慢變成了淡青色,在黑暗中,氤氳着極妖異的清煙,然後,一點點瀰漫開來。
不知過了多久,謝斕猛然張開了眼睛。
觸鼻是濃濃的血腥,藉着泛白的天光,依稀看到,門口的艙板已經被鮮血浸透了。
景樾!謝斕急急跳起,衝了出去,門口有一大片血跡,卻不見景樾的影子,謝斕一時又急又慌,竟全沒了素日的冷靜,大聲道:“景樾!顧傾城!景樾!景樾!”
江水嘩啦啦的打在船板上,卻沒有一個人回答她。
謝斕拼命咬脣,直咬的滲了血,盡全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從靴子裡取了匕首,一步一步向外走。愈是向前,血腥氣便愈濃,一直到了船頭前的甲板上,謝斕忽然倒吸了一口涼氣。
全是屍體……整個甲板上,橫七豎八,全都是屍體……整個船上的人,也許都死在了這兒。謝斕從未如此刻這般驚駭,她抑着戰抖,一點點擡眼,打量四周。四周是死一般的靜寂,好像這喧囂的大船,已經成爲了一座死城。
謝斕緩緩的蹲下來,看了看腳邊的屍體,屍體已經氣絕,七竊噴血,衣衫也俱被鮮血染紅,因爲出血過多,連屍斑都幾乎沒有。可是她無論如何,竟都驗不出他的死因!
沒有掌擊,沒有墜落,沒有病,沒有毒,沒有任何可推敲的線索……一具,兩具,三具……謝斕幾乎驗的全身虛脫,可是所有人都是這樣!好像就這麼無緣無故的,忽然躺在這兒,七竊流血死去了!
身爲一個法醫,怎麼能驗不出死因?竟連一丁點的徵兆都沒有!爲何竟會如此?
謝斕心口撕裂般的劇痛,腦海中一片空白,忽聽腳步聲傳來,她機械的擡頭,便見景樾正慢慢的走過來,仍舊一身淡青色的長袍,大袖飄拂,風華無雙,桃花眼倒映了水光,點點閃亮。望着她微微一笑:“小斕,你驗出了什麼?你知道他們是怎麼死的嗎?”
謝斕愕然,瞪大眼睛,忽然蹲下來,一把翻過腳邊的屍體……屍體額頭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清晰的掌印,便如初見之時,他殺了那三個人。謝斕驚道:“是你?”
景樾點了點頭,含笑轉身,謝斕愕然,追上幾步:“景樾!景樾!”
靜夜之中,這兩聲極爲清晰。一直盤膝坐在艙前的景樾吃了一驚,想也不想的彈身跳起,一把推開了艙門:“小斕?怎麼了?”
謝斕正翻身坐起,猶不住驚喘,一眼看到他,頓時瞪大了眼睛。
景樾見她面青脣白,滿額沁汗,嚇了一跳,急蹲身下來,將她攬入懷中:“不怕,沒事,我在。”
好一會兒,謝斕才嚥了一咽,回過手臂,攬着他,用力貼緊他的面頰,感覺着他的溫暖……難道這居然是一個噩夢?爲何,會如此如此的清晰?
顧傾城也從旁邊的艙房裡出來,倚門看着兩人,本想調笑一句,卻忽然變色,猛然探身進來,抓過了燭燈,只嗅了一下,便一把扇滅:“驚魂香?”
景樾臉色一沉:“什麼?”
謝斕在他肩頭,光了一對大眼睛望着他,顧傾城急解釋道:“這驚魂香,是迷魂香的一種,嗅到的人,會在夢中看到自己最怕的事情。”他看了看謝斕的面色,擺手:“先出來再說。”
景樾急抱了謝斕出來,顧傾城把了把脈,皺起了眉,道:“上了岸,我着人送藥來。幸虧你性子堅韌,否則……”他搖頭不再說下去。
景樾面色極冷,一言不發。顧傾城嘆道:“彆氣了,氣也沒用。這香肯定是早就佈下的,只怕下手之人根本就沒上船。要查,談何容易。”
謝斕閉目許久,才覺得狂跳的心,緩緩的恢復,她從景樾懷裡站起來,低聲道:“他們點這香,是什麼意思?只是要嚇我一場出氣麼?”
“不止,”顧傾城道:“這種香氣能刺激氣血,有若沸騰,在夢中受到的刺激,會比現實中嚴重十倍,有許多人在睡夢中瘋掉的。”
原來如此,謝斕苦笑扶住了頭,猶覺得心口陣陣抽痛,以方纔的情形來說,她還真的有可能瘋掉。這算不算殺人於無形?
顧傾城一直看着她的臉色,咳道:“你方纔夢到什麼了?”他轉眼看景樾:“爲何一直叫景樾的名字?”
謝斕擺擺手:“沒什麼。”她定了定神,在船邊坐了下來,看着天邊:“我只希望,夢中那種情形,永遠不會發生。”
景樾定定的看着她,忽然走過去,攬住她瘦小的肩頭:“小斕,我不會害你,不會騙你,不會死,也不會離開你,你夢裡的情形不管是什麼,我保證,永遠不會發生。”
他的聲音極爲鄭重,一字一句,幾乎是一個誓言。謝斕呆了呆,雖然很想說我不需要啊……可是爲何在夢裡,她如此介意?她撐住頭,有點兒迷惘。
顧傾城冷眼旁觀,嘆了口氣,悠然道:“景樾啊!你大概中了那個詛咒。”
景樾頭也不回:“所以你最好有多遠,走多遠。”
“對,”顧傾城居然聽進去了,點了點頭:“好,等上了岸,我們便分道揚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