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看永夜並不可怕,假以時日,人們慢慢習慣下來,也一樣能活下去。”
“是嗎,我倒不這麼看,這些東西看着怪怪的,你說吃了之後會不會性情大變,忽然都變得殘暴起來。”
“冥域的不死族很殘暴嗎,我看很多方面比人族還要溫順。”
“他們吃人。”
“那是因爲他們不把人當人,你不也吃雞吃鴨吃魚吃肉嗎?”
司空湖道:“好了,好了,我不跟你爭辯,我只相信皇帝,皇帝比任何人看的都遠,也遠比任何人都自私,他不惜國力修築暗城藏身,若是永夜之後依舊能天下太平,他至於這麼折騰嗎?這件事還是等等看,不必這麼早下結論。”
少浪劍笑道:“皇帝是人不是神,你應該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
司空湖道:“我說過我不跟你爭辯的,將來怎麼樣,咱們拭目以待。”
二人正說着忽聽得一些人叫道:“快走,快走,晚了就沒熱鬧看了。”
聽說有熱鬧看,司空湖兩眼放光,他一把拽住一個小哥,問道:“什麼熱鬧,說給我聽聽,讓我也樂呵樂呵。”
那小子道:“母.子.亂.倫,夠不夠勁?就在城東,趕緊走,晚了就看不上了。”
司空湖放那人去了,對少浪劍說:“怎麼樣,人心不古吧,竟然對這種慘絕人寰的事感興趣,實在太可怕了。”
少浪劍道:“你不感興趣?”
司空湖大義凜然道:“笑話,我當然不感興趣啦,我是一個正直的人,無私的人,不媚俗的人……”
少浪劍實在厭煩他在那自催自擂,便道:“那我們喝茶去吧。”
茶葉是陳茶,而且貴的離譜。永夜了,明年是指定長不出新茶了,存茶喝一點少一點,懷舊的代價自然是越來越高。
不過雖然如此,茶館的氣氛還是依舊,茶客們聚集在一起還是喜歡東家長李家短的在那閒扯淡。
“你們哪裡知道,雪家大少爺是被別人害死的,卻說什麼身患惡疾。他們家的家臣龍會忠查明瞭真相,卻慘遭對手的陷害,一場大火把全家老小全燒死了,一個都不剩。多悽慘。不過龍會忠卻因禍得福,成了夫人身邊最親近的人,兩個人是形影不離。”
嗤嗤嗤,嘻嘻嘻,嘿嘿嘿,人們發出了善意的笑聲。
“嘿嘿,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不過你們恐怕都想岔了,聽人說龍會忠爲了主母的清白,自己把自己給煽了,如今是個不中用的閹貨。”店掌櫃搖頭晃腦道。
“這個你也信,孤男寡女的整天膩在一起,難免遭人說閒話,所以就編造出這麼個謊話來。自己把自己煽了,你自己煽自己試試看,多疼啊。”某人粗着嗓門說。
“疼不疼你怎麼知道,說的你好像煽過自己一樣。”某人翹着蘭花指說。
“我當然知道!揪根屌.毛還疼呢,那傢伙比屌.毛粗多了吧。”
衆人鬨笑起來,有人罵道:“越說越下道了,欺負一個寡婦算什麼本事,有本事當着人家的面說,看看會怎麼樣?”
掌櫃道:“行了,行了,各位,適可而止吧,京城雖然被蠻人圍困了,但這裡是江南,這江南還是八大家族的地頭,雪中天是死了,可雪家還沒完,據說他們已經過繼了一個遠親來繼承香火,那孩子叫雪中絨,是個挺好的孩子,我見過,眉清目秀,斯斯文文的,很好的孩子。”
一個茶客道:“別人家的孩子再好,到底還是別人家的孩子,養來養去都是仇人。”
“那是,小時候無慾無求,自然乖順,長大了呢,長大了就要翻臉無情了。”
這話恰巧被門外一個人聽到,那人叫道:“還等以後?現在那小婊.子養的就反噬啦。”
衆人忙問什麼狀況。
那人指着街上亂哄哄去熱鬧的人羣,叫道:“母.子.亂.倫.通.奸說的就是雪家呀,如此大戲不看,卻在這閒扯淡,我真是服了你們。”
衆皆大驚失色,紛紛丟下茶碗,匯入看熱鬧的人流。
這其中也包括少浪劍和司空湖。
城東頭的雪家大宅是不久前新建的,永夜已降,天下大亂,雪家人丁單薄,爲了避難,也遷到城裡來居住。
此刻雪家大門洞開,外人進出自由,還有一些不明身份的人唯恐看熱鬧的走錯了路,專門在外面指引。
二人隨着人流進了大宅,卻在一座低調奢華的大堂前見到跪着的一男一女。
兩個人約莫都有四十多歲,衣着華美,氣度不凡,此刻卻鬧的極狼狽,都是五花大綁,男的衣衫不整,女的髮髻散亂。
幾個如狼似虎的家奴正拼命按着兩人的脖子,迫令二人跪地認罪。那女子似已認命,滿面淚水,渾身顫抖,那男子卻不甚服氣,仍在負隅頑抗。
他面色蒼老,眸子卻還清澈。
這個男人少浪劍是見過的,當初江南鑑證大會,他曾陪雪中天到平江府去,爲人老成幹練,行事卻十分低調。
他就是雪家的四大家臣之首龍會忠。
一個十幾歲的錦衣少年正慷慨激昂地向衆人發表演說,
他指着那中年貴婦:“身爲主母竟然與家臣通姦,你還有何臉面執掌家務?”
司空湖悄悄對少浪劍說:“這個就是雪中絨,被他罵的婦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明夫人,小名叫明玉瑤的。”
少浪劍心生悽然,明夫人的大名他可不是第一次聽到,她是雪鳩山的正妻,雪中天的母親,執掌雪家二十餘年的當家人,江南響噹噹的一號人物。
那樣一個高貴孤傲的女人如今卻落的如此狼狽,思之使人心塞。
雪中絨的話引起熱烈的反響,衆人紛紛朝明玉瑤吐口水、丟爛菜葉子和臭雞蛋。
司空湖湊在少浪劍耳畔悄悄說:“這些人都是拿錢辦事的。勞務費一塊銀餅,口水需自備,爛菜葉子和臭雞蛋有專人提供。你幹不幹?”
少浪劍哼了一聲,今天這場鬧劇處處透着陰謀的氣息,讓人感到噁心。
明夫人擡起頭來,厲聲大叫:“沒有,我沒有。”
雪中絨怒道:“若非通姦,你們日常膩在一起又算什麼,孤男寡女深夜同處一室,這又算什麼?”
四下譁然,一片喊打喊殺。
司空湖實在看不過去,就細聲慢語道:“興許人家主僕是半夜對賬呢。”
聲音如蚊子哼哼,卻還是遭來一片敵視的目光。
只是他身材魁梧,目光犀利,腰間又挎着一口誇張的大砍刀,纔沒人敢造次。
但落毛鳳凰明玉瑤就沒這麼幸運了,幾個彪悍的中年婦人健步上前,扯住她的頭髮劈臉就打,巴掌打疼了換鞋底,右手打酸了換左手,還有人不辭勞苦地抓了滿把米田共過來……
龍會忠瞠目怒吼,奮力掙扎,幾個壯年漢子連忙上前將他撲倒,包鐵頭的皮靴衝着臉亂踢。龍會忠怒吼如虎,嘴裡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舌頭像是被割掉了。”
“不,是中了毒。他們不想讓他說話,此中必有冤情。”
“那我們怎麼辦,仗義出頭?依我看這種事不管也罷,清官難斷家務事,這事江南世家都不管,我們操哪門子心?”
“你怕了?“
“笑話,我怎麼會怕?”
龍會忠被人揪着頭髮死死按在地上,他側過臉,望向明夫人,眸子裡透着一種依戀。
少浪劍的心咯噔了一下,這種依戀,分明是一個孩子對母親的依戀。再看明夫人的表情也十分值得玩味,她在搖頭,示意雪中天不要掙扎。
然後,她一發狠勁擡起頭來,因爲用力過猛,頭髮被一個悍婦撕下一綹,髮根帶着血。
“沒錯,是我行爲不檢,我認罪,我認罪了!”四下裡驀然一靜,只餘明玉瑤認罪的聲音:“我夫君死的早,我十七歲就守寡,這麼多年我守着中天過日子,他是我唯一的希望,唯一的寄託,可是老天不公,連他也走了,我活着還有什麼指望?我沒指望了,我活夠了,我不想活了,我無所謂了……”
“所以你就做了蕩.婦?!”雪中絨厲聲怒斥,義正辭嚴。
“是啊,是啊,我都不想活了,我還有什麼不敢做的,我想在臨死之前風流快活兩天,人生在世,草木一生,我白活了二十年,我要補回來!哈哈哈……”
一張鞋底狠狠地抽在她的嘴上,血水迸濺。
“打死她,打死她,打死這個**!”
更多的人操着鞋底衝了過去。
龍會忠像一條受傷的狗,嗚咽中帶着淒厲,他奮力掙扎,卻被死死按住不能動。
隨着那**的鞋底,雪中絨也在顫抖,他忽然一揮手,喝令那幾個婦人退下,僕婦們卻還沉浸在報復家主的快樂中,打的歡天喜地,直到被她們的漢子扯着頭髮摜翻。
“這麼說,你承認跟龍會忠通.奸了?”
“通.奸?笑話,我明玉瑤是何等身份,我會跟一個家奴通.奸,不,不是通.奸,是我強逼他的,他在我眼裡狗.屎不如!”
“狗.屎,天吶,你居然跟一塊狗.屎通姦,這麼慘絕人寰的事都被你說出來了,你可真是夠賤的。”
“哪又怎樣?!”明夫人的眼中已全是決絕,“我是雪家之主,我想要誰,誰就得從我,不然,我就殺了他的全家!他膽敢不從,我就把他們製成人彘,你們曉不曉得什麼叫人彘,就是把人的四肢斬去,鼻舌割掉,兩眼雙耳刺瞎,然後泡在酒罈子裡,讓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哈哈哈,我不但要殺他全家,我還要禍及他的九族,所有的人,誰阻擋我誰就得死!”
“你這個瘋婆子,你瘋了,你瘋了。”雪中絨面色發白,膽戰心驚。
“我是瘋了,我真的瘋了。”
明夫人已經瘋了,這一點但凡不是眼瞎都能看得出來。
“你承認就好,一個不守婦道的女人,應該怎麼處置?”
“殺了她!”
“浸豬籠!”
“扒光衣裳遊街。”
“先扒光衣裳遊街,然後浸豬籠。”
“先浸豬籠,然後扒光衣裳遊街。”
“切,拉一個死人遊街有什麼好看的。”
司空湖黑着臉問少浪劍:“江南人不是
自詡素質高人一等嗎,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心夠黑的呀。”
見少浪劍不理睬,便又嘆道:“不過說起來也是,國色天香,高高在上,平日連仰視都夠不着的雪家主母明夫人,忽然要被扒光衣裳遊街了,想想就讓人興奮啊。更搞笑的這竟然還是她的養子背後下的黑手。有意思,太刺激了。”
他在那自嗨的時候,雪中絨已經成功引導輿論關注龍會忠的死活了。
“一個與主母私通的家奴該當如何處置?”
“打斷他的狗腿,趕出家門。”
“他也是個可憐人,饒他一死吧。”
“打折他雙腿,丟在街邊做乞丐。”
……
“我艹,江南人還真是重男輕女啊,主母私通當死,家臣只需打斷腿即可,這差別也太大了,你說是不是龍會忠使了錢?”
少浪劍沒有理睬他,他運使真氣扭曲時空。
一時間狂風嗚咽,飛沙走石,吹的人東倒西歪,站立不住。
雪中絨心慌意亂,一個不留神竟然被吹倒在地。
狂風過後,衆人不覺大驚失色——明夫人和龍會忠皆蹤跡不見!
四下譁然,雪中絨也是面無人色,倒是他反應極快,一時叫道:“這賤人勾結妖人使妖法遁走了!你們都看到了吧,這個淫.婦竟然勾結妖人!”
他哈哈大笑,明夫人死與活現在已經不重要了,她已經身敗名裂了,只要她身敗名裂,走與留又有什麼關係?
城外,某個水潭邊,少浪劍丟下兩人,司空湖親自爲明夫人解開繩索,安撫道:“夫人勿要驚懼,我們都是好人。你不信,你看他,他是平江蘇家的弟子,名叫……沐漓。”
明夫人將信將疑,平江蘇家她知道,是否有個叫沐漓的弟子就不得而知了。
那邊少浪劍已經將一顆藥丸餵給龍會忠,龍會忠一陣劇烈嘔吐後,爬到水邊喝了滿肚子水,然後再吐,反覆再三後,終於眼睛一紅,叫了聲:“娘。”
這一回輪到司空湖大驚失色了:“你們,究竟是什麼關係?他叫你娘,你是她的私生子?這怎麼可能,看起來你們倆差不多大嘛。”
少浪劍向前一步:“二位不要驚慌,在下的確是蘇門弟子,雪兄弟應該認識我。”
龍會忠點點頭,因見司空湖張着大嘴,便苦笑着解釋道:“不錯,我不是龍會忠,我是雪中天。”
這段秘辛要追溯到三年前他們從冥域歸來,白小竹和白執恭被冥靈衝神爲邪靈,半道伏殺了雪中天。
但幸運的是雪中天的魂靈被家傳至寶噬魂珠所攝。
這顆珠子後來被雪家四大家臣之一的南歸雁尋回。
明夫人思子心切,聘請了一個圓真教的黑袍師,用移魂之法將之復活。
司空湖吃了一驚:“世上真有移魂這種法術?”
少浪劍道:“移魂是對煉魂術中大安相的歪曲使用,只因違背天道,被正道所禁,卻是屢禁不絕。一些圓真教的黑袍魂師就擅長此類法術。我只是奇怪,施用這類法術,必須以至親之體才能承受靈魂,否則難免損傷精神,甚至面目全非。雪兄你……”
明夫人苦笑道:“中天是我和會忠所生,我這麼做無非是想給雪家留個後。”
司空湖意味深長地瞅了少浪劍一眼,那意思是說看來雪中絨說的也不假,雪家的確是出了主母跟家奴私通的醜事。
“會忠成全了中天,但名分上他只能是雪家的家臣,而不能成爲雪家的繼承人。實不相瞞,我將雪中絨收爲養子也是有私心的,……但中天不同意,他抵死不從,我也沒辦法,本來我已經打消了這個念頭,只想守着他安安穩穩過日子,那榮華富貴我們不去爭了。誰知那孩子心思歹毒,忘恩負義,受了歹人的攛掇,竟然想害死我們母子。永夜之後,城外的莊園屢次被邪祟侵擾,我們迫不得已搬進城裡居住,他暗地裡讓他的生父、叔父一家人預先住進來,又使用卑鄙手段突然發難將我們制住,殺人誅心,無所不用其極。我自知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倒是中天他……”
雪中天痛苦地叫道:“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求求你不要說了。”
明夫人面色愴然,面色發白不能言。
少浪劍見她母子之間仍有許多隱情,忙道:“天降永夜,世道大亂,兩位還是隱姓埋名,避過禍亂再說吧。”
於是傾囊相贈,打發二人去了。
目送母子去後,司空湖對少浪劍說:“你先回去,我去見一個老相好。”
少浪劍回到驛站,雪荷和秋名已經備好了飯菜,問那幾個老御史爲何不在,說是去縣衙中幫陳牧民斷案去了。永夜即將,縣中官吏多逃匿,公門裡積攢了很多案子,這幾位御史爲解民生困頓,不辭勞苦,忙的飯都顧不上吃。
問司空湖何在,少浪劍隨口答道:“說是去見老相好了。”
話說完立即後悔,秋名就在眼面前,這話讓她聽了如何不傷心?忙又改口遮掩,雪荷笑道:“越描越黑,撒個謊也不會,我們秋名不是那種小氣的人。”
秋名聽她這麼說,只能回之以一聲苦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