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驗會結束後有一個唱名會,鑑證大會執盟將提前透露所有入選的高等武士名單,這個名單不是最後的正式名單,但若無大的意外,基本上不會再更改。
唱名會的人氣很旺,但作爲局外人的少浪劍卻保持了足夠的冷靜,他聽到了一個又一個熟悉的名字。不管你承不承認,在江南,勢力最強的還是江南八家,江南八家的子弟幾乎壟斷了高等武士的名額。
唯一的是意外是雪中天,想到這個名字,少浪劍不由得一陣揪心,他遊目四顧,沒有看到雪中天,也沒有看到雪家的任何一個人。
他替雪中天有些不值,以他的修爲本應該能站在這裡的,只因不幸做了某些人的籌碼而被踢出局。
“小妞,你在胡思亂想什麼呢。”
折騰了少浪劍幾天後,白小竹自己先頂不住了,她是個心地寬廣的人,對少浪劍的那點怨氣早已煙消雲散,加之奇蹟般地躋身高等武士行列,心花怒放之餘,白小竹宣佈與少浪劍的冷戰到此結束,她大度地決定放他一馬,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機會若不得天授,那就自己來創造,所以她見到少浪劍一個人坐那發呆,便喜滋滋地主動上前來撩撥。
“你才妞呢,我沒什麼,我只是在爲你高興。”
“口是心非,瞧你這張苦瓜臉。真爲我高興?我怎麼就不相信呢。”
“我在想,你現在成了高等武士,下一步是不是就應該進宮做女官了。功夫好的女子都要進宮給公主、娘娘們做衛士,這是國朝的規矩。我怕以後見不着你了,所以傷心。”
“別傻了,做了高等武士,只是有資格進宮做女官,而不是非得進宮做女官。你不想進宮誰還能用繩子綁着你進宮嗎?我想好了,等鑑證大會一了我就去石城。唉,你聽說沒有,吳老太爺發了話,要師伯和蘇師叔他們從江南世家子弟裡挑選德行兼備的年輕後生去石城磨鍊武技。我是鐵了心的要去的,你呢,你去不去?”
關於石城的消息少浪劍多少也知道一些,他搔搔頭:“我是蘇宅內務幫辦,天生勞碌命,跟你們這些公子小姐怎麼比,我八成是去不成的。”白小竹道:“你不僅是內務幫辦,你還是蘇門弟子呢。”少浪劍笑笑:“那更不成了,我剛入門,基本功都沒學紮實呢,去了又能做什麼,我看我還是不去了。”
白小竹柳眉一橫:“我都去了,你憑什麼不去?!”
少浪劍囁嚅道:“不是我不想去,我是怕去不了。”
白小竹展顏一笑:“你只說你想不想去,你想去,說句話,剩下的事包在我身上。”
少浪劍不信:“你會這麼好心,老實說你有什麼企圖。”
“滾!不識好歹的傢伙。”白小竹驟然發怒,不過馬上又變成一副笑臉,她親暱地拍了拍少浪劍的肩膀:“傻瓜,你想哪去了,我說過咱們是兄弟嘛,你想去,我自然要幫這個忙了。兄弟之間就應該相親相愛,互相扶持,你說呢。”
少浪劍連連點頭,道:“那是,那是,不過此事你還是容我再想想,眼下,你們的事了了,我的事還沒完呢,這麼多人都還沒走,你不曉得這迎來送往的有多麻煩,且得忙呢。”
白小竹直勾勾地盯着少浪劍的眼睛,確認這回少浪劍沒誆自己後,便高興地拍拍手:“那麼,我就不耽誤你幹活了,有事找我,爲兄弟兩肋插刀,我一定會關照你的。”
白小竹蹦蹦跳跳地走了,她的世界裡永遠是陽光和快樂。少浪劍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有些神傷。和這樣一個純真無瑕的姑娘在一起自然是極好的,只可惜,自己有沒有這個命。
有些事從一開始就是命中註定的,迴避和曲解只會害人害己。少浪劍從未感到過像現在這樣軟弱無力,這樣茫然失措,即便是重生初期。他已在不知不覺間被包裹進一張綿密的大網中,是否能掙脫出去,他全無任何信心。
雪
中天意外落馬事件像一個漩渦,正以驚人的速度吞噬着周圍的一切,一切的人和物都被不加選擇地捲入了那個深不可測的漩渦中。
三天前,天武會十二掌旗使之一的衣天罡忽然被人綁架,此事被精心掩蓋,只有極少數人知道。少浪劍也是後知後覺者,但與其他後知後覺者略有不同的是,他從一開始就被捲了進去,那天他奉命前往城東餘弦堂給明夫人送瓜果就是營救衣天罡的重要一環。
他的作用是打草驚蛇。
天武會和蘇家認爲,人是被雪家綁架的,除了不按規矩出牌的明夫人,平江府誰有膽量敢在鑑證大會期間綁架天武會的掌旗使?
少浪劍此去就是爲了敲打明夫人,震懾她,壓迫她,迫使她立即行動起來,露出破綻。他們的目的達到了,少浪劍被白小竹“救走”後不過一炷香的功夫,衣天罡就被成功解救。明夫人感受到了來自天武會和蘇家的壓力,下令將藏在餘弦堂裡的衣天罡轉移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不想人剛出餘弦堂就被埋伏在暗處的營救者伏擊,護送衣天罡的人中沒有令人生畏的雪家四大家臣,料是明夫人自知所作所爲不得人心,瞞着四大家臣沒敢告訴他們真相。
衣天罡在明夫人手上受了一點小委屈,門牙被敲掉兩顆,肋骨折了三根,其餘還算正常。明夫人如此不顧體面刑訊老友,必有她的險惡用意,只是內容不爲外人所知。
這件事被精心地掩蓋了起來,因爲無憑無據,也因爲這裡面牽扯到江南世家的一些舊日恩怨,實在不宜在鑑證大會期間捅爆。
少浪劍毫不介意自己充當打草驚蛇的那根棍子,他只是不滿自己事先毫不知情。顧雲海後來向他解釋說是擔心他知道內情後繃不住,露了馬腳,從而招來殺身之禍,纔對其隱瞞真相的,這麼做都是爲了他好,爲的是確保他的安全。
這個解釋也算合情合理,少浪劍大方地接受了。但他通過這件事也看清了自己現在的險惡處境,他在蘇家人的眼裡不過是個隨時可以犧牲的棋子,無足輕重。
回過頭來認真想一想,他和蘇家的淵源其實並無想象中的那麼深厚,蘇清邁把他當做一枚棋子使用,這並無什麼不妥,因爲他本來就是一枚可以隨時拿出來犧牲的棋子。
江湖險惡,險在人心,蘇清邁是個江湖人物,做事自不該像小兒女般黏黏糊糊。
人生而不平等,欲求平等須得自己努力,而非祈求別人的施捨。施捨是施恩,感恩圖報擔負的壓力,未必比負重求取來的輕鬆。
想通了這一節,少浪劍心裡很輕鬆,這世上人情關係債最難償清,現在人家主動剝去了這層溫情脈脈,豈非倒是成全了他。
雪家的事還只是一個開始,衣天罡碎落的牙齒和被打斷的肋骨昭示着一場巨大的風暴正在醞釀中,絕望中的瘋婆子後手還不知道要放出什麼大招來呢。
這場風暴將要吞噬幾許人,少浪劍不敢斷言,但他知道自己正身處風暴的正中心,將來必定經歷一段跌宕起伏的旅程。
若明知前途坎坷,又何苦要拽上旁人同行呢。
他對白小竹態度的轉變正是基於對未來的不確定判斷。
她是一個善良而單純的女孩,她擁有上天賜予的嬌美容顏和令人羨慕的家世,她對未來充滿着想象和熱情,她應該擁有更美好的未來,她實在是不應該捲入這場是非中來。
此刻遠離她,或許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的保護。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鑑證大會終於進入了尾聲,下一步能不能去石城,白小竹嘴上硬氣,心裡其實也沒底,她若是個男子一切都好說,可她偏偏是個女子,一個父輩眼裡已經到了談婚論嫁年齡的女子,她想達到自己的目的,就得跑些關係,說些人情,好在這些一直是她擅長的。她撒潑耍賴,到處混纏,竟是戰績輝煌。
尤其是今天,她的收穫頗爲可觀,不僅說服了她最爲懼怕的
伯父白世灼同意她往石城走一遭,而且成功地恢復了跟少浪劍的關係。雖然冷落了他好幾天,但看起來他並沒有絲毫怨恨自己的意思,卿雨秋說的沒錯,他心裡是有自己的。
既然如此,又何必急於一時呢,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應該放長線釣大魚,慢慢地等他上鉤來吧。
這樣想着白小竹有些得意忘形,嘿嘿兩聲笑出來,驚的周圍人如避怪物般地躲着她。她纔不在乎別人怎麼看自己呢,只要那個人心裡有她就好。她偷偷回眼望去,不禁又是心花怒放,那個呆瓜正勾勾地盯着她呢。都走這麼遠了,還盯着人家看,讓人家怎麼好意思呢。
……
經過幾天的閉門討論,到了第三天,十位鑑證大師經過綜合平衡,終於確定了本屆江南鑑證大會的高等武士人選,共十二人,一等武士共三人,全部爲江南世家子弟,魁元是石城的石明漢,第二名是鳳鳴山的白執恭,第三名是卿家的卿雨秋。
三人修爲不分伯仲,在一個檔次,但排名還是有先後順序的,卿雨秋在此表現了自己的大度,在最後的比試中她主動讓招,將魁元拱手讓給了石明漢,又推白執恭坐了次座。
卿雨秋的想法很簡單,大會一結束自己就要嫁人,將來在家相夫教子,並不想在仕途上有什麼發展,圖那“魁元”的虛名又有何作用,倒不如將它送給用得着的人,也算是廣結善緣之舉。
二等武士共四人,也全部是江南八家子弟,分別是吳克恭、吳克勤、吳克讓、蘇振。
三等武士共五人,江南世家弟子佔了四人,除吳克儉、蘇越、白小竹外,還有衣家旁支衣泰華。唯一的外人叫明維德,也是出身世家大族,只是不在八家之列。
其餘四、五、六三等武士合計三十八人,“百花武士”花落吳家,雪中天爲四等武士第二名。中等武士裡面,八家子弟佔據了二十二個名額。
七、八、九三等武士共八十九人,江南世家子弟佔據三十四個名額。
這個結果與原先預想的大同小異,結果出來後各方都長鬆了一口氣,沒有出亂子的大會就是勝利的大會,值得慶幸。
一百三十九名武士的名單被製成紅榜張貼於江南的所有郡縣城門、衙門前的公示欄裡。鑑證大會結束了,但留下的談資足可供江南的士紳百姓們樂上一陣子,有時候這些談資遠比鑑證大會本身更加精彩,更加引人入勝。
這份滿載江南年青才俊的名單也被用快馬送往中京城,馬有三匹,名單一式三份,一份由天武會送往總會備案,一份由南州大都督府送往政事堂和兵部,隨函送去的還有大都督的一封親筆信,南州大都督在信中建議兵部速派幹吏到江南來選拔人才充實軍旅,這些都是例行公事的明面上的東西。
還有一份名單是通過秘密渠道送往中京城的,神匠府將單獨出具一份本屆鑑證大會的始末報告,以旁觀者的視角公允地評價這次大會的得失。這份密報將很快被送入九重宮,輾轉呈送皇帝御覽。不管皇帝有沒有親自預覽這份密報,內宮有司都會以最快的速度派員趕到江南,搶在政事堂和兵部前帶走他們想要的人。
政事堂自然也明白這一點,諸位宰相和兵部尚書、侍郎們會有意識地把南州呈遞來的公私文書壓上一陣子,以錯開時段,盡最大可能不與內諸司發生衝撞。
至於天武會總會,他們會把名單傳示各州各郡,並在年底將紅冊呈皇帝御覽,皇帝會責成內樞密院將所有未被有司徵用、且願意爲朝廷效力的武士徵召進宮衛軍,然後再從宮衛軍內將他們選入磨劍室,在此錘鍊武技,討論兵法,一兩年後,分赴四方,爲國戍邊。
這些人,已經是被挑剩下的,與被有司提前挑走的那些同年相比,他們已經是等而次之,但他們的境遇未必會比他們的同年差,因爲他們曾在磨劍室修煉,這一經歷將會給他們一個無比榮耀的名號——天子同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