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心閣外,景樾正與顧傾城說着什麼,上官聆徑直上前,將手札往上一遞:“你們看看這個!”
兩人回頭,景樾眼神一跳,卻道:“這是?”
上官聆渾然未覺:“我師祖的手札,提到了秘道。”
景樾吃了一驚,急急接過翻開,顧傾城卻忍不住對上官聆上下打量,上官聆素來雅潔端方,休說衣履整齊,連頭髮絲都不曾亂過,可是此時周身全是黑一團灰一團,連睫毛上都沾着灰塵,簡直狼狽不堪,他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
這時也來不及多說,顧傾城掃過一眼,便轉頭去看手札,神情漸漸鄭重:“看來我猜的沒錯,先有秘道,再有武道盟,當時這一片應該是有一間宮殿的,但是後來卻倒塌了,所以遠近錯落處有些古舊石屋,尚能與地勢應合,新建的房屋卻全都毫無章法。”
他一邊說着,眼睛仍是看着手札,忽然瞪大了眼睛:“玉石俱焚?”
當年的楚皇苦守武道山,卻知前景堪憂,因此修建了這條秘道。這位楚皇有些硬骨頭,與那位帶兵的大錦王爺苦鬥多年,恨其入骨,當時是想在萬不得已之下,與對方同歸於盡。所以談十一最後啓動的這段自毀性的防禦,應該便是這道“玉石俱焚”。
景樾越看越是面色灰白,喃喃的道:“外面打開雖不易,裡面……應該可以打開吧?”
“理論上是,沒有人真的甘心赴死。”顧傾城並未留意他的神情,照實道:“怕只怕談十一對這條秘道機關只是一知半解,草率推動。再加上秘道年久失修,地殼變動,到時他根本不能控制。”
景樾一句話也說不出,顧傾城忽然回神,擡頭看了他一眼,上官聆忍不住道:“不過是一條秘道,召集所有弟子,自能救小斕出來,縱是毀房挖地也在所不惜。”
“哪有這麼簡單?”顧傾城凝眉:“他們此時至少在地底十丈下,又根本不知具體在何處,就算把整個武道盟夷爲平地,也是毫無用處。何況,我琅嬛顧氏修建的秘道,整體便如長龍,牽一髮動全身,誤觸秘道,引發崩塌,神仙難救。”
他頓了一頓,回手拍拍景樾的肩:“別急,其實這是一個好消息,修建者,是我琅嬛顧氏的先祖,也就是說,這條秘道不管有多高明多隱秘,但絕對是合乎章法的,我家的家數,我最瞭解,等我好好想想,總有辦法的。”
景樾苦笑了一下,“可這玉石俱焚……”
顧傾城道:“我現在就去!”他轉身就走。
上官聆有些茫然,他完全不懂機關,一時也不知還能做什麼,只一言不發的看着景樾,忽突出其來的道:“那天那桃花,是我自己拿的。”
景樾正是神思不屬,愣了愣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時心頭又酸又苦,莫名想起幾年前女兒節初見,那個稚嫩倔強的小女孩兒,溼淋淋的巴住船舷,仰臉看着他:“對不起,我錯了。”
景樾長長吸了口氣,一言不發的躍起,上官聆猶站了許久,才慢慢的轉回身。那一句話,那一件事,他本來一輩子都不想說的,一輩子都不想讓他知道,可是鬼使神差,他還是說了。
其實,就算不能一直待在她身邊保護她,能讓她過的開心些也好。
這邊廂已經兵荒馬亂,秘道之中,倒是一片靜謐。謝斕和談十一面對面盤膝坐着,謝斕微微閉目,神情十分平和,似乎已經入定了過去。談十一卻一直張着眼睛,靜靜的瞧着她。
這幾年來,這種情形他早已經習以爲常,他太熟悉她的樣子,她看書,寫字,練功,吃飯……他常常會在一個不被她留意的角落,就這麼靜靜的看着她。只不過她太機警,他通常不敢看的太久。如今卻是肆無忌憚。
即使已經看了幾年,仍舊會覺得詫異,她這般靈秀雪糯的小姑娘,爲何會如許機警,如許神勇,如許豁達,如許決絕?她的性情,跟她的容貌完全是兩個極端,而她張開眼睛時,跟不張開眼睛,整個人的氣質,也是完全不同。
談十一忽然回神,發現自己居然又看了這麼久,看謝斕始終入定未醒,他袖中的手輕輕一轉,慢慢向袖袋中探去,纔剛剛捏住了那瓷瓶,謝斕便忽然張開了眼睛,看着他,談十一也就止了動作,靜靜的回望過去,臉上絲毫沒有慌張。
其實,如果他這時取下瓶塞,迷香自袖中逸出,謝斕動作再快也阻止不了。可是不知爲何,他着實沒辦法在她的注視之下做這種事。他寧願掩耳盜鈴。兩人靜靜的對視了片刻,她重又閉上眼睛,不過是片刻,呼吸便漸漸的平和了下來。
神情可以僞裝,可是氣息卻僞裝不來。這已經是第幾次了?他試圖取出袖袋中的瓷瓶,卻屢屢不成。
她可以很快便沉心入定,可是卻在他每一個微小的動作之後,迅速自入定中醒來。就好像她把極致的安靜當做一個入定的先決條件,哪怕有一隻蝴蝶煽動翅膀,也能讓她瞬間警覺。
這樣的心性,着實太難得,無怪她這麼快修到六階,也無怪她會成爲世上唯一的改命師。這樣的天份,這樣的心性,這樣的成就,讓人連嫉妒都嫉妒不起來。他一個苦苦掙扎的廢材,離她到底有多遠?
談十一忽然輕輕笑了一聲。謝斕張開眼睛看了看他,他對她微笑,柔聲道:“小斕。”叫的十分溫柔。她以爲在這樣溫柔的一聲之後,他會說些什麼,可是他卻嚥了回去。
謝斕等了半晌,便重又閉上了眼睛。
其實,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每一個人的性情,都跟他的成長經歷有關,就算她先入爲主,談十一的性情,與她所熟悉的那個談十一,差別也一定不會太大。談十一其實習慣和喜歡她對他的那種方式,那種“你聽我話我就罩着你”的方式。
談十一……不,嶽恬,連這名字,都完全是女孩兒的名字。
他是武道盟主的兒子,那時的武道盟,是天下武師的神殿,地位何等尊崇!說句呼風喚雨都不爲過。可是他偏偏身體贏弱,就連萬能的嶽朝宗爲之奔走天下,想盡一切辦法都救不了他……不得不以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方式,艱難的維持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