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漓這個名字蘇清邁已經聽蘇越、蘇振兄弟和吳賢、白小竹提過多次,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莊子裡還有這麼一個能幹的少年。上次他來莊中回事,他仔細觀察過這少年,他謙和、低調,渾身都透着精明,但蘇清邁也留意到這小廝的眼眸中藏着一絲桀驁不馴,他不喜歡桀驁不馴的人,因此沐漓說要回莊幫忙秋收,他便順水推舟地同意了。
等他再次歸來,白小竹等人已走,自己就隨便安排一個職位打發了他。
蘇清邁沒有想到,少浪劍會回來的這麼快,他顯然是跳出了神匠府的圍捕,這就有些意思了。神匠府精銳盡出,爲復仇而來,怎麼就讓他逃脫了呢?能突破神匠府的重重包圍全身而退,這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壯舉!
難道說多年的安逸已經矇蔽了自己的雙眼,讓自己失去了識人之明?
蘇清邁決定再見少浪劍一次,重新審視。
現在,少浪劍就站在他的面前,他開啓天眼,用神識仔細觀照,沒有發現內丹,也沒有其他異樣,他充其量不過就是一個精明強幹、悟性不錯的普通少年。
打發少浪劍去後,蘇清邁想:若他只是一個普通少年,倒的確是個可造之材,至少在武技修爲上會超過自己的兩個兒子。江南八家承平日久,大體已經忘了“武”的真諦,隨着家族勢力日漸強大,對“勢”的研究更勝過對“武”的鑽研。流毒所至,也讓他足足荒廢了十年光陰,十年之間,他的修爲沒有任何長進。
這次神匠府的事警醒了他,這世道說到底還是弱肉強食的叢林,靠人不如靠己,在叢林裡要想立足,必須得有一身過硬的本領。家族再強大,失去了尚武精神,那就是沙灘上的樓閣,萬丈繁華又怎敵得他徐徐一股清風。
“請夫人來。”
蘇清邁淡淡地吩咐道,侍藥童子花鬘有些不大情願地撇了撇嘴,但既然蘇清邁吩咐了,他也不敢有絲毫的違拗。
得知丈夫召請,衣夫人倒覺得有些意外,這陣子蘇清邁忙着籌備江南鑑證大會的事,已經許久沒見她了。來請她的是花鬘,對這個男生女相的侍藥童子,衣夫人向來是深惡痛絕的,但他是丈夫的心腹親信,她不敢在他面前稍有造次。
蘇清邁迎候在書房廊下,笑語盈盈,夫妻倆雖然早已貌合神離,但彼此的表面功夫都一直做的非常到位,絕不會讓任何外人看出他們夫妻之間的不睦來。
書房裡出現了一些變化,主人書桌後的那副《江溪松竹圖》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遒勁有力的墨筆“武”字。《江溪松竹圖》出自當世名家之手,描繪的是隱士們的恬淡、無爲。追求田園竹林之樂,是江南士子們的普遍心態,江南八家雖以武起家,卻因承平日久,或多或少地也沾染了這種風氣,尤其近十年,除了極少數特立獨行之輩,多數人都沉溺其中無法自拔,流弊所及,整個江南武林都在旖旎空虛中變得萎靡不振起來。
如今,描繪隱士之樂的《江溪松竹圖》不見了,粗獷、樸質的“武”字又回來,武者之家有了尚武精神何愁不能復興?衣夫人震驚之餘,忽然感到一種振奮,神匠府的所作所爲,她豈能不知,豈能不恨,知恥而後勇,她的丈夫就還算是個男子漢!
蘇清邁安頓夫人落座後,便打發花鬘出去了,這個舉動也讓衣
夫人覺得有些不同尋常,往日她來見丈夫,這個不男不女的小廝總是如跗骨之蛆般釘在眼前的。
“夫君今日是怎麼啦,如此隆重,是有什麼要緊的事要吩咐妾身嗎?”
蘇清邁凝視着妻子,目光專注而深情。衣夫人被他瞧的不好意思起來,面頰微紅,嬌態盡顯,她年尚不足四旬,因爲保養得當,看起來不過二十七八歲的樣子。她出身名門,姿容貌美,氣質高雅,舉止雍容大度,蘇清邁很詫異,自己的妻子竟是如此的美麗,這麼多年來自己爲何一直就沒有發現?
他把椅子向前拉了拉,握着髮妻的手說:“沐漓,你知道的,我想收他做義子。”
蘇清邁說出自己的打算,他想接受連佩運的建議,收沐漓爲義子,再納爲蘇門弟子,傳承日漸衰弱的蘇門武學。收徒,他一人可說了算,但若要收個義子,就不得不徵詢夫人的意見。衣夫人在心裡權衡了一下,丈夫的心意已定,徵求她的意見不過是出於禮貌,她怎敢有絲毫的違逆?蘇清邁年事已高,武學修爲上難再有更深的精進,她雖有兩個兒子,但一個性格懦弱,一個志向不在武學,若任由名震天下的蘇門武學就此式微,甚至是失傳,他們夫妻都擔不起這個責任。
這十幾年來夫妻感情雖日漸平淡,但**卻一直未曾鬆懈,然自蘇振之後卻再無所出,隨着年齡增長,將來生育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若她不能再爲蘇清邁添丁增女延續蘇門武脈,蘇清邁就有了足夠的藉口另覓新歡,與其引狼入室,恩愛不在,倒不如收納這麼一個毫無根基的少年更符合她的利益。
但衣夫人也有她的顧慮,略作思忖後,她笑着回道:“就在剛剛,白家小竹還向我進言呢,說他如何的好。但我想替祖宗覓納子孫終究是件大事,還是謹慎一些好。何不先留他在眼前,交他點事做,多歷練,多觀察,才見得穩妥。”
蘇清邁喜道:“這是自然,我收個兒子,總要頂個兒子用,否則豈非自尋苦惱。”又道:“你說白家丫頭爲何這般看好他,我看她那意思,好像是……你有沒有看出什麼來?”
衣夫人眼睛一亮:“你也看出來了,這丫頭似乎對他有些意思。”
蘇清邁道:“那也算她有眼光,做我蘇清邁的兒媳婦也不辱沒了她。”
衣夫人掩脣咯咯發笑,蘇清邁道:“你笑什麼,我說錯了嗎?”衣夫人笑道:“你舊日也說要替越兒振兒聘她,如今改主意了嗎?”
蘇清邁微笑着擺擺手,忽而一嘆:“越兒性情懦弱,真娶了她,準得受氣。振兒雖不至於受氣,但他二人性格不合,將來磕磕絆絆的必定少不了。我倒覺得,這小子能降得住她,他二人若能湊在一處,倒是一樁良配。你說呢。”
江南八家,同氣連枝,百年來互通婚姻,彼此間都是沾親帶故。白小竹滿月時,蘇清邁攜妻子往鳳鳴山道賀,酒後失言,說要聘白小竹爲兒媳,兩個兒子隨便她挑,挑上誰算誰。但那不過是一時戲言,且已經過去了七八年,現在他早已改了主意,即便是白小竹和蘇家兄弟性情相合,情投意鍥,那也不成,蘇家兄弟要走仕途,他們的妻子應該是高門顯宦之女,而非江湖世家,白小竹再好也不能娶。與至高無上的家族利益比較起來,個人的私情私慾又算得了什麼。
衣夫人能體會
丈夫此刻的心情,她認真地想了想,岔開話說:“良配倒不敢說,但以白老大那付臭脾氣,肯定是不能答應的,婚姻大事,還是隨緣些好,強扭的瓜不甜。”
蘇清邁聽了這話也泄氣了,白家家長白世灼素來眼高於頂,孤傲古怪,脾氣臭的嚇人,蘇越、蘇振兄弟或可一爭,若讓他把侄女嫁給自己的義子,八成是不樂意的。
“那就一切隨緣吧,成不成,皆看他們自己的造化。”
因爲存了這份心思,少浪劍到平江府後不久就被蘇清邁任命爲內務協理,跟着二總管顧雲海辦差。府中無人不知他與兩位公子關係非同一般,也深得莊主和夫人的看重,自然是處處讓着他。少浪劍假公濟私,先爲自己弄了一處獨門獨戶的僻靜小院,好方便早晚修煉。
白小竹見他的小院距離莊牆僅十幾步遠,不覺嘿嘿一笑。天一黑,她先找藉口由正門出莊,再繞道翻牆來到少浪劍房中廝混。一連數日,夜夜如此,天一黑就來,子時前後方去,東拉西扯,一氣混纏,總沒個正行。
少浪劍被她鬧的不得一刻閒暇,苦不堪言,結成氣丹僅一步之遙,卻因爲她的干擾,這一步遲遲邁不出腳。
一時惱將起來,問白小竹道:“卻也奇怪,你的連大哥呢,爲何到了平江府就不見你跟他往來了。怎麼,連大嫂來了?”
白小竹怒瞪他一眼,哼道:“狗嘴難吐象牙,就知道你說不出什麼好話。人家那麼忙,白天要出門會客,晚上還要跟蘇莊主談論劍法,商議大事,哪有時間搭理我?哪像你整日窩在這,無所事事,你這個內務協理當的真是輕鬆愜意,蘇莊主每月給你多少開支?”
少浪劍道:“你怎知我無所事事,我哪天不忙的團團轉,幾百口人的吃喝拉撒是好伺候的嗎?正是因爲我太忙太累,晚上才早早回來準備睡一覺,養養精神。”
白小竹道:“哦,你什麼意思,嫌我在這妨礙你睡覺是吧。好,我走,以後大家也不要再見面了。”
少浪劍起身送行,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慢走,不送。”
白小竹還沒走到大門就改主意了,她霍然轉身,嘿然冷笑道:“你自然想我走啦,我有那麼傻嗎,你一趕我就走,我偏不走,我坐在這耗死你。”
少浪劍道:“大姐,無冤無仇的,何苦要趕盡殺絕呢。”
白小竹滿不在乎道:“我又不困,我上午睡下午也睡,晚上哪還睡得着。”
少浪劍無可奈何,只能坐着跟她乾耗。白小竹嘴上強橫,其實也困的不行,平江府這麼多好玩的地方,她白天哪捨得悶在屋裡睡覺,這幾天昏天黑地的玩,早已是精疲力竭。
子時一過,她便哈欠連天,渾身發軟。
少浪劍託着腮幫子,只睜一隻眼望着她。
白小竹睡眼朦朧地問:“你幹嘛只睜一隻眼?”
少浪劍換了一隻眼,回道:“一隻眼休息,一隻眼跟你耗,看誰能耗過誰。”
白小竹嘻嘻道:“我不信,眼睛還能輪流休息?”
少浪劍道:“你不信,可以自己試試嘛。”
白小竹道:“試試就試試,你當我不敢麼。”她學着少浪劍的樣子,兩隻眼交替休息,不消半刻鐘,她便兩隻眼都睜不開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