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前行,是一片沙漠,砂子溼潤,卻寸草不生。司空湖的小腿被食髓蟻咬了一口,小腿肚子乾枯麻痹,迅速僵化,摸起來像一塊硬邦邦的木頭。
虧得衣巧及時施救纔將它保住。
這片沙漠裡沒有任何巨獸,卻依舊充滿了險惡。
沙漠邊緣又見沼澤,薄霧裡飄蕩着無數的幽魂,少浪劍試着分出一縷元神與它們溝通,卻個個魂飛魄散,這些幽魂太過柔弱,根本經受不起他的元神衝擊。衣巧也分出一縷元神,終於跟它們溝通上了,一時驚駭不已,原來這些幽魂都是屈死的不死族人。
不死族於人族而言是一種恐怖的存在,他們身強體壯,行動敏捷,即便是未經訓練未經歷戰陣的普通人,與人族交戰時以一敵十也不再話下。
但在冥地,他們也是弱勢一族,他們食人,但更多的時候卻是別人的盤中餐。
白小竹對衣巧和少浪劍能與幽魂溝通很是吃驚,司空湖見多不怪,笑着解釋道:“凡有靈物,陽爲實體,陰爲虛體,名分陰陽,實爲一體,故而能溝通。就說人,陽極爲仙,陰極爲鬼,陰陽相抱便成人。人死魂滅則爲無,人死魂存則爲願。‘願’者願意繼續爲人之意也,這不死族其實就是人族,他們死後靈魂不散,便是願,是願就願意跟人親近,或者是願甚傷人,或者是人強傷願,總之有些小麻煩,唯有修真之人,擬化靈魂,才能使兩者親近起來,不要說聊聊天,就算娶她們爲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白小竹望了眼少浪劍,眼神裡閃爍着寒光。司空湖忙道:“我這只是一個比喻,阿浪桃花運正旺,怎麼會娶幽魂爲妻呢,哈哈,哈哈。”
白執恭冷冷地說:“你說食人之人是人,真是大謬!我們跟他們不是一類。”
司空湖道:“他們怎麼不是人,若不是人,死後怎會成願?”
白小竹道:“是呀,‘除人類外,萬物有靈即是妖;除人類外,有靈者身死魂滅,概莫能外’。他們既然能成幽魂,可見就是人。”
白小竹這兩句話出自《大告書》,《大告書》乃是江南修真者心中的聖典,地位神聖不容置疑。引經據典反駁白執恭,倒勝過千言萬語。
衣巧哼了一聲,卻道:“‘除人類外,萬物有靈即爲妖’,我不敢說什麼,但‘除人類外,有靈者身死魂滅’卻有待商榷,據我所知,靈族死後靈魂就沒有毀滅,而成了陰靈。”
白小竹道:“靈族有三態,冥靈、邪靈、陰靈。冥靈有態,邪靈有識,你說的陰靈是什麼東西,無影無形,亦不可識別,連他們自己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無知無覺,無影無形,跟毀滅有有何不同?你說。”
衣巧笑道:“我不是想跟你吵架。”
白小竹道:“可我想跟你吵架。”
司空湖道:“二位都消消氣,莫要傷了和氣。”
白小竹、衣巧異口同聲道:“閉嘴!”
說完,白小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親熱地拉着衣巧的手說:“我衝動了,可不是故意跟你吵架。”
衣巧溫和地笑着,拍拍她的手,道:“有什麼關係,閒着也是閒着,吵吵架正好活動一下筋骨。”說完兩個女孩一起笑了起來。
女孩們自有女孩們的世界,司空湖這個大男人也插不上嘴,見少浪劍始終打坐未動,知道他仍在嘗試跟幽靈們溝通,便主動立在一旁護法。少頃見少浪劍面色恢復紅潤,便問道:“接上頭了嗎,它們都說了些什麼?”少浪劍望了眼衣巧,說道:“此處是血靈的領地,它們是不死族的大敵。”
司空湖驚恐地叫道:“這裡竟是靈族的領地?!”
聲音太大,讓一旁說私房話的衣巧和白小竹也吃了一驚,二人趕緊圍了過來。衣巧疑惑地問少浪劍:“這裡竟是血靈的領地?”
少浪劍點點頭,擦了把臉上的汗:“他們都是被血靈害死的,死前飽受折磨,故而對血靈充滿了恐懼,我賄賂了他們,他們才肯說實話。”
少浪劍這麼說,其實是在爲衣巧開脫,最先跟幽靈溝通上的畢竟是她,如此重要的情報未能問出,豈非無能?
白小竹握着衣巧的手,緊張地問:“我只聽過冥靈、邪靈、陰靈,還沒聽過血靈,血靈是靈族嗎?”
這話其實是問少浪劍的,但只能由衣巧代爲回答:“血靈不是靈族,靈族三態,冥靈、邪靈、陰靈,血靈是冥靈的鬼奴僕,有冥靈的一種姿態。”
白小竹有些不大能理解,擰着眉頭。
少浪劍展開解釋道:“你可以把血靈想象成一種病菌,人和獸一旦沾染上它們,就像感染上了一種詭異的疾病,忽然迷失本性,變得異常兇暴,嗜血無度,濫殺無辜。”
白小竹凝眉思索道:“傳說中的冥靈不也靠侵蝕人獸而存在的嗎?”
少浪劍道:“是啊,冥靈有形又無形,說它有形,因爲它是實實在在存在的,肉眼能看到的。說它無形,是因爲它的形態變化萬千,許多時候你就是當着它的面也認不出
來,恰如水,水無形又有形,很能分辨。”
白小竹把眼一瞪:“誰要聽這些,掉書袋,讀過幾年書,裝什麼老學究。”
少浪劍聳聳肩,閉嘴不言。司空湖嘿嘿偷笑兩聲,咳嗽了一下,說道:“管他冥靈也好,血靈也罷,眼下怎麼辦,這沼澤如此寬大,想過去可不容易吶。要是繞路的話,我看至少得多走好幾千裡呢。”
白小竹瞪了他一眼:“誇張!撐死了多走幾百裡,哪有你說的那麼遠。”
小竹的話就是金口玉言,司空湖當然是要退避三舍的,當下閉嘴不言。
這麼一說,衆人都不免心情沉重起來,各自低下頭,各想各的心思。
衣巧的眉頭忽然悄悄地擰了起來,驟然一聲嬌叱,一道氣鋒帶着裂帛之聲旋出。既爲給自己壯膽,也是向朋友們示警。
一擊即出,杳無音訊,能撕裂金石的片鋒斬,竟似泥牛入海,連個水花都沒翻。
衆人彈跳而起,各自戒備。便見薄霧之中人影憧憧,飄飄蕩蕩,似人影,又似剪紙,御風而行,行蹤詭異之極。
氣鋒本爲示警壯膽,但被敵人如此輕鬆避過,仍讓衣巧十分不快,於是披風斬連作,瞬間發出十六道氣鋒,其中至少有三道刺破虛影,砰砰之後,有人倒下,但旋即又站了起來,搖搖晃晃,似在奚落。衣巧一聲嬌叱,舞劍殺了過去。
白執恭持劍而立,環顧四周無人,也喝了一聲加入了戰團。
少浪劍對白小竹和司空湖道:“你們爲我護法。”言訖,盤膝打坐,運起通明罩護體,白小竹跟他雖然嘴上不對付,但危急時刻,卻沒有廢話,持劍而立,警戒四周。
少浪劍內息出幽府,氣海內一片通明,炙熱的紫光循筋脈而上,頓時將全身點亮,耀眼的毫光讓司空湖感到十分不適,只好離他遠點。
身形剛站定,忽然身後一陣惡寒襲來,轉身一看,嚇了一大跳,“少浪劍”就站在他的面前,身體透明,飄飄忽忽。
“元神出竅?哥,你啥時煉成了這招?”
少浪劍沒有理他,繞過他的身體,朝衣巧奔去。“元神出竅”是俗人對修真者靈魂暫時離體的稱謂,實際上是煉魂術中“離身相”的簡單運用。因爲簡單,所以通用。修真之人不管是修煉煉魂術、馭氣術還是造像術,只要修爲達到一定層次皆能使用。
少浪劍的修爲畢竟比衣巧和白執恭高的多,他已經看的很清楚,吸引衣巧和白執恭拼力廝殺的是不死沉淪,這種東西非妖、非靈、非鬼,無形有質,人和神器皆不能破,唯有以生克之法應對。
生魂離身,非妖、非靈、非鬼,與之形態最爲接近,以之相剋,方能建功。
衣巧立即明白少浪劍的用意,喝退白執恭,身形虛化,環繞不死沉淪轉了一圈,瞬息之間製造出一個簡單的結界,將不死沉淪困在其中。
生魂離身極其傷身,若不死沉淪足夠聰明的話,應該遊鬥不戰,慢慢耗死對手。衣巧不敢冒這個險,結界將其困住,便是給了少浪劍方便。
天地大道,生生相剋,生魂一入結界,不死沉淪頓時潰不成軍,只是少浪劍修爲尚淺,離身相修煉的也不夠精妙,還做不到秒殺,仍需纏鬥。
“好,乾的好。”司空湖鼓掌叫好之際,忽然覺得後脖頸有冷風吹來,而且伴隨着的是極度的腥臭。
“不好!”司空湖急忙轉身,一隻骨爪自眼前劃過,若非他根基紮實,行動敏捷,一個鐵板橋扎住下盤,腦袋及時向後撤了幾寸,那隻鋒利的骨爪一定能把他的臉皮扯下來。
“白小竹!”司空湖提醒一聲,揮動龍鱗朝偷襲者砸去,龍鱗弓乃是鐵臂弓,遠戰是寶弓,近戰也是利器。
嗷地一聲怒吼,膿血迸射,有頭骨碎裂的脆響,惡臭瀰漫,司空湖有嘔吐的衝動。
白小竹也驚恐萬端,少浪劍的生魂正離身纏鬥不死沉淪,衣巧苦苦支撐結界,他和司空湖守護少浪劍,白執恭守護衣巧,兵力用盡,捉襟見肘,這個時候猝然遇襲,如何抵擋?
似一陣風吹來,薄霧翻卷,忽然散開。冥域四季不動,晝夜不分,冷然均勻,本來是沒有風的,有風的地方必有大妖出現。
霧散之後,司空湖驚恐地發現,他們被一支死亡軍團包圍了,槍戟如林,旗幟如山,四周密密麻麻都是甲士。再細一看,那些甲士其實都是死人,肌肉腐爛,塗滿了噁心的黏液,頭骨朽敗成骷髏,雙瞳碧綠,放出熒光。
手中的刀、劍、槍、戟雖已朽敗,但因表層塗油一層黏液,看起來仍然鋒芒銳利,攝人心魄。旗幟雖多,卻五花八門,甚至還有一面中土第五王朝的旗幟。
司空湖也算是沙場老將了,當下二話不說,引弓射箭,連發十四支,例無虛發,中箭的甲士轟然倒地,無一例外,但倒地的甲士很快就又站了起來,無一例外。
司空湖的額頭頓時見了汗珠子。
嗚咽的號角聲忽然響起,尖利刺耳,在曠野上回旋飄蕩。嗷地一聲怒
吼,甲士們排列如林,持槍滾滾向前,如一道移動的牆壁。
“老白,幫忙!”司空湖一聲大叫,丟下龍鱗,拔出青鋼斬鐵刀,一邊挽袖子,一邊衝白執恭喊道。
大敵當前,反而激發了他滿腔的豪情。無奈一條腿上有傷,難免心裡沒底。
白執恭望了眼結界裡的“少浪劍”,勝局已定,片刻之後就能結束,衣巧嘴脣發白,精巧的鼻子上滿是汗水,但看起來還能支撐。
他持劍而立,觀察了一下形勢,驟然化作一道虛影抄襲到軍陣背後,揮劍亂砍起來。
“好小子,有一套嘛。”
司空湖見狀大喜,一個滾地龍,趁亂混入軍陣內,以背做支點,身變陀螺,揮舞斬鐵雙刀亂砍亂殺。
死人的腿比活人還要硬些,但也更脆。司空湖勢大力沉,刀也鋒利,旋風一般地大殺八方。死甲士似被打碎的積木,紛紛墜地,雖然沒死,也再起不來身。
殺到興起處,司空湖不禁仰天長嘯:
“嗷嗚——,嗷……汪,嗷汪汪,汪汪!”
一旁觀戰的白小竹忍俊不禁,笑罵道:“狗改不了吃屎,一得意就把尾巴露出來了。”
笑顏未改,腦後忽有冷風襲至,她一低頭,上風橫掃,一個滑膩膩的“人”自腰間斷爲兩截。
面似骷髏,卻非骷髏,肉身有肉,腥臭難聞。
白小竹嚇的寒毛倒豎,閉眼咬牙,揮劍亂砍,忽然,上風劍一滯:劍鋒被一個甲士僵死的硬肉鎖住,再也抽不回來。
白小竹睜眼看着那個甲士,那甲士也正看着她,碧幽幽的雙瞳裡熒光一閃一閃,沒肉的嘴巴一翕一張,似乎咧開了在笑,很猥瑣的笑。
“滾開!”白小竹撤不回劍,一掌劈去。
人頭落地,手上塗滿了碧綠黏液,白小竹噁心的不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自己手帕,認真地擦拭起來。
“我的小祖奶奶,你還想不想好了。”司空湖哭笑不得,厲聲大叫:“別擦了,小心身後。”
白小竹的身後已經聚集起一支突擊隊,正呈鍥型陣型向前。
啊!白小竹尖叫着丟了手帕,閃身後退的時候,不小心被腳下的半截屍骨絆倒,失去平衡的身體直奔少浪劍而去。
白小竹不知道自己撞上少浪劍會帶來怎樣的後果,但她選擇了迴避,空中硬生生地一擰身,她終於避開了少浪劍,自己卻閃了腰。
“哎喲,我的腰,哎喲,我可憐的小蠻腰喲……”
司空湖默默地堵住了耳朵,想跟人說不認識她。
“皇玉,快用皇玉!”白執恭一面出言提醒,一面搶過去保護她。白小竹雖然刁蠻任性,有些不知輕重,卻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她一定傷的不輕。
皇玉?!
白小竹開始手忙腳亂地翻起了自己的小包包:小鏡子,胭脂盒,水粉盒,口紅,眉筆,金釵、玉釵、金鐲子、玉鐲子、金耳環、玉耳環……
啊——
白小竹驀然一聲大叫,抓狂地把包包翻轉過來,亂七八糟的東西嘩啦啦像下了場雨。
皇玉在手,白小竹頓時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一張恐怖至極的人臉距離她不足三尺遠,那是一張她一生從未見過的恐怖面容——皆拜皇玉珠所賜,冥域晦暗不明,若沒有它的光芒,她是不可能看清它的臉的。
皇玉珠失手跌落在地,但她的敵人也被光芒所攝,恐懼地捂住了臉。司空湖一個跌撲,接住墜落的皇玉珠,然後側身倒地,一隻手撐住身體,另一隻手高高地將皇玉珠舉在半空。
皇玉的光芒並不強烈,只相當於人類的蠟燭,卻是冥地黑暗生物的剋星。
偷襲者驚恐敗退,嚎叫之聲此起彼伏。白小竹定了定神,由指縫裡看去,發現偷襲者皆爲人形,與先前見到的不死族也無甚太大的區別,只是不着寸縷,渾身皮膚潰爛流膿,身體惡臭無比。它們的眼睛爲血紅色,終日流淌着濃黑的血水。它們雖是人族的外形,但脊椎嚴重彎曲,佝僂如垂暮老人,看行動步履蹣跚,似乎無害,但攻擊時卻迅疾無比,堪比虎豹,它們的手足指甲呈銳利的錐形,長約四五寸,微微彎曲。
“把上風給我。”
白執恭風捲掠過,搶過白小竹的上風劍,運劍如飛,赤眼怪們紛紛敗退。
“這,這又是什麼東西?”白小竹驚魂未定。
“邪靈,這就是邪靈啊。”司空湖回答的很輕鬆。
“那,那些又是什麼?”
“血靈啊。”
“……邪靈的眼睛是紅的,血靈的是綠的,真是有意思……”
“姑娘你能不能少說兩句,我傷的好重,都快死了。”司空湖說話的聲音很怪。
“你受傷啦?”
“胳膊折了,快把皇玉珠拿走。”
白小竹手忙腳亂地接過皇玉珠,扶着腰掙扎着站起來,單手高高擎起,似一尊神像。
“我的天,女神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