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大爺的話就像落在冰面上的冬雨,讓早就降至冰點的氣氛更加寒冷三分。也讓我對他口中的舊疾有了新的理解。
他針對的,並不是二大爺的腿,而是二大爺當年的詭異過往。這無外乎在告訴我們,當年的謝天白,回來了。
“我們先前都以爲那東西被和尚拿掉了,這麼看來,怕是在你二大身子裡窩了十多年。”
“怎麼就沒提過呢?!”他對着空氣喃喃自語,聽起來像是責備。
“可,二大爺,剛剛還回來救咱......”黑子欲言又止。
我對這一點也同樣抱有疑問,相較黑子,我追究得要逼近根本些,“修謹,你怎麼看?”
王修謹還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聽到我的發問,這才搖了搖頭,表示沒見識過。
“那咱,追還是不追?”
當年的老爺子和張家兄弟兩人聯手都制服不了他,我們四個人就算趕上了估計也沒什麼大戲可唱,更何況看看周遭的環境,我們其實已經跑反了,左手邊兒就是我們下來的石階,也就是說,我們還得穿回去才能接着往裡摸。
沒有多糾結,我們直接選擇了原路折回。人油燃燒的爆裂程度超乎我們的想象,所過之處都是焦黑一片,零星的火堆映照着前路,數不清的人魚屍體橫亙在周身,我們只能大小步子半跳不跳的往裡走。
一路上都沒有人言語,料想是都記掛着二大爺的事兒。有那身堪稱非人的本事,我倒是不擔心他獨自一個會遇到什麼危險,只是還沒從六大爺帶給我的震驚中脫離出來,思維在不經意中發散,這個家,爲什麼總藏着一些我根本不曾觸及隱秘?到底還有多少炸 彈蟄伏暗中,等到某一天,毀我三觀於措手不及?
液態油脂是速燃燃料,來得快,去得也快,要不是此地的儲備量實在驚人,早就熄滅殆盡,等到那些火光晃晃悠悠的消失不見,手電的光柱又成爲了視野裡唯一的光源。
“這三口棺材沒開。”不知不覺間,王修謹已經走到了隊伍的最前頭,繞着場地正中心的那三口最大的棺材查看了一番,點醒衆人。
“燙燙燙燙,呼,呼......”黑子這人說好聽點兒是粗心大意,直白點兒就是不長心眼兒,那麼一場大火燒過去,石頭棺材一準兒滾燙,這人還要死不死的往上摸,該。
我:“怎麼沒出來?擱裡面燜這麼久,得熟了吧。”
六大爺並沒有附和,而是直截了當的踮起腳,用工兵鏟往上夠了夠。新式工兵鏟的鏟尾都有一個對外開的豁口,內部凹陷,形成一個逗號的形狀,促使那一部分的鏟沿兒變成了倒鉤兒,吃飯的傢伙六大爺自然長年累月的摸,熟悉得如臂驅使,一下子就套到了上面的門把手。
以棺材沿兒爲支點,六大爺往下扳了扳鏟柄,只聽得“彭當”一聲,一股子白濛濛的熱氣,從棺材裡面頂了出來。我撲在黑子的背上往裡瞅了瞅,因爲石棺還處於高溫狀態,裡面的油一直在沸騰,我要看的東西就飄在油裡,被炸得金黃,縮水嚴重。
“你們自己看。”我實在是撐不住了,果斷的從黑子的背上跳下來,心悸的感覺如過電一般持續良久。
六大爺和王修謹見狀就知道不對了,先後掌了一眼,一老一少都有些面色發白。
爲什麼?因爲棺材裡的不是人魚,而是一個真真正正的人!
就算被炸的面目全非,可基本的樣貌還是在的,魚頭和人頭的差距很大,我不可能認錯。
黑子的身高是天然優勢,他根本不用藉助任何人,只需要往上蹦一蹦就能看到裡面的景象,
“四哥,是不是這個沒發育好?”
這眼是怎麼長得到底?真的是狗改不了吃屎了還?
“看看其它的。”
不大會兒,三口棺材全都被我們打開了,其中有一個情況比較嚴重,已經完全炸焦了,皮膚跟黑子一個色兒。
蒙圈絕對是都蒙圈了,怎麼會是人呢?
這三口棺材擺在正中央,又是遠超其他同類的規格,按理說我們就應該多加重視的,主要是因爲那口青銅箱子,讓我們轉移了注意力,這才釀成慘案。這回在小夥計面前倒是有的吹了,奶奶的,老子親手炸過三個人。
四個人在原地糾結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六大爺打破僵局,“死透了多炸一回覺不着,沒死透炸這一回錯不了。”
黑子小聲問:“什麼意思?”
我:“有備無患。”
黑子:“有備無患什麼意思.......”
二大爺曾經在淺坑裡“進食”,地面上的血跡卻已然消失不見,這倒是在我們的意料之中,青銅箱子周圍的地板有貓膩,之前沒來及研究,眼下沒有外在威脅,自然少不了一陣捯飭。
地板上的孔洞比我想象中還要小,我用手電近距離直照,只能看到一個個小點兒,我沒有懷疑古代匠師的手藝,因爲我知道,在權貴的壓迫下,再不可思議的東西他們也搞得出來,之所以把孔造成這樣的大小,是因爲要考慮到液體密度,太小會形成堵塞,不便流通。
“扣扣扣”
“空的。”
“乓乓乓”三鏟子鑿下去,地板完好無損,我和王修謹都有點兒發傻。
六大爺在地板的邊沿處用工兵剷剷尖試了試,發現地板與地板之間的縫隙極小,工兵鏟壓根兒送不進去。我在包裡翻騰了好一通,最終找到了一串家裡的鑰匙,鑰匙圈兒上還提溜着一個掏耳勺。
實話實說,這裡的石板鋪造已經相當緊密了,可我還是在縫隙裡發現了藍漆膠漿,它們幾乎是將這一畝三分粘成了一整個兒,丁點兒的縫隙都沒給留下。掏耳勺的頭太大了,所以我把它折去,只用手柄處薄薄的鐵片往裡送,膠漿只有薄薄的一層,雖然傢伙事兒不怎麼順手可我的動作還算矯健,不一會兒就處理乾淨了。
掏耳勺是軟的,不能指望用它把磚給翹起來,所以我先是讓黑子站在了地板磚的一個角上,將另一頭撅起一絲空隙,王修謹的指甲在一衆老爺們兒裡都算是長的,蹲下去,摳住一個角兒,小心的往上擡。
也得虧他這段時間沒留在那破山上,在我家補了不少的鈣,三根手指頭的指甲都丕出了血,這纔算是把一個角兒給抄起來。
那磚只有薄薄的一層,但是重量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我都險些託它不住,就算是在科技發達的現在,也沒法做出這麼高密度的石磚,有些東西失傳了,確實是全人類的損失。
底下,是一條傾斜的血渠。
六大爺單手撐地,放進去一隻手,摸了摸,“銅打的,能過人。”
說罷,他身先士卒的向裡落了腳,而後整個人縮進地底,我用手電給他照着,餘光往深處瞟了瞟,根本沒法估計血渠有多長。
緊跟着,所有人魚貫而入,就是打死我也不會想到,我會有在墓裡坐滑滑梯的一天。
從我們出發的地方往下看,其實並沒有覺得血渠有多麼的陡,但是真正往下滑的時候才明白,什麼是太年輕。
就連我第一次做江染的車都沒有這種感覺,那種不斷加速,風聲凜冽在耳旁的感覺,讓人莫名發慌。
而且最要命的是,就算青銅血渠鑄造得極爲光滑也根本招架不住高速摩擦,我覺得,我腚上的布料都快燒起來了。
“得停下來!”六大爺的聲音被往後吹拂的疾風送到我耳旁,聽上去很慌亂,我明白他情緒起伏的主要原因並不是因爲太刺激,而是他和我考慮到了同樣一個問題。
這麼長的血渠,我們不斷加速,只要到了頭兒,底下萬一是實地兒,直接就是四灘肉泥。
可是知道歸知道,要怎麼停?
就在我發愁的時候,前面突然閃起了一連串的火星。
他在用工兵鏟剌血渠的邊兒!
因爲我就在他後頭,所以那些火星子幾乎都蹦到了我的臉上,趕忙別過頭,一邊躲避火光,一邊兒抽出工兵鏟效仿。
我們現在的速度已經很快了,所以我不敢直接讓工兵鏟的鏟刃兒與血渠兩側的壁面接觸,以防一下子崩毀太多,飛濺的碎片對後面的兩個夥計產生擊傷,而是用了鏟背,效果肯定不咋地,但聊勝於無。
這下子周遭的風聲就徹底被掩蓋了下去,滿耳朵都是類似於電鋸作業的聲音,直震得耳朵嗡嗡作響。
六大爺減速減得比我快,以至於我後來兩隻腳都踩在了他的肩膀上,當我滿心歡喜的以爲就要停住了的時候,黑子的大腳板直接就蹬在了我的頭頂,把我踹得眼冒金星不說,六大爺一下子沒卡住,四個人又沿着血渠開起了火車。
原本我都已經打算用鏟子上的扣兒強行扣邊兒剎車了,就算是落得個手臂脫臼的下場那也比直接摔死強上一萬倍,六大爺卻在這時出聲了,“是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