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她將自己的魂靈獻祭給弱水河神,換來亡靈人替我們擺渡,幫我們渡過了弱水,你聽好了是魂靈獻祭,河神要了他的魂靈,並未要她的命。我還聽說,河神做事是很公允的,只要有人自解生魂去換她,她是可以再生的。”
少浪劍沉默了,他不是沒有勇氣自解生魂去換取白小竹的新生,而是根本不知道有這種可能的存在。他非名門內室子弟,修爲雖高,眼界卻不夠寬,識聞方面到底是差了點。直到那日他在東昇公主府內被那扶明堂搜魂,忽然纔想到魂靈、魂靈,魂在前靈在後,魂靈是可以分離的,魂靈也是可以離開肉身而單獨存在的。
煉魂術的大安相即是鑽研魂靈離身,白小竹的修爲自然達不到那一步,但河神可以,他是神,何事不能爲?
神取魂靈是爲了得到奴僕,以魂易魂,公平合理,所以若有人肯自解生魂去換取他名下的某個神僕也是有可能的。
那日從東昇公主府回來,少浪劍專程去了趟雙清書院,查閱了大量資料,確認的確有這種可能的存在,而且歷史上也不乏先例。
這些天他正籌劃着再次西行去弱水邊呢。
“那白執恭呢?你可是親眼見到他被邪靈衝神的。“
“那又怎樣,他內丹已成,即使被邪靈衝神,也有恢復天聰的可能。”
少浪劍徹底沉默了,這當然也是真的,難道說白執恭和白小竹真的活了過來?
但他們爲何非要揪着衣巧不放?
這個疑問,司空湖也想過:“神諭是真的,但那根龍骸骨是假的,衣巧出身名門,見多識廣,能看出破綻,一般人能看得出來嗎,你我就不行嘛。你我的見識和閱歷比白家兄妹還高那麼一點點吧。所以我判斷,他們很可能是被誤導了。”
少浪劍搖搖頭:“神諭豈可作僞?這一點,他們會不知道?”
司空湖一瞪眼:“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江南八家牛氣哄哄,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幾時將什麼神放在眼裡?人不敬神始於江南,他們早就對神沒有敬畏之心了。”
少浪劍不想跟司空湖做無謂之爭,人不敬神始於中原,最早是從中州開始的,圓真教是國教,霸佔大量田產,爲中州商人所嫉恨,於是羣起詆譭,百姓始不信神,而江南人相對而言還是敬畏神的。不過白執恭和白小竹不知道這一點也不奇怪,他也是下山之後很久纔想明白這個道理的。
而且他雖非趙陽宗內室弟子,但究竟在趙陽山上呆過十二年,耳濡目染,見聞比江南子弟要寬廣一些。
江南八家在南方算是一等一的家族,但在中原世家大族眼裡跟鄉下人也沒什麼區別,在修真上,天下三大修真流派的祖脈都在中原,江南和炎州一樣屬於世外之地,原本就是不入流的地方。趙鹽的三個弟子洪洞、倒山、因妙雪,洪洞自不必說,是繼那扶道、趙鹽後的最強者,超凡絕聖的天下第一人;倒山真人稍稍次一等,卻也是開宗立派的一代宗師,地位還在那扶摩和陰陽二聖之上;因妙雪輩分雖高,修爲實在一般,甚至還不及符石蘭和武梅珺,昔日負氣遠走江南,竟也被尊爲老祖,由此可見南方的孱弱。
少浪劍吐了口氣:“我要見她。”
司空湖故意大聲問:“你要見誰?”
吃了少浪劍一個白眼後,司空湖哈哈大笑:“這就對
了,我這就去疏通關係。人家現在發達了,想見一面可不容易呢。”
白執恭和白小竹現在的確發達了,他們住進了九重宮四方城御天門外的國賓館,享受國賓之禮。
司空湖很快就安排好了一切,少浪劍以左衛軍檢閱使的身份進了宮。當年他救駕有功,由騎團騎士升任太子左親勳衛的將軍,雖然無權,地位卻很高。天啓城是小城,城主官階僅從六品,少浪劍是聖騎士,功勳卓著,有大功於朝廷,有功而外放孤城,自然說不過去,因此他人雖不在中京城,將軍的名分卻還保留着,每個月照樣能領到俸祿。
太子左右親勳衛現已升格爲左右衛軍,與左右虎衛軍、左右神武軍、左右宮衛軍、左右監門衛和騎團並列爲禁軍。
少浪劍時來運轉,也跟着官升一級,做了左衛軍的檢閱使,檢閱使地位很高,甚至比將軍還高半階,紫袍金甲,胸前佩戴兩枚金章,但手無實權,這種官職幾乎是爲他這樣的外鎮諸侯專門設置的——位高且有面子,但管不了事。
司空湖因爲身體進化還差最後一坨,通不過九重宮的重重禁制,故而不能進宮,他在九重宮外御街對面找了個茶館,喝茶,聽曲,等人,這裡地近九重宮,氣氛莊嚴肅穆,樂師和歌手都繃的很緊,彈唱的很壓抑,司空湖喜歡熱鬧,聽的十分不過癮。
正煩躁間,忽見少浪劍走出了禁宮大門,司空湖吃了一驚,不敢相信,擦了擦眼睛,丟下一塊銀餅,一路小跑着迎了上去。
“怎麼,沒見着?”
“見着了。”
“見着了這麼快就出來了,說了些什麼。”
少浪劍什麼都沒說,面色凝重地離開了。
回到府中,雪荷見少浪劍面色凝重,沒敢吭聲,回頭悄悄問司空湖,司空湖嘆道:“老相好回來了,想去重敘舊緣,結果吃了癟,所以就這樣了。”
雪荷道:“我聽說了,要說你也夠損的,明知去要吃癟,爲何還攛掇他去?”
司空湖道:“姑娘,你懂什麼,那位現在正走背運,誰碰誰倒黴,這位嘛……你小屁孩管這麼多幹什麼,趕緊做飯去,餓死爺了。”
雪荷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走,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停住腳步,一回身,正撞見司空湖那猥褻的目光。
雪荷知道他又在偷看自己,瞪了他一眼,將一張皺巴巴的請柬往他腳下一丟:“給你,爲老不尊的大壞蛋。”
司空湖無恥地哼了一聲,雙手做抓奶摸臀狀,意淫了一通,等雪荷走遠了,這才撿起請柬,一看,頓時眼睛一亮。
請柬是城東梅花塢寄來的,一個叫秋山的姑娘今晚過生日,將在住處設宴,“邀請一兩個至交好友談詩論文,謀一場醉”。司空湖素喜熱鬧,是京城各大歡場的名人。他因爲身體不行,無法享受男女之歡,卻因揮金如土,言談放浪,博得個“真名士”的花名,在花場裡縱橫四方,無往而不利。梅花塢是京城八大歡場之一,走的是清雅素淡路線,這位秋山姑娘詩畫雙絕,氣質出衆,是紅牌中的紅牌。司空湖仰慕已久,卻在她面前屢屢碰壁,他的那點小錢在人家眼裡狗屁不是,至於才華,他司空湖的“雅痞”在人眼裡就是粗鄙不堪。再加上身體也不行,司空湖在這個女人面前充滿了挫折感。
這世上越是得不到的東西越顯得珍貴,梅花塢的秋
山姑娘忽然就成了司空湖心中的女神,必欲得之而後快。
這些天他曲意奉承,不折不撓,終於用一顆紅心焐化了冰山,如今人家過生日,只請幾個至交好友小酌,卻想到了自己,巴巴的派人送請柬來,這叫什麼事嘛,要說這女人啊就是賤,你……不對,不對,罵欣賞你的人賤,那你豈非更賤?
算了,不管怎麼說,過生日想到你,那就是給你面子,實在是太給面子!
司空湖咧嘴大笑,笑的合不攏嘴,把請柬親了又親,忙着去沐浴更衣,又琢磨着送什麼禮,興奮的忘乎所以。
少浪劍一個人把自己鎖在屋子裡,他費盡心機進得宮去,忐忑不安地等候着白小竹的裁決,結果卻連面也沒見着。
白小竹不肯見他,這可以理解,他有愧於她,不敢祈求一定得到她的原諒,但她不該派人給他送份請柬,邀請他參加她和方熔鍊的婚禮,還當着一干朝臣的面詢問他是否願意給方熔鍊做伴郎。
朝廷兵敗冥州,方家死魚翻身,爲了籠絡方家牽制阿斯密和那扶摩,朝廷不僅給方博恢復了名譽,還任用方勤爲冥州大都督,追贈方博長子爲工部尚書,封方博次子爲安樂侯,授洛州三山郡太守,並賜與江南博浪海白氏小竹在京城完婚。
白小竹和方熔鍊早有婚約,卻因方博之死而押後,而今皇帝垂憐忠臣血脈凋零,奪情賜婚,這自然沒什麼說的,風俗習慣什麼的哪能大的過皇帝意志,什麼父死三年不能娶妻,狗屁,皇帝想做就做,做了就是規矩,合不合理的,自有一班御用學士去經典裡尋找依據,左右皇帝都是對的。
白小竹不肯原諒他,還做的這麼絕,少浪劍一時想不開,生了自己的氣,閉門不出,也不知道搗鼓什麼。
看看的天黑了,雪荷做好了晚飯,找司空湖不見人影,料必是赴宴去了。少浪劍升任左衛軍檢閱使後,賴在中京城不肯回去,費英便以內尚書的身份迴天啓城主持軍政事務,實際上他也沒有離開京城,而是請了長假在家“養病”。
天啓城現在已經是一座空城,正由岱州大都督麥長寧的兩個兒子麥揚、麥峰接管,麥氏家族正傾盡全力在改造暗城,乾的熱火朝天,哪有少浪劍什麼事。
偌大的宅邸空空蕩蕩,若非門口有兩個睡武士把守,雪荷晚上都不敢出自己的屋門。她在廊下咳嗽了兩聲,然後用肩膀拱開少浪劍的屋門,嘴裡嘀嘀咕咕,埋怨少浪劍這麼晚了還不點燈。
少浪劍在屋裡悶坐了一會,想通了一些事,對白小竹的恨意去了幾分。他剛剛做完一遍功課,精神正旺,一日水米不進,他也的確有些餓了,便對點燈的雪荷說:“叫司空也過來,一起吃頓飯吧。”
雪荷笑道:“我陪你吃吧,他赴宴去了。”
問去了哪,雪荷先是不說,問急了才說是去了梅花塢,梅花塢是什麼地方,單聽名字便知道一二。
少浪劍苦笑了一聲,司空湖修煉有成,幾乎脫去獸體,而今只剩最關鍵處未能進化,卻因這一點去了也是白去,徒增煩惱罷了。
於是招呼雪荷一起吃飯,吃不多時,門外人影一閃,一道寒光直奔雪荷後腦勺射來,雪荷低頭調羹,渾然不覺,少浪劍伸出筷子探手一夾,移到燈下看是,卻是一支飛鏢。
飛鏢上插着一張紙條:再不去梅花塢,司空就讓人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