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少浪劍和司空湖到了長寧郡,長寧郡城之北就是大江,大江是中洲大陸東部的一條大河,發端於屋山,向東流入大海,橫貫中土的腹心。
大江以北、屋山以東、幽州以南、趙陽山以西地區又被稱之爲中原,乃是真龍朝和整個人族的腹心之地。得中原而得天下,失中原則地裂天崩,山河傾覆,江山易主。
自長寧郡城到大江岸邊需要翻越一道小山,山勢不高,地勢不險,卻因山中生着許多古怪,尋常人不到太陽升起根本不敢過山。
少浪劍和司空湖自不懼什麼妖魔鬼怪,由着性子往前走,恰恰趕在深夜到了山中。
司空湖望了望黑黢黢的山,嗅了嗅溼漉漉的空氣,悄悄地躲到了少浪劍的背後,四周危機四伏,他心生懼意。
少浪劍也不輕鬆,此山名喚獨山,是中原進入江南的一道天然屏障。雖不甚高,卻透着十分的古怪,中間一段盡是光禿禿的石樑,寸草不生。
石樑的正中有道峽谷,似被人用利刃劈開,此處謂之“斧劈峽”,又名“小天門”,相傳是開國元年某位大將一斧頭給劈開的。歷代王朝更迭,都是由中原開始,所謂“中原定則天下定”,一旦鼎定了中原,便是穩固了天下的根基,由此再向四方用兵,便可橫掃千里如卷席。
這道“小天門”峽谷,自古以來不知經歷了多少場激戰。歲月遷轉,時過境遷,靜默了金鼓錚鳴,卻在此處留下了無數的骸骨冤魂,因此每當入夜,此處陰風颯颯,煞氣逼人。
司空湖正是嗅到了空氣中的不祥,才戰戰兢兢,心慌意亂,他悄悄地對少浪劍說:“陰煞太重了,咱們還是等明日日出再走吧。”少浪劍淡淡一笑:“這裡是古戰場,冤死的人太多,淤積了太多的怨恨,是有些邪門,不過你我都是修真之人,修真之人不該懼怕冤鬼。”
說過這話,少浪劍打開錢袋取出一枚被摩擦的異常光滑的銅錢,遞給了司空湖,讓他貼在額頭上。司空湖嫌錢髒,想要枚新錢。
少浪劍笑道:“這種錢名喚‘黃金鏢’,有辟邪的作用,經過的人手越多,積蓄的真陽氣就越旺,魑魅魍魎見了纔會更害怕。”司空湖恍然大悟,忙吐了口吐沫往眉心處一粘,銅錢掉了下來,連試了幾次都是如此,不得已摳了塊膠泥粘上。
雖然有了護身銅錢,但他心裡仍舊惴惴,獸族之屬對怨靈之類常有特殊的感知手段,也曉得這東西的厲害,趨利避害,自要它們遠遠的。今番被少浪劍逼住也不好退縮,只得硬着頭皮跟在他身後往前走,心中的惶恐自不待言。
少浪劍不懼這些東西,他身出修真門,對這個世界的本相看的比一般人都要清楚。魑魅魍魎在他的眼裡跟普通的山匪盜賊並無兩樣,他有信心應付。
按照趙陽宗《大告書》的說法,人有三種形態,純陽爲仙,陰陽合而爲人,全陰爲鬼,仙有仙境,鬼有鬼域,與人間並稱三界。
陰陽合而爲人,初生
之際,陰居三,陽居七,及至成年,陰居七,陽存三,人活着是因有三分真陽氣在,增一分稱“豪”,減一分爲“孱”,得純陽則爲仙,陽盡則成鬼。
有兩個例外,人之將生爲純陽之體,卻不是仙;人橫死時,三分真陽氣殘留“一寸”在人間,真陽不盡,不入鬼域,不能成鬼。
殘留在世的“寸陽”能保存人的一分本真靈核,若靈核中善念居多則爲“願”,善惡兩分則爲“怨”,惡意居上則爲“傷”。“傷”“怨”害人。但在世人眼裡“願”、“怨”、“傷”並無任何區別,它們共同的名字都叫“鬼”,都要害人。
因此“鬼”與鬼域的“純陰之鬼”不同,故又被修真者稱之爲“殘陽半”。世人所謂的“鬼”都是“殘陽半”,鬼域的“純陰之鬼”與人分界隔絕,不可相見。
因“寸陽”的靈核中殘留着人前世的記憶,故而“鬼”本能地願意和人親近,遇到生人它們就會過去搭訕,或訴說願求,或傾訴積怨。
異性相吸,同性相斥,陰陽互抱相吸引,真陽、至陰相對時卻呈排斥狀態。
“寸陽”雖然殘缺,性質依舊爲陽性,與人體真陽相對相斥,出於本能的趨利避害,多取退避之勢。
只有怨氣甚大、能量較強的“傷”,纔敢接近生人。
同性相斥的結果,必是兩傷。
或“傷”灰飛煙滅,或人爲“傷”侵蝕。
人爲“傷”所侵蝕,世人謂之“撞鬼”。
撞鬼之人輕則神思大亂,產生幻覺幻象,胡言亂語,自戕害人。重則周天運行被擾亂,使人迷失本性,生出種種怪異舉動。
少浪劍氣丹已成,真陽氣較普通人勝出百倍有餘,一般的鬼自會選擇退避,唯有怨氣極強的“傷”纔有可能過來挑釁。不過那也是飛蛾撲火,自尋死路。
但少浪劍也不敢託大,“傷”雖不能對他造成直接傷害,但被“傷”侵蝕的人或動物,卻是個潛在的威脅,它們因中“傷”而喪失本性,往往會變得異常殘暴。
在峽谷的入口處,密密麻麻地遊蕩着數以千計的“鬼”!鬼以“寸陽”的濃淡也分作三六九等,“寸陽”濃的記憶較多,對威脅其生存的陰陽風有趨避之能。
“寸陽”淡的記憶模糊,一切行爲發自本能,對陰陽風的收割沒有抵抗力,故而生存時間甚短。
出於同性相斥的本能,鬼與鬼之間,從來都是相互排斥的,等級不同,所居位置也不同。高等級的鬼總是能佔據較有利的位置,此處系峽谷入口,冷熱懸殊,極易形成陰陽風,高等級的鬼出於趨利避害的本能一般都會遠離這裡。
故而遊弋在此的,無一例外的都是不入流的小鬼,即使它們中有害人的“傷”也不必懼怕,只管昂首闊步地走過去便是。
成年人皆有三分真陽氣,由頭頂和雙肩天門溢出,用天眼觀看便恰似點在頭頂和雙肩的三根蠟燭,這三根“蠟燭”鬼也能看見。
人昂首闊步向前,“蠟燭”的位置擺的最正,光焰最強。“寸陽”微弱的鬼只有避讓的份。行走時若是左顧右盼,或低着頭,“蠟燭”的光焰就會搖擺不定,在鬼看來便是陽氣不足,“怨”“傷”等惡鬼自不必說,便是無惡意的“願”也會上前搭訕。
不過這只是對普通人而言,少浪劍氣丹已結,周身天門開啓有幾十處,真陽氣外溢,在鬼的眼裡簡直就是一個移動的太陽,它們避之尚且不及,又哪敢靠近?
當然即便是鬼,也有幾個愣頭的,有幾個“傷”仗着實力雄厚,驕傲地靠上前去,欲顯示一下自己與衆不同的能耐,卻在距離少浪劍還有十餘丈處便被“太陽”無情地滅殺。
“寸陽”若消散,便歸於無。
少浪劍毫不同情它們的“死”,趙陽宗的一大宗旨就是“懲惡揚善,匡扶正道”,這些“惡”中就包括害人的“傷”。
這些因爲某種差誤而遺留在人間的東西,本來就是逆天的存在。天地雖大,卻無它們的容身之地,否則何以正天下之道?
走了一里地,光線暗淡下來,高聳的崖壁遮擋了天上的月色,陰氣驟然變重。“寸陽”與普通的真陽氣不同,因其殘缺,與陽相沖,與陰相親,陰氣越重越利於它們的存在。
周圍氣溫急速下降,四處遊蕩的小鬼們卻忽然蹤跡不見。
少浪劍的心驟然提了起來——在他面前半里處,刀削般的石壁上刻着四個長寬超過十丈的大字——天門河谷。
天門河曾是中土最大的河流大江的一條支流,它發源於南嶺,蜿蜒數千裡,由長寧境內匯入大江。三百年前,長寧郡境內突發大地震,天門河牀一夜之間擡升六尺,震後,河流改道,此處乾涸。
因爲扼守着中原進出江南的交通咽喉,千百年來,這裡不知經歷了多少次惡戰,三百年前,真龍朝初創時,柏家大軍與江南土著聯軍在此激戰七晝夜,雙方死傷都在十萬人以上,整個山谷被無邊的殺傷所充斥,碧清的天門河甚至被血水染成了醬紅。
這些都是“怨”“傷”產生的溫牀。
根據趙陽宗《大告書》的對天地萬物的解釋,“怨”多的地方,怨氣會成倍增加,從而吸引更多的“怨”加入,衆“怨”激烈碰撞,轉而變成“傷”。
“傷”這種東西與普通的“怨”相比,不僅能量要大上十好幾倍,更兼攻擊性極強,若無其他物種供其做靶子,它們就會自相殘殺。
其結果是“寸陽”與“寸陽”激烈碰撞的結果,絕大多數情況下會同歸於盡,但在極個別的特殊情況下會出現“傷”中之王——“怨靈”。
“怨靈”擁有高度智慧,且惡意極大,它們擁有超出“傷”數百倍的能量,且會利用自己的優勢不停地侵蝕同類,獲取“寸陽”的靈核,以增強自己的智慧,最終獲取趨利避害,長生永存,控制同類的能力。
這種“怨靈”就是世人所謂的“鬼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