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你的愛與你無關。
——約翰·馮爾夫岡·馮·歌德
火車駛入最後一站,緩緩停下。
拉開窗簾向外望去,水泥的站臺上看不到幾個人,那些長椅也冷冷清清,只有風偶爾捲起幾片地上廢紙,證明這個地方還有人類存在的痕跡。
瓷磚牆面已經開裂也無人管理,另一條鐵軌也鏽跡斑斑,整個站臺看起來就像是被遺棄一樣,讓人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在整個聯邦最繁華的城市——莫斯科。
彷彿就像是進入地獄前的最後一站。
前方車廂傳來的**引起了我的注意,冒着小小的危險,我把頭伸出車窗,看到一個人裹着厚厚的衣服,戴着口罩和帽子,兩手插在兜裡站在站臺上,不停地跺腳免得自己的腿凍僵。
整個展臺上就他一個人,哦,金色的長髮,應該是個女人,還是個很漂亮的女人。
這個女人仔細的掃視着面前經過的每節車廂,引得那些士兵們紛紛探出腦袋觀看,當她看到我這節時,她快步跑了過來,隔着站臺衝車廂揮手。
是衝過我揮手嗎?莫非還有人專門來接我……費麗達婭?這個時間,她應該還在訓練……
“少校!少校!”那名嬌小的女子拉下了自己的口罩,踮着腳衝我揮手,我真感到自己的腦袋要大起來了,居然是,居然又是卓婭!
我差點暈過去,此前跟安東中校保證過的一切就這麼不算數了?拜託,我的大小姐,我可是把自己軍人的榮譽壓上去了,天啊,我的頭,痛死了……
火車馬上就要停穩了,我趕緊拿着自己的行李,把書和日記都塞到揹包裡,拿出“信號旗”那幫傢伙送給我的頭盔和墨鏡,還有沙漠蒙巾全部戴在臉上,準備趁亂溜號,我可不想被卓婭給逮着,再撞到滿世界找她的安東中校,我真是跳進莫斯科河也洗不清了。
火車停了,有人敲門,我正了正自己的打扮,又跑到鏡子那裡看了看,這下應該沒人認得出來了,多半會當成一個不太正常的瘋子。
我拿起揹包背在背上,擰開門,是一名列車工作人員,他看了看我,對着自己手中的文件看了半天,不敢確認的說:“是阿卡利亞中校嗎?我想這是憲兵部的文件,請簽收。”
我拉下口罩,摘了墨鏡,他對着我看了會,確認無誤,把文件交給我,我拿起筆簽過字,他轉身離開,臨走前還多看了我幾眼,像看怪物。
都怨你個小丫頭,都懷孕了不好好在家待着幹嘛。我有些鬱悶的把口罩和墨鏡重新正好,一個星期的假期,除去三天養病,一天在火車上,還剩下三天。
那些大兵們開始下車了,這車拉的都是傷病和休整的部隊,我也顧不上同謝爾蓋中將打招呼了,希望他能原諒我吧。
人流經過我所在的車廂,向車門涌去,我整了整揹包,背上,打開門混進人流中,頗爲小心的不斷改變自己的位置,並把臉偏到車窗反面,心中祈禱卓婭的眼睛沒有那麼尖。
最後我還是被那個丫頭抓到了。
原因?
一位懷有身孕的美麗小姐獨自在站臺孤獨又無助,一羣在軍營憋壞了的大兵自然涌現出無限的熱心,幫他抓住那個逃跑的“負心漢”,我這個汗啊,這叫什麼事……
我剛一下車就被兩人扭住,押到了卓婭面前,一個傢伙上前扯掉了我的墨鏡和蒙巾,轉過頭對卓雅說道:“小姐,你看哪,就是這個怪人,剛剛打扮的像個賊似的,我一看他就有問題,真是,這麼漂亮的小姐,居然不打算相認,這樣的人真是——”
居然是剛剛的那個工作人員,他嘴中“嘖嘖嘖”不斷,卓婭謝過他後,一羣人立刻消失,只剩下我尷尬的站在卓婭面前。
糟糕……我被徹底的出賣了,這些靠不住的男人哎。
卓婭帶着笑看着我,我注意到她的臉頰比起來幾個月前更光滑,更白,她依然沒打扮,但容貌已經把剛剛的那羣大兵們耍的團團轉了。
“阿卡利亞——中校!”卓婭擡手輕輕抹了一下我的肩章,我“喂”了一聲,看了看周圍,沒什麼可疑的人,但還是保持距離爲妙。
“哎呀,中校,你躲什麼啊?”卓婭又嘟起小嘴,我承認這太有殺傷力了,一個漂亮的女孩當着一大堆同性的面對你撒嬌,是個男人都會不自覺產生春風得意的感覺,但我可不想一離開站臺就被安東中校喂一彈匣,橫死街頭。
卓婭看我沒反應,抓着我的肩頭拼命搖晃:“中校,中校,中校!我在喊你呢,阿卡利亞!”小丫頭氣憤的一跺腳把我嚇了一跳,我趕緊拉着她往站臺裡邊撤,現在我和她成了整個站臺的焦點,那些士兵們都注意到了卓婭,然後看看我,最後撇撇嘴。
找了個沒人的角落,我把揹包丟在一旁,看了看外邊,沒人注意。
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卓婭身上,她懷孕有——多久來着?三個多月了,對,三個多月。
“你來這幹嘛,你姐姐呢?”我當然知道她姐姐在軍營,費麗達婭已經和我說過了,她所在的部隊今天不放假,那麼未來兩個月內都不會有假期,直到5月1日的勞動節爲止。
這兩個月我會多麼寂寞啊……我突然想起了那天發生的事,我手機裡邊的那個電話,彼得洛維奇·瓦西卡·娜塔利亞,心突然沉悶而猛烈的跳動了一下。
現在時間……3月8日,莫斯科當地時間16:24。
卓婭認真的瞪着我看了幾秒,突然捂着嘴笑:“你想太多啦,中校,安東早就知道我要來找你,我是和他打過招呼纔來的。是我姐姐讓我盯住你,免得你打什麼鬼主意。”
安東中校早就知道了?他居然同意了?費麗達婭……讓卓婭來看住我?
這都什麼跟什麼亂七八糟的,完全超出了我的常識範圍——
“你可別打我的注意哦,中校,”卓婭調皮的眨眨眼,“那種事做多了,對孕婦不好哦~”
我一定面紅耳赤:“你想太多了,卓婭,你總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太過於直接。”“那種事做多了,對孕婦不好”,這豈不是赤裸裸的暗示我,偶爾做一兩次是可以的?
甩甩頭,我可不是禽獸,這可是費麗達婭的妹妹,雖然不是親妹妹,而且還是安東中校的未婚妻,我可不能。
但她和我之間說不清,理不清,剪不斷的關係讓我有些鬱悶,有些愧疚,但絕對不是舊情復燃的藉口,那是亂論,不是愛情。
打定主意,實在受不了了,我就去軍隊訓練,或者乾脆給娜塔利亞打個電話,把她約出來,聊聊天排遣一下。
“哦,對了,中校,我姐姐,”卓婭突然變得很正經,還清了清嗓子,我感到心中一緊,出什麼事了?
“我姐姐她今天請了假,現在在醫院,不過時間太短,就不來看你了。”
醫院?去醫院幹什麼?我立刻緊張起來了,拿起揹包,拉着卓婭往外邊走,邊走邊問:“哪家醫院?快,我們現在乘出租車去。”
“你趕不上的,阿卡利亞,我姐姐馬上就會回軍區。”
“司機可以開快點,我可以給他兩倍價錢,他會同意的。”我把揹包胡亂套在背上,衝遠處的開過的出租車招手。
“我姐姐原本不讓我告訴你的,她就怕你這樣。”
“那我就更要去了,在這等我!”我把包丟在地上,衝到馬路中央,去擋那些出租車,攔下了一輛。
“**的——”司機看到了我的領章把後半句話嚥了下去,準備掉頭走人。
我衝上前拉開車門把司機拽了出來,趴在駕駛座上看了看裡邊,兩名男子,對方也看着我,黑眼圈,濃重的煙味,操,遇到了癮君子。
“你們趕緊給我下來,”我起身招呼卓婭:“包,別忘了我的包!快點!”
那兩個傢伙在原地坐着沒動,一個的手在下邊摸索着。
我掏出了手槍“咔嚓”一聲上膛:“手放老實點,滾出來!”
兩人不情願的乖乖的下車。
“靠在車上,雙手抱頭!”其中一個小子不老實,我給了他一腳,從他腰間抽出那把槍,PMM,軍隊的武器,一定是從黑市買的。
我退到司機旁邊,把PMM手槍給他:“你會用槍嗎?”
他趕緊點點頭:“我當過兵。”
我衝他笑笑:“這個國家的每個人都應該當過兵。你的車借我用用,用手機報警吧。記住,回頭去當地警察局要你的車吧。”他還打算說什麼,我拿着手槍衝他揮舞,讓那兩個小子滾開,幫卓婭把包丟在車後席上安全帶:“坐穩了,我會開快一點!”
“阿卡利亞,你這個瘋子!”卓婭說着坐到我旁邊,繫上了安全帶,嘴中還叫嚷着,用手胡亂扯着頭髮,表情猙獰,讓人覺得難看:“你這個瘋子,瘋子,我姐姐怎麼會找了你這麼個瘋子!”
“閉嘴!”我扭過頭對她吼了聲,發動了車子,立刻開始加速,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車內立刻安靜下來,我看了眼卓婭,她撅着嘴,用手支着下巴,把臉扭向玻璃。
“抱歉,卓婭,我剛剛有點……”我趕緊把手槍保險關了先塞進上衣的大口袋,“我剛剛有點太緊張了。”
卓婭沒吭聲,看來小丫頭真的生氣了。
車在馬路上橫衝直撞,像一頭髮瘋的公牛,沒過多久,後視鏡裡邊就出現了一輛拉着警笛的警車,連續鳴笛示意我們靠邊停車。
如果不停車,會被警察用AKS-74U衝鋒槍打成篩網,協助車主“強行停車”。
我一咬牙,把油門踩到底,反正早晚這輛車會給他們的,也不是我的車,不用心疼。
“你瘋啦!你真的瘋啦!瘋子阿卡利亞!”卓婭蜷成一團,她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這個女人做出了我沒想到的事,伸手在我的臉上狂抓,“我的孩子要是完蛋了,都怨你,都怨你!你這個瘋子,停車,停車!我要下車!”
“別鬧!別鬧!你想被他們用衝鋒槍殺死麼!做好,抓穩!”
我推開卓婭,這個女人才是真的瘋了,因爲肚子裡還沒成形的胎兒,她準備把我殺了,來挽救自己未出生的孩子,我的天,我深吸一口氣,看着蜷縮成一團的卓婭,我的天哪。
“Прижаться!или_в_соответствии_с_первых_положений_Закона_о_дорожном_движении.(靠邊停車!不然將按照交通法規第一規定執行)”
我可以從後視鏡裡邊清楚地看到,副駕駛座的警察低頭,稍後,拿出了一支AKS-74U,上膛,把槍口放進了前車窗上專門開的射擊孔。
“哪家醫院?”我扭頭問卓婭,她只是發出含糊不清的嗚咽。
“哪家醫院?”
“砰砰砰”
我習慣性低頭,又立刻把頭擡起來,這幫警察來真的了,他們剛剛那是對天鳴槍,接下來,就要在出租車上打洞。
“Это_последнее_предупреждение!(這是最後的警告!)”擴音喇叭裡傳來的聲音破了聲,尖銳的讓人受不了。
“哪家醫院!”卓婭終於受不了了,聲音帶着嗚咽,把名字告訴了我。
我最後瞟了眼後視鏡,把檔掛到五檔,把油門瘋狂的踩了下去。
這輛便宜的嘎斯31105不大情願的咆哮着往前衝,速度很快跑上了一百,這當然比不過後邊的警車,那輛性能優良的KAMAZ(卡瑪茲)越野車,那可是按照軍用標準生產的輕型裝甲車,即使是警用版本,依然可以有效的防禦近距離的衝鋒槍掃射和手榴彈破片。
好在公路上還有不少車輛,可以作爲掩護,我把這輛嘎斯開得左搖右晃像是喝醉了酒一般,那名警察瞄準了半天遲遲不敢開槍,他沒把握打中,更不想知道傷及無辜平民會如何。
空中傳來了直升機的聲音,這下熱鬧了,警察們呼叫了空中執勤的EMT(Emergency_management_team,緊急狀況處理小組)。
一場公共路追逐飆車戰不可避免,我看了眼仍然緊閉眼縮成一團的卓婭,腦海中回憶起費麗達婭痛苦的樣子,感到自己的心也跟着一陣陣抽搐,我已經作出了抉擇了,抱歉,卓婭。
嘎斯從兩輛警車中間空隙衝了出去,超過一百時速的車頭和兩輛警車劇烈碰撞,頭燈的燈罩碎片四處橫飛,而車內坐着的我也是東倒西歪,如果不是有安全帶,恐怕已經被慣性帶着飛出去了。
那些警察終於受不了了,他們開火了。
子彈追着這輛米黃色的出租車,爭先恐後的飛向它,穿透擋風玻璃和保險槓,後車門,那些衝鋒槍發射的M74初速低,近距離穿透力反而更強,一枚子彈打穿了後座,從我和卓婭中間飛過,打中前擋風玻璃,聽上去有些碎片又彈到了側窗玻璃上。幸好大多數子彈沒什麼準頭,射穿了車體後又飛了出去。
卓婭開始尖叫,聲音頻率之高出乎我的意料,完全不像是軍隊出身整日和死亡爲伍的軍人,倒更像是一個完全無助的小女孩。
一聲沉悶的槍響,我回過頭,後坐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窟窿,車玻璃邊沿的鐵皮翻卷到了內部,足顯這一槍的威力。
不,不是槍,那些EMT從直升機上用自動榴彈發射器朝我們發射了催淚榴彈!這幫不要命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