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揹包裡拿出防毒面具遞給卓婭:“戴上!把車窗都打開!”
卓婭接過防毒面具,她滿臉淚痕,披頭散髮,嚇了我一跳,我回過頭,這不還沒施放催淚瓦斯呢嗎?她怎麼已經成這樣了?
“那麼你呢?”小丫頭一邊戴防毒面具一邊不忘甕聲甕氣的問我,伸手打開了車窗。
“顧好你自己,”我深吸一口氣,掏出墨鏡戴上,先憋氣,受不了了那隻能硬抗了,“我受過訓練,這點毒氣對我來說不算什麼。還有天窗,也打開!”
哦,忘了說,當時我是在地上不住打滾、哀嚎,用腦袋撞牆,被五、六個強壯的戰友給按住,強行丟出毒氣測試室的。
“嘭”一聲悶響,那些CS氣體開始往外擴散,這招很毒,這些淺褐色的氣體帶有一定的毒性,而且可以起到遮蔽視線的作用,想冒死把毒氣彈拿起來再丟回去是極爲不現實的,毒氣彈的噴口有很高的溫度和衝力,而且會到處亂蹦。
氣體一會就瀰漫開來,我不得不把臉貼在前擋風玻璃上才勉強看的道路,至於我的眼、口、鼻,眼淚和鼻涕還有口水止不住的往下流,一種強烈的本能反應催促我趕緊離開這個瘋狂的狹小場所,但腦海中出現的那張帶着痛苦的臉讓我死死握着方向盤,寧可被薰死,也不打算鬆開。
“阿卡利亞,阿卡利亞?”卓婭的聲音從那些煙霧中傳來,像隔着一面牆,我的精神略微有些恍惚了,車開始搖搖晃晃往前衝,即將經過下一個路口……下一個路口,這是到哪了?
“左轉!左轉!堅持住阿卡利亞,馬上就到了!”我費力的左轉,一雙小手從煙霧中出現,扶着方向盤,幫我完成了左轉。
我迷迷糊糊的看着前方,眼前的畫面開始扭曲,開始旋轉,就這樣就不行了嗎?這還沒到呢,還沒到呢!阿卡利亞,堅持住,堅持住……
“到了!到了!”卓婭搖晃着我,“阿卡利亞,我們到了!”
我下意識踩下了剎車,茫然的解開安全帶,推開門,直接栽倒在地上。
“不許動!舉起手!讓我看到你的手!”
腳步聲,有人走到了我旁邊,粗魯的搜索我的全身,把那支MP-448手槍拿走了,之後是手銬,我還是被他們抓住了。
而醫院就在我面前,真他媽的……
“中校,阿卡利亞,阿卡利亞中校?”聲音在顫抖。
“真該死,我們居然抓到了他……不過話說回來,他爲什麼要——”
“原來如此,”另一個新的聲音,“真是個硬漢,居然在滿車的催淚瓦斯里硬撐了兩分十九秒,真是個硬漢,他媽的硬漢!”
“讓開讓開,EMT!”什麼東西被丟在了我旁邊,但我現在已經被催淚瓦斯薰得睜不開眼了,“給他戴上,這樣他會好受些,這個瘋子,真夠玩命的,不是個悍匪就是個軍人。”
有人抓着我的頭,提起來,給我戴上了防毒面具,這下好受多了。
“長官,你還真猜對了,這傢伙是個現役軍人,還是個名人。”
“我不管他是誰,把他扶起來,我要‘問問’這個瘋子。”
有人把我扶了起來,一個傢伙把我的手銬給打開了,我活動活動手腕,眼睛勉強睜開一條縫,打量面前的人。
一個穿着黑色戰術背心,頭戴黑色面罩,全身套在黑色裡,脖子上掛着PP-19_Bizon衝鋒槍的傢伙皺着眉頭看着我,眼神中一股傲氣和挑釁,這些EMT可是警察中的特種部隊,真正玩槍的。
“我沒讓你把手銬打開。”
“是,長官,但是,可他不歸我們管,這應該是憲兵部的事。”旁邊的警員取下帽子,擦擦汗說道。
“那就聯繫那些憲兵,把這位大爺押走,至於現在,”那傢伙抓着我的肩膀,慢慢把我抓離地面,換成一隻手,好大的力氣,“他們不會介意我先教訓這個混蛋的。”
拳頭往後收,我不敢相信自己被這樣的“鐵錘”來一拳會變成什麼樣子。
“但是,長官,他不是一般的軍人,”旁邊的那民警員又開口了,“他可是捷爾任斯基少將還有謝爾蓋中將身邊的紅人,甚至是總統提名錶揚的先進分子。”
那名EMT的隊長冷冷的看着我,又把我丟在地上:“我最噁心這些什麼官僚的什麼……”他說着嘟嘟囔囔走了。
我冷笑不已,他就像是曾經的我,但現在,我成了我最厭惡的人。
這個轉變僅僅用了短短的數個月,我覺得腦袋疼起來,當我肆意利用自己所擁有的特權時,爲什麼絲毫沒有想起自己當初的原則?
不知道,我又一次迷惑了,我應該找個人聊聊,看看自己到底迷失了多久,迷失了多深。
“中校,您先回車裡邊休息會,憲兵部的人一會就到。”一名警察把我扶回到車裡,替我整了整防毒面具。
幾個穿着顯得很隨便的傢伙走了過來,警察把手按在腰間迎了上去,對方用證件趕跑了他,走到我面前。
“聯邦安全局,中校,”那傢伙摘了墨鏡後退兩步看了看出租車,“您可真能鬧,這輛車可真夠嗆。”我點點頭,靠在座椅上喘息,覺得恢復得差不多了:“你能把這玩意去了麼?”
“好的,擡頭……”那傢伙幫我把防毒面具摘了下來,“我是列夫,屬於‘保衛憲法體制及反恐怖局’,負責在暗中保護您,不過某些情況下,我不得不,可以出面替您解圍。”
我點點頭,他從兜裡掏出手帕紙,拿出一張替我擦拭,我問道:“就像現在?”
列夫愣了愣,有些尷尬:“對,就像現在,如果我不出面的話,憲兵部的人就會把您扭送到軍事法庭,那我們還得花些時間才能把您弄出來。”
我笑了笑,想把喉嚨裡那些難以忍受的東西咳嗽出來,嘗試了一番後還是沒能成功,只得放棄了。
“這樣,中校,我們已經聯繫了醫院方面,很遺憾,費麗達婭上校已經離開了,她返回了軍區,我們對此無能爲力,中校。至於卓婭小姐,她現在就在旁邊,她不想現在見您。”
“我很感謝你們所做的,已經很多了,太多了,”新鮮的空氣讓我覺得好多了,但是肺還是很難受,胸膛像燃燒一樣難受,“你們打算怎麼處理這件事?我可以賠償——”
“政府會出錢,還有人力,搞定這件事,中校,但您也該明白,”列夫帶着那種比較無奈的表情,“我們給您的照顧也是有限的,您不能太出格。”
“太出格?”我真的不明白這個“太出格”是什麼意思。
“一切嚴重違法的事,牽涉到死亡,搶劫,強姦,偷盜等等,我們不會立即出面替您化解,必須等風聲過去,”列夫點上了支菸,給我但被我拒絕了,
“但像今天的這種,您自始至終只是違反了交通法第三條款第五明細規定,超車;
而警方出格了,他們在不瞭解情況,甚至不確認存在威脅的情況下,向您射擊了數十發衝鋒槍彈,並使用了CS催淚瓦斯,您可以控告那六名警察,還有那四名EMT的隊員,包括他們的隊長在內,都可以。”
我點點頭,說道:“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列夫探員。”
“您請講。”探員很客氣的回答,語氣顯得很恭敬。
“如果是一般的平民,會怎麼樣?”我直勾勾盯着列夫,希望他能明白我的意思。
“那麼,如果是一般平民的話……”列夫丟了菸頭,擰了擰,靠在車上看着別處,
“根據‘聯邦安全法’和‘聯邦交通管制法’以及‘聯邦反恐怖法’的規定,
他將觸犯‘搶道超車’、‘違反交通法規’、‘妨礙警務’、‘暴力抗法’、‘非法、暴力搶奪他人財物’、‘非法駕駛他人車輛’、‘無視法律法規’、‘明知故犯’、‘第3款軍人外出條令’、‘第5款現役軍人外出條令’,這些,共計十條法律法規。”
我點點頭:“然後呢?”
列夫探員乾脆掏出了計算器:“按照情況來看,他需要交納共計……抱歉,中校,我需要點時間計算一下,共計……”
我看着他在計算器上反覆搗鼓了半天,最後給出了一個答案:“如果我的計算無誤的話,他一共需要繳納50加上50加上100加上100,加250加50加150加50加50加100,共計950信用點,這只是政府的罰款;
至於這三輛車的維修費用,大概需要1500信用點,其中出租車300信用點,兩輛警車各自600信用點,至於那架直升機的出勤費用,是1000信用點,共計2500信用點;
再考慮上法庭必須花錢請律師,而且,吊銷駕駛執照和武器許可執照的罰款,以及扣壓軍人執照贖回的費用,嗯……500加100加50加100,共計750信用點,總共算下來是——
4200信用點。
最後還有,不少於三週,不超過六個月的合法拘禁。”
我笑了,再也忍不住,大笑不止,列夫探員一臉無奈。
“4200信用點,”我止住笑,“你覺得這是一個普通家庭多久的工資?”
“要我說的話,中校,”列夫探員聳聳肩,“按照一個低保家庭每月收入600信用點來看,這相當於他們七個月的工資。”
七個月不吃不喝的生活,在現在這種環境,還不如一死了之。
但政府不會讓他們那麼容易死的,在沒有繳納乾淨所有費用之前,他們就是政府的財產,直到最後一滴血,最後一塊肉被政府榨乾爲止。
我突然感到厭惡,對自己的,難以忍受的厭惡,看看我自己,我究竟成了什麼?
一個依靠關係而飛揚跋扈的腐敗軍人?一個依靠後臺而作威作福的政府敗類?
我的榮譽呢,我的使命呢,我的尊嚴,我的良心……
我突然發現,在這些強加給我的關係,後臺,身份,權力面前,我突然發現,那些珍貴的東西在它們面前原來是如此的不堪一擊,如此的不堪一擊……
“你就像是一根橡膠棒,不會被折斷,不會被拽斷,很結實。但,要小心,阿卡利亞,橡膠也有自己的弱點,它怕火,而你,驕傲自滿會成爲你的弱點,年輕人。”
是誰?這是誰說過的話?
那張熟悉的臉,那張讓我恐懼的臉,那張臉,迪米羅·弗雷基·艾迪克,“阿爾法”特種部隊上校,曾三次帶隊滲入歐洲境內,挫敗了十數次針對總統的恐怖襲擊和陰謀,綽號“艾迪克武士”的男人。
“中校?中校?”我回過神來,面前是列夫的那張臉,帶着假惺惺的關切,“需要我送你回家嗎?”
“家?”我搖搖頭,站了起來,“我住在軍隊裡,軍營就是我的家。”走路還有些跌跌撞撞,周圍的人都看着我,看着我,讓我覺得羞愧難當。
我是個敗類!我是個腐敗的存在!你們別這樣看着我,別,別再這樣看着我……
“你怎麼了,中校,中校!”一張女子的臉,我又要暈倒了,又要暈倒了,你們別再看我了,我這就消失,馬上消失,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