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身上發生的事,又一次重演。
我希望我自己可以選擇,選擇我自己的未來;
如果不行,創造我自己的未來;
如果不行,我要進行抗爭,抗爭到我勝利爲止;
如果希望實在過於渺茫,我會選擇,儘早結束這一切。
而我現在,正靠在牆角,嘴裡抽着煙,猶豫着,要不要結束這一切。
去他的任務吧,去他的什麼國家、民族興亡,榮譽吧,去他媽的!
這地球少了我照樣運轉,這個民族少了我,照樣還會存在,依舊苟延殘喘,直到它該滅亡時,走向滅亡。
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我的心是肉長的,不是石頭,我是有感情的!
爲什麼?爲什麼?!
爲什麼命運就可以這麼輕易的捉弄我,這麼隨意的擺佈我?!
爲什麼那些事物就不能往好的方向發展,爲什麼我愛的人一定要死去,爲什麼我他媽還活着?!
別人都可以平平凡凡度過一生,找到一個愛的人,或者不愛的人,結婚,生子,爲了生活而忙碌,直到死亡。爲什麼我就註定不可能擁有自己的生活,像別人那樣?
爲什麼我就必須要忍受着別人異樣的眼光,每天提醒自己,每天裝模作樣的安慰自己,我是科學實驗的產物,我和他們是不一樣的,我永遠也不可能過一般人的生活,我只需要過好我自己的生活就好了。
那我又他媽的到底爲何而存在?我又會爲何而死?
爲什麼要給我和人類一樣的感情?又爲什麼要我像人類一樣,被迫來經歷這一切?!
爲什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把心中的怨憤全發泄到自己面前的那堵牆上,直到它在我的反覆錘擊中徹底化爲滿地的瓦礫,還不覺得解恨,把那些碎磚頭再拿起來,一塊一塊捏成粉末,還不覺得解恨,用腳把那些細碎的粉末再反覆擰來擰去,順帶把水泥的地面挖爛,直到我累了爲止,跪在原地大口喘氣。
周圍的核動力裝甲從我破牆出現在他們面前就跑得遠遠的,後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但大部分人沉默着觀望片刻,又沉默着離開了,只有2名憲兵因爲責任在身,才抱着槍躲在一邊遠遠地看着我。
見我停下來了,其中一個傢伙離開自己的同伴一段距離,之後兩人朝我慢慢走來。
我看着他們走到我面前,一個慢慢挪到我身後,另一個在我面前,收起等離子步槍,從腰間取下電擊槍,朝我慢慢靠近。
“士兵,你因爲擾亂軍營正常秩序、惡意損壞公共設施及政府財產而被捕,你現在有權保持沉默,最好不要反抗,我們可是開着影像記錄的。”我面前的那名士兵先指了指滿地的碎磚頭,又指了指被我扒開的水泥地面,最後指了指旁邊幾個圍觀的人。
我慢慢舉起雙手,喘着粗氣看着他。
“很好。”
一陣強烈的電流穿過我的全身,電光火石間,我又想起了少尉臨死前的一幕幕。
“不!不——”
我絕望的喊出聲,到頭來,什麼也挽回不了。
憲兵以爲我要反抗,剛剛收回的電擊槍又猛地捅了過來。
這回電流夠大,我直接被電暈。
幾十分鐘後,我醒來了,發現自己在特製的監獄裡,被固定在一個鋼製座椅上——完全由磁暴電場保護的不足2×2㎡的一塊地方,連睡覺都不可能,除非我想被超高的電壓燒成灰,否則最好不要離開椅子。
“他醒了,我去喊上校過來。”面前的一名手持M72Gauss步槍的憲兵轉身離開,另一個傢伙仍然抱着步槍,守在我旁邊,我感到不可思議,這些電場的電壓可以輕易將人燒成殘渣,還有必要派專人看守嗎?
這不是我該關心的,我把頭埋在胸口,少尉的臉又出現在我面前,一會帶着燦爛的笑容,一會又默默流着淚,一會又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她的屍體就在外邊,等着。”我擡起頭,看到一個熟人,西羅恩·哈迪斯,每次看到他,噩夢一般殘酷的現實總是已經無可挽回,說不上來爲什麼,我對他感到無比厭惡,我把臉輕輕別到一邊,不看他。
“嗨,英雄,別那麼冷漠,要不是因爲我,她的屍體已經在採樣過後被丟進焚化爐了,你該感謝我,給了你一個親手埋葬她的機會。”
“什麼採樣?”我握緊了拳頭,一股不祥的預感漸漸升起。
“你說呢,上尉?”上校環抱雙臂看了我一會,“你馬上會有一個新的,任你擺佈,至於這個舊的,你要把她忘了,越快越好。不然,你會瘋掉的。”
我的天啊。
“你們、你們——”我顫抖着,說不出話來。
“這是戰爭,戰爭。”上校在原地踱了幾步,站定,“這都是他媽的屁話,是,但是上尉,”上校習慣性碰了碰鼻子,“你別無選擇,我也一樣。”
“我還可以選擇一死,就在現在。”連我自己都聽出了我聲音裡的絕望,將死之人的絕望。
“靠什麼?就靠這些電場?一頭撞死?”上校哼了聲,“這些東西連蟑螂都殺不了。”“是嗎?我倒要試試!”我深吸一口氣,直接把手插進電網裡。
“啪”的一聲全身一麻,我被彈回到椅子裡。
“我說過了,這些東西連蟑螂都殺不了,但你要以爲你出的來,那纔是笑話。”上校看了看旁邊的憲兵,後者把槍端好,左手託着長長的高斯步槍,轉身離開。
“我給你2天時間,到時候,”上校看着我,“我會把你放出來,至於之後你是想死,還是想通了,隨你便,現在,我要去忙我自己的事。”上校說着頭也不回走了,那名憲兵立刻出現,重新端好高斯步槍站在那。
我一閉上眼,卓婭少尉的腦袋就不停地在我腦海中出現,還有那隻斷手,那截斷腳,讓我片刻的不到安寧。沒過多久我已經感到胸口憋悶,氣喘吁吁,我睜開眼,盯着天花板發呆。
一個小時過去了。
兩個小時過去了。
我慢慢平視前方,感到自己的脖子馬上就要斷了。
三個小時過去了。
我想從椅子上起來,就算我再悲傷,一直坐在這個椅子上,什麼也不幹,看着面前“噼啪”直響的電場,看上2天2夜,我絕對會瘋掉的。
我從椅子上猛的起來,渾身突然一麻,被電場“啪”的一聲打回到椅子裡。
我又坐了幾個小時。
“你們他媽的,能給我找點其他事幹嗎?”我咬牙切齒的看着憲兵,對方像石頭一樣對我漠不關心,輕輕轉動腦袋,又立刻轉了回去。
我突然明白他在幹嘛了,以及,我該幹嘛。
讓這該死的一切早點結束吧。
“聲控模式,注射VX毒劑。”
“警告,請重複命令。”
“注射VX毒劑。”
不超過1分鐘,瞳孔收縮,內臟**,淚水和唾液止不住外流,接下來就是呼吸苦難,直到死亡。這2mlVX神經毒劑完全可以毒死一隻死亡爪,至於爲何核動力裝甲中有,我現在沒工夫去搞清楚。
“申請中……駁回,未獲得授權,命令失敗。”
……靠。
我氣惱的起身錘了電場一拳,立刻被打回到椅子裡。
我已經沒了時間的概念了,電場前的衛兵換了3人,核動力裝甲告訴我,到這一瞬間爲止,時間已經過去了17小時35分鐘47秒。
我還沒吃任何東西,我也吃不下東西,但肚子叫個不停。
“我要吃飯!”我衝憲兵喊道,他微微偏頭看了看我,又端正姿勢,站好。
這些傢伙是不是沒長耳朵?不對,那爲什麼我一喊,他就有反應?
“你們有權監禁我,但無權不給我飯吃!”我用拳頭錘擊地面表達自己的不滿。
憲兵對我不理不睬,哪怕我把地面砸出了一個坑。
我徹底服了,這些傢伙要麼經過了訓練,要麼就是個擺設,或者——機器人?
……
“上尉,現在,該放你出來了。”上校看着我,招呼旁邊的憲兵,後者到一旁的操作檯上按下一連串按鈕,我周圍的電場頓時消失了。
我掙扎着從椅子上起來,一步一步走到上校前邊,很艱難地舉起拳頭,給了他一拳——上校輕鬆地躲過去了,並制止了一旁準備把我一腳踹回去的憲兵:“我們時間緊迫,沒時間再在這種事上浪費了,上尉,跟我來。”
我來不及提出我自己的意見,2名憲兵已經架起我,硬拖着我跟上上校的步伐。
5分鐘後,我們出現在餐廳裡,現在很明顯還不是開飯的點,但上校有他的權威,幫我弄來了一些熱乎乎的湯和雙頭牛排——雖然我很懷疑突然吃雙頭牛排,我的胃會不會絞在一起,但我還是毫不猶豫的全吃了,我實在太餓了。
“我很好奇,上尉,”上校看着我擱下空盤子,慢悠悠問道,“這種事情的打擊,對你來說就這麼大嗎?”
“你妻子突然死了怎麼樣?還是被人砍斷了手腳最後才一刀砍死的。”我狠狠嚼着牛肉,看着上校,眼睛裡升騰起一股濃烈的殺氣。西羅恩·哈迪斯,憲兵隊隊長,上校,他明顯愣了片刻,之後慢吞吞的說道:“我沒有妻子,抱歉,所以你可以考慮我死了母親會如何。”
這回輪到我愣了,反應過來後,我真想一頭撞死,這傢伙還是人嗎?
“你無法理解我的痛苦,你就不用在勸我了!”我把手一揮,端起一杯威士忌一飲而盡,感到胸口火燎火燎的,其實嗓子的疼痛讓我一個勁咳嗽,整整一杯一口下去,原本想裝豪邁,沒想到我受根本受不了。
“每個人都會經歷痛苦,而且每個人的版本都不一樣,正因爲這樣,纔會更加刻骨銘心,”我吃驚的看着上校,想不到這個憲兵隊長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你知道我爲什麼給你2天時間考慮嗎?我說過了,現實很殘酷,但你不得不接受,或者選擇死亡。”
上校說完話定定的看着我,看得我渾身發毛覺得不自在,我反問一句:“幹嘛?”
“哎呦,上尉,你不是要自殺嗎?”上校說着把自己的配槍,一支PPK12從左側大腿抽出來,“啪”一聲按到桌子上,滑到我面前,“趕緊的,動手吧,這活我幹不下去了,我是軍人,不是他媽的保姆,大不了我寫一份事故報告,被調職。”
我有點暈了:“什麼意思?”
“飛利浦·查爾斯將軍代表英克雷高層要求我穩住你,讓你繼續執行任務,我是受不了了,”哈迪斯上校突然站起來,捶足頓胸,“大道理我纔不會講,我又沒談過戀愛,我熱愛我的工作,但我不可能去幹我幹不了的事。算了算了,你早點自殺,我去寫一個意外報告,到時候被調離或者撤職都無所謂了,反正你的死活我才他媽的懶得管。”
“你說的是。”我拿起那支PPK12,腦海中又涌現出當時的一幕幕,感到眼角變得溼潤,心開始絞痛,我深吸一口氣,把PPK12抵在腦門,再見了這該死的世界,扣下扳機。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你應該等待4秒後,PPK12手槍充能完畢,你這個白癡。”
我再次閉上眼,等待充能完畢,扣動扳機——
我把高斯手槍丟在桌子上,我下不了手。
“怎麼了,上尉,害怕了?”上校拿起高斯手槍,舉起,瞄準我的眉心正中央,頂在我腦袋上,“要不要我來幫你解決?20分鐘後我就會順便把那個做好的實驗體給銷燬了,把你們倆全丟進焚化爐,就當你們沒存在過。”
“不!”我一把奪過上校手中的槍丟在地上,周圍的憲兵立刻舉起武器對準我,我雙手卡住上校的脖子把他給提了起來,“我是我,跟那個實驗體有什麼關係,她有什麼錯?你爲什麼說得好像我害死了她一樣?!爲什麼!”
“上尉,先讓我下來,咳咳——”我鬆開手,上校掉在地上,狼狽的爬起,往後退了幾步,同我保持一段距離。
“你到底爲什麼而活,你想過這個問題嗎?”哈迪斯上校冷不丁上前從我手裡奪走那支原本屬於他的高斯手槍,收好(我突然意識到英克雷的這些“高斯”武器都被安裝了“聲明”判定器,除了註冊持有者無人可以使用),繼續問道,“上尉,如果你不知道,那麼現在,你有了一個新的,活下去的理由——爲了新生的她,爲了彌補你的過錯,好好活下去,照顧好她。”
一瞬間,剛剛涌遍全身的力氣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我跌坐回到椅子裡,把胳膊支在桌子上,把頭埋在懷裡,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現在已經存在了,重生,或者隨你怎麼想。怎麼,你打算再殺死她一次?”
我搖了搖頭,我不可能下得了手,我甚至不敢去面對她,即使我很清楚,這只是個傀儡,是個替代品——但我又有什麼資格去剝奪她的生命?
“我現在給你一個目標,不管你了不樂意,你都不得不接受,”上校從旁邊把一個人拉到我和他之間,推到我面前,來人直接撲進了我懷裡,“好好照顧她,上尉,恐怕你們倆都要相互依靠才活得下去,你很清楚,作爲一個異類是什麼樣的感受。”
我看着懷裡的女子,她擡起頭來,靜靜看着我。
一樣的臉龐,一樣的眼神,一樣的鼻子、嘴巴,暗金色長髮,還有一樣的,讓我心靈顫抖的微笑。
我緊緊摟着她,生怕再失去。
“2天后,我會派人把你們送回去,那些傭兵已經被我們料理過了,他們會協助你們的,上尉。祝你好運。”
“少尉,卓婭……”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卓婭少尉,不,我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她,靜靜地看着我,帶着恬靜的微笑。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獲得了新生,但問題是,我要告別那些沉痛的過去嗎?
它們默默提醒着我,提醒着我這個世界的不公和無情,讓我保持最基本的警惕,或者說,過度的警惕。
無論如何,它們都是我的過去,雖然是一些不美好,慘痛的經歷,但它們讓我明白人類有多頑強,只要不死,就一定能夠承受下去。
只要我們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