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爲存在差異性,所以我覺得在處理這件事上,一定要把握一個度。對於確因生活困難而搭建的違章建築,我覺得村裡要適當給予補償,補償的標準不能高於全鎮的平均標準,據我所知,是1200元一個平方。這些住戶也不用擔心,因爲鎮裡已經有打算要建造大約十萬平方米的貧困村民解困房,對於這次支持、配合村裡工作的住房困難戶,將來鎮裡優先將這些人列入我們的住房解困名單。”
周衝話說到這兒稍微頓了一下,環視四周,發現並沒有出現很大譁然,羣衆都是悉心聽講的樣子,頓時心裡有了底。
他微微清了清嗓子,接着說道:“至於那些肆意搭建違章建築,甚至突擊搭建違章建築的村民,我們則請他們自覺拆除違章建築,如果這些人裡面有黨員,村黨支部要嚴肅跟他們談一次話,講明道理,如果他們不聽勸說,一意孤行的話,那我們就只有依法強行拆除。我建議先拆除黨員村民的違章建築,在拆違的同時要按照黨章給這些村民黨員以黨內相關的處分,對於影響極其惡劣的,要按照有關規定給予開除黨籍。我想羣衆的眼睛是雪亮的,只要我們做得公開,做得公平,做得公正,就一定能夠得到廣大的黨員和村民的支持的。”
周衝說到這裡,不知道臺下是誰起的頭,竟然響起了零落的掌聲。掌聲如水流般在人堆裡彙集,慢慢的,響成了熱烈的一片。
等臺下的掌聲低下來之後,周衝繼續說到:“我看剛纔大部分村民對村內道路拓寬都秉持着支持的態度,這很好,說明大家對豐收村的發展都寄予了厚望。有句老話,叫做要致富,先修路。現在我把這句話稍微改一下,改成豐收村要致富,必須先要拓寬路。”
這話說完,掌聲更加大了一些,畢竟誰不想生活條件變得更好。
“不過也有個別村民表示了異議,這也很好,我們的原則就是民主前提下的集中。什麼是民主,我覺得民主最基本的就是每個人都敢於說自己心裡的話。而對於有些村民的無理刁難,我們則要旗幟鮮明地表示反對,心底無私天地寬,只要我們是真心爲豐收村辦事,爲豐收村的絕大多數村民辦事,那即使現在得罪了一些村民,遭受了一些責罵,我們也要勇於承擔起來。等將來有一天,豐收村因爲這條路而發展了,富裕了,這些曾經對我們指指點點、心懷怨隙的村民也終有一天會對我們翹起大拇指的。”
“至於拓寬道路的資金缺口,我是這麼考慮的。這次區鎮兩級爲了支持我們創建全區第一批新型農村建設示範村莊,兩級財政共配套了350萬元的建設資金,聽文秋同志說,除去建造市場,修建橋樑和改造老年活動中心之外,還剩下220萬,缺口大約還有100萬元。100萬元多不多?對個人來說,確實多。但對豐收村整個村來說,我說不多。不是又有一句老話叫做人多力量大嘛,只要我們豐收村的全體村民能夠力往一塊兒使,心往一塊兒想,這小小的100萬能難住我們?現在機會已經擺在了大夥兒的面前,如果你們下定了決心要去幹了,那麼我們就一起努力;如果你們因爲怕面對這些困難而放棄了,那麼我說豐收村至少在十年之內不會再有這麼好的機遇了,等到將來,我們花山鎮的其他村都發展成爲了富裕村,只有我們豐收村還這麼破破爛爛的,我們對我們的子女該作何交代?”
周衝的聲音很宏亮,在安靜的會場裡清晰的迴盪着。
“今天把大夥兒召集起來開這個會,一是要統一大家的思想,堅定大家的信心,二是想請大家來集資贊助,所以在會前我對賀永美、賀文秋兩位同志千叮嚀萬祝福,要他們今兒個務必要把我們豐收村的各位老闆也請到會議現場來。作爲主管此事的領導,我覺得有必要起到帶頭作用,我願意爲豐收村的道路拓寬工程來貢獻我自己一份微薄的力量”
周衝說到這裡,從隨身帶的拎包裡取出一個厚厚的信封,繼續說道,“這信封裡有一萬塊錢,錢不多,卻是我將近三個月的工資,今天我將這錢交給我們豐收村的兩位領導,希望能夠爲豐收村的道路建設添一塊磚,加一片瓦。”
說完,周衝站了起來,將手中的信封遞到賀文秋的面前。
賀文秋看着周衝堅毅的神情,奔騰在身體裡的血液突然沸騰了,好像內心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召喚着他,又感染着他。賀文秋“騰”的一聲從座位上站直了身軀,雙手伸出接過了周衝遞過來的信封,接着出人意料的向着周衝鞠了一躬,大聲說到:“請周書記放心,我一定竭盡全力把豐收村的道路修好!”
賀文秋的話音剛落,臺下,就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這時,就見人羣中站起來一個西裝革履的白髮男子,向着周衝的方向大聲說到,“周書記,你不是我們豐收村的人都能爲我們豐收村的道路拓寬捐獻上三個月的工資,那我們還有什麼好說的呢?我願意捐十萬。”說話的人周衝認識,是豐收村的一個傢俱老闆,叫做賀大衛。
賀大衛剛說完,又有一個年輕人站起來,大聲說到:“周書記,就憑你剛纔的一番話和一番心意,我也捐十萬。”
不一會兒,臺下陸陸續續站起來十多位村裡的老闆,他們開始踊躍的捐款。
每當有一個老闆捐完款,會議室裡就會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
等最後一個老闆捐款完畢,等到賀永美宣佈這次捐款的總額已經超過了一百三十萬元時,整個會議室裡再一次響起了經久不息的掌聲。
宣佈散會之後,賀文秋激動的拉着周衝的手:“周書記,真是太感謝您了,如果不是您,這件事恐怕絕對沒有這麼快解決啊。”
“嗨!”周衝一揮手,雲淡風輕。周衝這麼幹就是賭兩個字,人心,他賭豐收村的老百姓都是希望未來更好的,他賭贏了,所以這件事也就接近成功了。
“我先走了,有什麼事情再打我電話。”周衝跟賀文秋閒聊一陣,便趕緊回了鎮上。
周衝回到鎮上大概清閒了兩天,第三天上午,賀文秋的電話便打了過來。
“周書記,你現在有時間來村裡一趟嗎?”
周衝聽出來賀文秋的聲音和平日裡有些不同,就沒有再多問什麼,只是簡單得答了一聲好。
周衝趕到豐收村的門口時,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惡臭。越往裡走,臭味越濃。
進了村委的辦公室,見豐收村黨委村委的成員基本上都在,一個個都擰着眉頭,怒火中傷而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賀永美一看周衝進來,趕忙站起身,迎上前去。
周衝還沒等賀永美開口,就搶先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啊?周圍怎麼這麼臭呢?”
賀永美剛要回答,身旁的賀文秋已經罵出了聲來:“這農村的工作真是吃力不討好的活啊,明明做的是好事,卻還要求爺爺告奶奶的依着順着,真他媽憋屈啊!”
賀文秋還要接着罵下去,周衝已經用嚴厲的口氣制止了他:“老賀,有什麼話好好說,別這麼罵罵咧咧的,注意形象!”
賀文秋委屈得看了周衝一眼,氣呼呼地閉上了嘴。
周衝拉過一把有些破舊的木椅,在賀永美對面的位置坐下,村兩委會的成員也順勢在周衝的周圍呈半包圍扇面狀地坐定。
賀永美擡頭看了周衝一眼,開口說道:“周書記,上次大會之後,我們按照工作量和工作難度將村裡待修建拓寬的道路分成了七塊,先由班子成員每人選一塊,剩下的由我和文秋包乾。這一段時間,我們全體兩委會的班子成員沒日沒夜得在做村民的思想工作,也取得了很大的進展,道路拓寬涉及到的31戶農戶我們已經做通了其中的30戶,只剩下了一戶叫做賀衷寒的人家。這賀衷寒在我們村是出了名的潑皮,又是光棍,誰的人情他都不賣,工作非常難做,副村長賀家法去了他家裡好幾次,每次都吃了閉門羹。前些日子家法村長上門勸說的時候,賀衷寒竟然發出了威脅,說除非給他50萬,否則,他絕不拆除自家的違章建築。以後,要是沒準備好錢,誰再上門他就要誰好看。”
周衝聽賀永美說到這裡,轉過臉對賀家法微微點了下頭,表示着對賀家法工作的認可。
賀永美繼續說到:“前天,家法村長又去了賀衷寒的家做工作,但他還是老樣子,繼續閉門不見。不料第二天,家法的家門口便被人潑了一桶糞便,雖然並沒有抓個現行,但有早起的鄰居說是看到賀衷寒曾經在家法家的門口轉悠。家法昨天和我說了這個情況之後,我立即就趕去賀衷寒家,和他當面對質,他起初並不承認,後來又說,即使是他乾的,我們又能把他怎麼樣?我一聽也來氣了,我就和他說,不管這事情是不是你搞出來的,你這違章建築我是拆定了。回來後,我和文秋同志及其他班子成員進行了商量,本打算今早就去強行拆除,但今天一出門,我家門口也被人潑了一桶糞便,等我清洗完趕到村委時,才知道村委門口更是一塌糊塗,連牆上門上玻璃窗上都被潑滿了,這不,周書記,我們纔剛剛搞完衛生啊。”
賀永美說到這裡,長長嘆了口氣,似乎對這件事情也無能爲力。
周衝聽賀永美講完後,心頭的怒火噌的一下竄了起來,厲聲問道:“就沒有什麼辦法治得住這個賀衷寒了嗎?派出所是怎麼說的?”
賀永美搖了搖頭,答到:“我問過李所長了,他說這屬於鄰里糾紛,派出所也沒有什麼有效的辦法啊。”
周衝看着賀永美臉上明顯露出的無可奈何的疲態,第一次覺得好像真正有些體諒村幹部的苦衷了,想到這,周衝便微微咬了咬牙,說道:“我去會會這個賀衷寒。”
說完,周衝站起了身,對賀文秋說:“老賀,你給我去找一把錘子,我們一起去一趟!”
賀衷寒的家就在豐收村需要拓寬的道路的中間位置,路的一邊是賀衷寒的兩間住房,路的另一邊則是他已經搭建了好幾年的一間快十個平方的違章建築。因爲這間違章建築就搭建在路的一側,使得這條道路到這裡就變得非常狹窄,但平素裡大夥都不想惹這個潑皮,也就任由了這個房子在這裡釘了好幾年。
賀衷寒家的大門略微敞開着,看不到裡面的人,於是周衝就在門口重重敲了幾下。
“誰啊?”屋內傳出來一個悶悶的聲音,然後只聽見“吱扭”一聲,一個穿着無領圓頭汗衫的矮小男人出現在了周衝面前。
“賀衷寒,瞧你做的好事。”賀文秋一看見這個矮小的男人,立即火冒三丈得大聲呵斥起來。
賀衷寒卻並不害怕,他只是一邊斜眼打量着周衝,一邊用手摸了一下自己幾乎光禿禿的頭頂。
周衝把手略微向着賀文秋揮了揮,硬生生地將他的怒火壓住,轉回頭,對着賀衷寒說:“你是賀衷寒吧?我是花山鎮的黨委副書記周衝,我有些事想和你談談。”
“周衝?”賀衷寒又上下瞧了瞧周衝,“黨委副書記?”
周衝向着賀衷寒點了點頭。
“那你找我有啥事啊?不會也是要來勸說我拆掉路那一側的房子的吧?如果是那樣,你就甭說了,給我五十萬,我趕明兒就自己拆倒,不給,你們趕緊滾蛋,否則,哼哼……”賀衷寒看見面前的周衝是如此的年輕,又生的十分俊朗,所以並沒有將他放在眼裡,當着賀文秋的面,竟然明目張膽地威脅起周衝來了。
周衝一看賀衷寒的潑皮樣子,就知道這個人再怎麼勸也是無濟於事了,心中不由暗暗地下定了決心
“那我說衷寒啊,你知道今天村委辦公樓發生了什麼事情嗎?”周衝用眼睛盯住賀衷寒,嚴厲地責問着。
“我怎麼,怎麼會知道。”被周衝凜冽的眼神一瞪,賀衷寒的心裡忽然生出了一種無來由的恐懼,連說話也變得稍微有些結結巴巴了,但瞬即,賀衷寒又自我安慰道,“不過是個毛頭小子嘛,難道老子還怕了你不成。”
“那你剛纔說如果我和文秋今天不滾蛋的話,你要拿我們怎麼着?”周衝繼續逼問着賀衷寒。
“怎麼着?你們還不知道嗎?不是已經吃了苦頭了”,說到這裡,賀衷寒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語氣裡透露出一絲掩飾不住的得意,好像一提起這個話題,就能將他的潑賴勁引上來。
不過賀衷寒萬萬沒有料到周衝在聽了他的話之後會這麼回答,“我不知道。所以,今天我想試試。”
周衝說完,轉過身,從身後賀文秋的手裡接過了一把鐵錘,倒拎着就急步朝向路一側賀衷寒的違章小屋走去。
“你要幹什麼?”賀衷寒似乎被周衝的行爲嚇到了,連忙幾步小跑攔到了周衝前面,繼續惡狠狠地說到,“你要敢碰我的小屋一下,老子就要你好看。”
“要我好看”,周衝對着賀衷寒輕蔑的笑了笑,根本就沒有搭理他這一茬,仍自顧拎着鐵錘朝前走着。
賀衷寒見周衝依然不理不睬,忽然囂張的跳腳罵出聲來:“你個殺千刀的,你真敢動我的房子啊。你到底還想不想活了?”
周衝聽到賀衷寒狗急跳牆的威脅,一點都不做怒,反而笑出聲來,因爲周衝知道,一個人越是色厲內荏,就越是紙老虎。
“衷寒啊,你知道丁堅麼?就是你們口裡的丁老大,他在我面前都沒你這麼囂張,後來還不是讓我給送進班房了?他我都沒放在眼裡,你說我會不會怕你呢?”
賀衷寒聽周衝說完,有些發愣。丁堅丁老大他當然是知道的,那可是花山鎮鼎鼎有名的大哥人物啊。別看賀衷寒外表哼哼哈哈的,好像誰都不怕,見誰都犯渾,但其實他心裡清楚着呢,哪些人可以充橫,哪些人卻只能躲開。貌似他遠遠惹不起的丁老大竟然被眼前這個乳臭未乾的小毛頭給打掉了,賀衷寒的心裡的反抗心思便丟了大半。
周衝這時已經走到了賀衷寒的違法小屋前,他一點也沒有猶豫,用力掄起了錘子朝着賀衷寒違章小屋早已裂開的土牆猛敲下去。霎時間,塵屑亂飛,斷磚落地。
賀文秋一看周衝動了手,也趕忙過來幫忙。彷彿要把心頭憋了一個上午的怒火全部爆發出來似的,賀文秋用盡力氣敲打着屋子,一下比一下狠。
賀衷寒眼看阻止不了了,索性也不來糾纏了,而是躲在自家房子的屋檐陰涼處,朝着兩人大聲叼罵着。
聽到罵聲和敲打聲,周圍陸陸續續有附近的村民集攏來,交頭接耳的看着周沖和賀文秋兩人敲着違章房屋,不過,誰也沒有出來阻攔,也誰也沒有出來幫忙。
沒一會兒,只聽見轟隆一聲,小屋的圍牆一側坍塌了下來。狹窄的道路一下子變得開闊了起來。
周衝用手撣了撣身上的灰塵,順勢用衣服的袖口擦拭了一下額頭的汗珠,之後,站在小屋旁努力平和着因爲體力勞動而有些氣喘吁吁的呼吸。
見賀衷寒還在屋檐下破口大罵着,周衝也不惱怒,面色平和的走到他跟前,稍微壓低了一下聲音對賀衷寒說:“衷寒啊,我現在打開天窗和你說亮話,如果明天村委門口又發生了你心裡知道的這種情況,又或者是文秋家的門口發生了這種情況,那麼不管這事情是誰做的,我都把這筆帳記到你的頭上。你去倒一桶糞便,我就叫人在你家門口回倒兩桶。你去倒一天,我就叫人來倒十天。真要是有那麼一天,那誰來說情我都不買賬,天王老子都不給面子,所以,希望你仔細掂量掂量,好好想想清楚,三思而後行啊。”
周衝的話裡有着賀衷寒完全聽得明白的赤裸裸的威脅,但有些時候,處理一些農村基層的難題,就是得有這麼一股土匪勁兒。
“當然如果你還是非要去繼續倒大糞的話我也不反對,也可以到我這裡來倒幾桶嘛,我的辦公室在花山鎮鎮政府二樓203室,我現在就住清源旅館,我隨時等着你!”周衝說完,一轉身,大步流星的離去。
賀文秋剛纔就在周衝的身邊,周衝說的一席話可是聽得明明白白,只覺得心裡那個舒騰啊,暗中翹起大拇指道:這周書記可真是個人物,做農村工作也真有一套,一點都不像大多數城裡幹部那麼死板,不懂得因事制宜,我老賀從此服了你周書記了。
或許是被周衝的一番狠話震懾住了,在周沖和賀文秋把賀衷寒的違法小屋拆除之後,賀衷寒一點都沒有來鬧事,而豐收村的道路拓寬工程也因爲周衝的機智與果決而再也未曾遇到更大的挫折,各項工作被梳理的有條不紊,涇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