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然睜大眼,呼吸一滯,然後下意識的就去推他。他卻忽然一個翻身,將她壓在了身下,並且抓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腰間,沉沉的吻下去。
深切的,眷念的,含着萬分期待和柔情又似帶幾分惱意最終還是不忍傷她而放輕了力道,將她緊緊帶入自己懷中。
鳳君華怔住了,腦海裡無數交織的情緒剎那間風捲殘涌般消失,大腦頓時一片空白。感覺到脣上有人在輕輕舔咬,帶着珍惜與呵護的心情,密密麻麻的溫柔植入心間,將剛纔那種冰寒刺骨的冷意一點點化去。
彷彿人世浮漂,掙扎半生,終於迎來了久違的懷抱。
一瞬間她什麼也不想去想,什麼也不想去探究,什麼也不想去追尋,甚至也忘記了去排斥那些接近和親密。
她閉上眼睛,微微啓脣,想要那溫暖更進一分。
他明顯一顫,隨後更深的擁抱她,舌尖竄入她的檀口,奪取屬於她的芬香甜蜜。
呼吸交纏,脣舌相撞,期待已久的柔軟芬芳,此刻在他懷中。
她緊緊抓着他的背,腦海中空白再次被填充,直到冰涼的血液慢慢回溫,那種冰冷刺骨的感覺一寸寸消散。她原本有些蒼白的臉頰也開始染上紅暈,又因此刻的糾纏而現出幾分春色柔慢,黑暗裡有一種驚心的美。
他鬆開她,睜開眼便見到她雲鬢散亂眼角春情滿溢,美麗的眼睛三分迷醉七分茫然,微啓的櫻脣淺淺喘息,好似不知道剛纔發生了什麼事,那樣無措而純真的望着他。
這樣媚態流露的光景,對一個男人,尤其一個對她有想法的男人來說,無疑是*裸的誘惑。
雲墨呼吸有些急促,繼而閉眼,翻身躺在她身邊,換了個姿勢讓她趴在自己懷中。
“好點了麼?”
鳳君華只覺得天旋地轉,擡頭觸及他此時方纔睜開的眼,有些怔忡,隨即意識到兩人之間的曖昧,覺得有些不妥。想要離開,又覺得渾身沒有了力氣,乾脆就伏在他胸口上。想起剛纔心口傳來那股窒息的痛,現在除了疲乏以外沒有了任何感覺,好像那樣的痛只是幻覺?然而又覺得心裡空落落的,急需什麼填滿。
她看着身下的男子,對上他沉靜如深海的眸子,忽然心中一動。
“雲墨。”
她低低的喚道。
“嗯。”
他看着她,雙手放在她的腰際,輕輕應了聲。
“你教我好不好?”她突然說出這麼一句話,有些莫名其妙。
“恩?”他眼神疑惑,“什麼?”
鳳君華皺了皺眉,努力的思考了會兒,有些猶豫有些掙扎,似乎在極力的逃避什麼。他墨色的眸子微轉如水流,輕輕道:“青鸞,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很多事不是逃避就可以解決問題的。就如同我萬般不情願讓你恢復記憶,但卻也無可奈何。與其等到毫無準備的承受天翻地覆的痛和變故,不如現在勇敢面對,或許會有你意想不到的收穫。”
“意想不到的收穫?”她呢喃着重複最後一句話,眼神裡茫然慢慢退卻,化爲了堅定和清明。
“我想…學會該如何做一個正常的人。”
雲墨一震,眼神裡有什麼裂開又迅速合攏,放在她腰間的手再次緊了緊。
鳳君華目光又變得遙遠,她有些疲倦了,將頭貼在他胸口上,道:“我做了十多年殺手,一心就想要覆滅組織,爲此努力了多年。卻從來沒想過,覆滅了組織以後又該如何?或許潛意識裡覺得,覆滅了那個地方,我也活不了,索性就不要想。可是我沒死,你救了我。我想離開,但又不知道離開後又該做什麼?這些年來我天天學習的是怎麼殺人怎麼生存,卻從來不成學習,該如何生活?”
“所以…”她擡頭望着他佈滿憐惜疼痛的眸子,“所以你教我好不好?我想要學會如何做一個正常人,有正常人該有的情緒,有正常人該有的喜怒哀樂和悲歡離愁。以及…”說到這裡,她眼神又開始迷茫,喃喃說着。“以及…怎樣去喜歡一個人?”
雲墨呼吸滯了滯,看着她誠摯明澈的眸光,他心頭泛上濃濃疼惜,嘴角卻淡淡勾起一抹笑容。
“好。”
“謝謝。”
她低垂着眼,找回了些力氣,躺到了他身側,沒有再說話。
他側頭,凝視着她此刻安靜的側顏,眼神裡流露出溫軟的笑光。
“青鸞…”
他正準備說什麼,外面有腳步聲靠近。
“殿下。”
來人聲音渾厚,顯然是內功高手。夜深來報,必然是有要事。
雲墨蹙了蹙眉,眼神裡淺淺的無奈。隨後起身,給鳳君華掖了掖被子。
“我還有事,你自己先睡。”
他轉身,打開房門,正要走出去。鳳君華忽然道:“我只斷了他一根手指。”
他一頓,回頭一笑嫣然。
“我知道。”
那天在場那麼多人,想要調查事情真相很簡單,何況還有李家的少爺親自作證。想起那天的情景,他不由得微微嘆息一聲。不過讓她一個人呆了那麼一小會兒,就惹了桃花債。
轉身關門,他身影消失在黑夜裡。
……
鳳君華回過頭來,神色有些怔怔的。她伸出自己的手,在燈光下細細打量。
三天,她昏迷了三天三夜?
微微的恍惚以後她慢慢的找回了理智與冷靜。她不是傻子,自然不會相信雲墨說的此事只是小問題。孟非卓是樑王府唯一的嫡子,將來的繼承人。如今他被斷了命根子,這次恐怕不止是樑王,連老樑王都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世家豪門之中最重子嗣傳承,老樑王再怎麼明事理都不可能任由自己的嫡孫就這樣毀了。
那天玉無垠故意毀了孟非卓,只怕就是爲了刻意製造事端,然後逼着雲墨將她教出來。畢竟那天孟月眉挑釁,她曾親口說過要斷孟家血脈的話。如今算是一語成讖了。
她撫了撫額,想也知道,這又是玉無垠和雲墨兩人之間的無聲較量。
不過這一次只怕雲墨麻煩不小了。
她閉着眼睛,忽然覺得口乾舌燥,支撐着起牀,卻覺得渾身還是沒有一點力氣。不由得皺眉,好像每次她被刺激得恢復一些記憶,就會暈厥,而且一次比一次嚴重,一次比一次時間長。
“來人。”
她一出聲,才發覺聲音有些沙啞。
吱呀——
門開了。
秋鬆走了進來,手裡端着托盤。熱氣騰騰的藥汁,以及熱粥。
“姑娘。”她走過來,低垂着眼道:“殿下吩咐給您熬的藥好了,您現在要喝嗎?”
鳳君華皺了皺眉,覺得秋鬆對她的態度好像變得疏離了很多。
“我沒力氣,你先扶我起來。”
秋鬆將托盤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然後俯身扶着她坐起來,在她身後墊了個大紅色的枕頭。
“端過來吧。”
秋鬆將托盤裡的藥碗遞給她,她一口喝下,頓覺口腔內被苦澀溢滿。眼前出現一顆蜜餞,她愕然擡頭。秋鬆依舊低垂着眼睛沒有看她,只道:“殿下說您怕苦,讓奴婢準備了這個。”
不知道爲何,鳳君華總覺得她的語氣有些沉悶,似乎在壓抑着什麼。
“不用了。”
她道,“我口渴了,你給我倒杯水吧。”
秋鬆沒說什麼,將蜜餞放回托盤裡,回頭又去給她倒水。窗扉忽然打開,白影竄了進來,是火兒。它一進來就撲到鳳君華身上,很是親暱的粘着她。
鳳君華摸了摸它的頭,“你怎麼來了?”
秋鬆正好端着一杯水過來,道:“大抵是殿下怕您太悶,所以讓火兒來陪着您。”
鳳君華擡頭看着她,覺得今晚的秋鬆哪裡都透着奇怪。尤其說話的語氣,無時無刻不顯疏離和微微的冷漠,和以前的穩重卻打心眼裡尊敬完全不同。
她接過水杯,不動聲色的喝了口水,擡頭見她立在燈下,身姿曼妙而玲瓏有致,低垂着眼神色沉靜而肅穆,完全一個經過嚴格訓練宮廷女官的模樣。
“秋鬆。”她將水杯放在小几上,手指輕柔的撫摸着火兒的頭,一邊漫不經心的問:“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秋鬆眼睫顫了顫,抿了抿脣,欲言又止。隨後又道:“殿下說姑娘昏迷幾天都沒有吃東西,此刻只怕腹內空空。叮囑奴婢讓姑娘服了藥以後再用些清粥。等姑娘睡一晚精神好了些,明日再給姑娘備早膳,助姑娘恢復體力。”
她說罷蹲身端起熱氣寥寥的粥,自己坐在小凳上,用湯匙攪拌了幾下,覺着不燙了,才盛了一口粥遞向鳳君華脣邊。
鳳君華移開了脣,眼神淡漠隱含犀利。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秋鬆一頓,漸漸收回了手,擡頭露出一個笑容。
“姑娘說笑了,奴婢只是一個丫鬟,只負責伺候姑娘衣食住行。其餘的,殿下怎麼吩咐,奴婢就怎麼做。”
“是嗎?”鳳君華似乎有些漫不經心,眉眼神態泰然自若,不見絲毫波動。秋鬆瞧着,卻是有些不安。姑娘向來心思不定,和殿下一樣,幾乎沒人能夠窺測其心意。如今這般淡漠隨意,連自問閱人無數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的她,也有些拿不準。自己方纔是不是露了什麼馬腳?
“你們殿下是不是還吩咐,不許告訴我這三天發生的事?尤其是關於樑王府的。”
秋鬆手指一個顫抖,鏗的一聲,湯勺落入碗中,發出輕微的響聲。她立即低下眼,也不企圖否認。
“姑娘眼明心靜,奴婢不敢欺瞞。”她慢慢擡起頭來,眼神堅決如石。“也請姑娘不要逼迫奴婢,否者奴婢只有一死,方能全殿下叮囑。”
鳳君華盯着她半晌,沒有逼迫。
“好。”
秋鬆鬆了口氣,卻也有微微的失望。
“不過…”鳳君華忽然話音一轉,“你們殿下是不是隻吩咐不要對我說這幾天外界的事,但卻沒有說如果我有其他疑問,你不可以回答?”
秋鬆覺得她這話有些奇怪,卻還是點了點頭。
“那好。”鳳君華慢慢擡起眼來,眼神裡有一種夜的深沉和海的深邃。“我昏迷的這幾天你和秋蘭有沒有在我身邊?你只需要回答有或者沒有就行了。”
秋鬆點點頭,道:“那天殿下抱着您回來就直接住進了皓月軒,只吩咐我們給姑娘準備熬藥和換洗的衣裳,然後就將我們趕走了。”
“我昏迷那麼久。”鳳君華頓了頓,“都是他在給我喂藥?”
秋鬆有些遲疑的點點頭,“奴婢不清楚,只是每次奴婢給姑娘熬了藥以後殿下就不許我們靠近。所以…所以應該是殿下親手喂姑娘喝藥的。”
鳳君華沉默了會兒。她昏迷的時候意識不清,倒也不至於連藥都灌不下去。
“那誰給我沐浴換的衣裳?”
秋鬆怔了怔,突然臉色有些紅,說話也吞吞吐吐的。
“應該…應該也是殿下幫姑娘淨身換衣的。因爲…”看見鳳君華突然黑下的臉,她不由得吞了口口水,小聲道:“殿下吩咐奴婢等給姑娘燒了熱水以後就沒要任何人伺候姑娘沐浴。那時姑娘發着高燒,殿下怕奴婢等笨手笨腳伺候不當會傷了姑娘。所以…”
鳳君華低頭看着火兒,瞧見它歪頭輕哼一聲,分明不以爲意,神情很是鄙夷。好像在說,分明就是趁此機會佔便宜,還裝什麼君子?
鳳君華覺得它這個樣子很是可愛,心裡那點子不悅也消散了不少,又問:“這幾天他進了幾次皇宮?”
秋鬆好一會兒才從她突然跳躍性的問題轉過彎來,有些猶豫,覺得今天姑娘的問話很是奇怪。原本以爲她要拐彎抹角問樑王府那邊的事,沒想到盡是問這些不相干的,這倒是讓她覺得奇怪。思索一番,確定和殿下的吩咐不衝突,想了想才道:“三次。”
“抱我回來那天去了皇宮一次,傍晚又去了一次。對不對?”鳳君華目光緊緊的盯着她,不容她撒謊。
秋鬆有些意外,卻還是點頭。
“姑娘是如何知道的?”
鳳君華眸色更加深沉,沉吟道:“還有一次呢?是什麼時候?”
秋鬆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道:“第二天上早朝的時候。”
“因爲什麼事?”鳳君華一步不讓,緊追不捨。
“因爲…”秋松下意識的回答,剛開口忽然察覺到什麼,猛然閉上嘴巴,神色有些驚惶,隨即低下頭。“姑娘,殿下吩咐不能告訴您。”
一看她神色就知道發生了大事。
鳳君華沒有再咄咄逼人,忽然又問。
“他以前有痼疾?”
秋鬆暗自納悶她今天問的問題跳躍性太大了,簡直讓她都有點跟不上思路,卻也開心她終於對自家主子有了幾分在意,面色也和緩了些,搖了搖頭道:“奴婢是從小訓練的暗衛,只在姑娘出現後才和秋蘭一起照顧姑娘。何況殿下身邊從來不要人近身伺候,所以殿下的事我們也不清楚。”
鳳君華又沉默了會兒,問:“他傷得不輕,可有吃藥?”
秋鬆暗自欣喜,卻又暗淡了臉色,道:“奴婢不曾知道殿下除了吩咐給姑娘熬退燒藥,還有其他吩咐。”
也就是說雲墨未曾喝藥。
鳳君華沉思着。能讓雲墨連身體都不顧而卻處理其他事,想必他真的遇到了大麻煩。微闔了眸子,將各種思緒在腦子裡翻覆滾動,最後漸漸平復下來。
“玉…蓮玉呢?有什麼動作?”
秋鬆應該還不知道蓮玉的真名就叫玉無垠。
“離開了。”秋鬆低着頭,淡淡回答。
鳳君華想了一會兒,再擡頭時目光堅定清明。
“好,現在你聽我說。如果我說得對你就點頭,我說得不對你就搖頭,這樣也不算違逆了你們殿下的吩咐。”
秋鬆認真思考了會兒,才點點頭。
“姑娘請說。”
鳳君華很滿意她的變通,“我先說我的猜測。首先,那天我傷了孟非卓,沒多久樑王就進宮,因爲他的兒子被我傷了,這輩子也無法爲孟家傳宗接代,他要求皇上和皇后做主讓雲墨將我交出來由他處置。這時候雲墨剛好帶着我回來,匆匆給我把脈看診開了藥方吩咐人熬藥後就進宮去了,將當天的事情原原本本稟報了皇上和皇后,並且拿出了證據。樑王無法反駁,然而又因個人狹隘自私且自持有理咄咄逼人,甚至可能以孟家功績相要挾。嗯,老樑王應該也進宮了。老樑王畢竟是隨先王打天下的,見得多了心胸也開闊些,也清楚自己孫子是個什麼秉性。他的要求很簡單,請求皇上派遣太醫給他孫子治傷。誰都知道雲墨是神醫,這看診之人,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她嘴角露出淡淡譏諷,“本來事情不大,只是我以前名聲太臭了,以至於人人都對我厭惡鄙棄。這次就剛好拿來說事兒,對嗎?雲墨堂堂一個太子,自然不可能屈尊降貴去給一個爲禍百姓的紈絝公子哥治病,豈非爲虎作倀?縱容他更大膽不說,也失了民心甚至讓朝臣對他失望以至於動搖根本。他不治,還有一個人可以治。就是之前爲孟月眉恢復容貌後來被樑王府是座上賓禮遇有加的蓮玉。”
說到這裡,她看向秋鬆,秋鬆無聲的點頭,沒有說一句話。
“本來蓮玉和雲墨就是死敵,之前樑王府招待蓮玉就難免引人非議有不臣之心。前段時間皇上皇后不過問,雲墨也沒有理會。這次剛好可以反利用之,或者還可以說是樑王府和蓮玉有什麼交情,唆使蓮玉劫持我要挾雲墨,然後兩人大戰兩敗俱傷,這一筆賬若是算在樑王頭上,也是不虧的。”
秋鬆又點點頭,“那天的事細節如何,奴婢不太清楚,但應該和姑娘說的相差不大。”
鳳君華冷笑,“雲墨巧言善變計謀百出,樑王府兩父子自然不是對手,但是老樑王和樑王肯定因此在心中記下了這個仇。雲墨一力保我安全,就必須除樑王府。而且若我猜得不錯,蓮玉根本就沒有走。他走了,誰來給樑王當軍師與雲墨相抗衡呢?況且雲墨如今受了內傷還得兼顧我,這是最好的機會,他怎會放過?”
簾幕沉沉,打在她臉上一片暗影,鳳君華眼神有些森冷。
“至於我大哥,好歹是在別國,頂多就是幫我說話,不便插手東越內政,也就只能當個旁觀者,不然被人說成別有居心,反而對我不利。怎麼着歷史上所謂的‘紅顏禍水’向來都是不少的。”
秋鬆呼吸滯了滯,悄悄擡頭打量她。見她倚在牀欄上,神色清冷眉眼如畫,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覺得她沉靜美麗而氣質高貴,細看又發覺她眼神少見的犀利和敏銳,暗藏着洞察人心的光澤。
“雲墨不會坐以待斃。”鳳君華又沉聲道:“樑王府有兵權,唯一正大光明收回兵權的辦法就是,戰爭。”
秋鬆倒吸一口氣,忽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目光裡已經覆滿了決絕之色。
“姑娘,哪怕是殿下會怪奴婢自作主張有些話奴婢也不得不說了。”
風聲起,暗處有氣息涌動。鳳君華立即將火兒拋出去,暗藏的殺氣剎那消散殆盡。秋鬆跪着不動,神色沉靜如水。鳳君華冷冷道:“我有資格保她一命嗎?”
空氣靜了靜,良久纔有聲音從暗處飄來,微微低啞和無奈。
“姑娘,殿下既有此吩咐,必是爲了姑娘着想,姑娘何苦爲難我們?”
鳳君華冷笑,“若我非要爲難呢?你們是不是也連我一起殺?”
那人默了默,終是嘆息一聲,消失了。
鳳君華知道,那些人現在不動手,秋鬆也就安全了。她對秋鬆道:“起來說話。”
秋鬆沒站起來,道:“姑娘,您剛纔問奴婢殿下第三次進宮是什麼時候,但您卻沒問殿下當天晚上進宮做什麼?”
鳳君華目光一動,沒說話。
秋鬆眼神裡有隱隱的情緒閃動,“其實很多事情殿下沒有告訴姑娘,但姑娘心思細膩聰明絕頂,想必也猜測出來一些。起先奴婢不知道姑娘失憶,也不知道姑娘的身份,但奴婢看得出殿下對姑娘可謂情深意重。”她頓了頓,緩了緩情緒,繼續道:“奴婢雖然不懂得醫,但作爲習武之人,卻也能看得出來姑娘最初經脈受阻內力不暢。那天從殿下將姑娘從獵場帶回來的時候,姑娘您傷得很重,險些丟了命,是殿下給你注入了回無之力,才…”
“等等。”鳳君華皺着眉頭,“回無之力是什麼?”
“一種高深的功法。”秋鬆道:“可以將受外界重創的垂死之人救活,但會消耗掉至少五年的功力。”
鳳君華心神震動,目光微縮。
“這種功法有兩個特點,第一不能自救,第二就是,此功法極爲霸道陽剛,輸入被救治之人體內會覺得腹內如火燃燒,若不散發出來,會爆體而亡。所以殿下才給您寬衣解帶,並非是輕薄於您。”
她目光輕飄飄的落在鳳君華身上,誠摯而微有些急切。
“姑娘大抵會奇怪奴婢一個下人怎會知道這種機密的事?”她低低嘆息一聲,“只因殿下要對姑娘診,工序很是麻煩,不能出一點差錯,殿下才稍稍說了一些皮毛,剩下的都是奴婢推算出來的。”
她又頓了頓,“姑娘您每天喝的藥裡面含有雪狐的血,那是爲您解毒用的。那幾天殿下都沒讓您見火兒,是不想讓您看見火兒腿上的傷。”
鳳君華低頭看着火兒,火兒眨了眨眼睛,表示秋鬆說的都是真的。
鳳君華不說話,秋鬆繼續說着。
“姑娘當真覺得您武功精進得如此之快是因爲您本就習武的緣故嗎?”她悽然一笑,“那是因爲殿下給您服用了火蓮,千年火蓮。在極北之地冰火兩重山中歷盡千辛萬苦取來的火蓮,可解百毒,可保容顏不老,也可提升功力,是江湖人夢寐以求的絕世好藥,殿下全都給了您。也只有火蓮,才能壓制住因姑娘封印鬆動而爆發的魔性。非但如此,每天晚上姑娘睡着以後殿下就會來給姑娘輸真氣調節經脈體格,助您早日恢復。”
“殿下做這些事很隱秘,起先奴婢也是不知道的。只是有一次殿下給您輸送完真氣,大抵是太累了,在門口停了會兒。恰好奴婢那晚起夜,遠遠看到殿下臉色有些蒼白,才起了疑。奴婢不敢驚動殿下,悄悄去您的房間,發現您被點了睡穴,而且紅光滿面脈絡清晰強勁有力,才知道殿下給您注入了真力。”
她深吸一口氣,“姑娘應該知道,練武之人真力何等重要?再是絕世高手,也經不起如此夜夜相送。所以那天殿下才經不起小小的風寒而倒下。”
鳳君華想起那日她去看雲墨,還未到皓月軒的時候,的確聽到有隱隱的咳嗽聲,但在她進屋後,他又站在窗前,連牀上的被子都疊得整整齊齊的。那時候他背對着身,她看不清他的臉色。
難道,竟是爲了瞞她嗎?
忽然想起一件事,她問:“所以其實那天他傷得很重?”
秋鬆無聲點頭,“殿下回來後給姑娘療了傷就進宮去了,回來沒過多久又進宮了。半夜回來的時候很是疲憊,什麼話也沒說。第二天又若無其事的去上朝…”說到這裡她頓了頓,神色變得有些凝重。
“姑娘您猜得不錯,如今外面確實已經大亂。”
鳳君華一點都不驚訝,只是不知道到底亂成什麼樣子了而已。
“樑王黨的大臣都要求殿下交出姑娘並予以處置,百姓畏懼樑王府勢力不敢爲姑娘作證,而且姑娘您以前的名聲也…”她小心翼翼看了鳳君華一眼,見她神色毫無異狀,才鬆了口氣,說道:“幸虧寧安侯府的世子那天親眼見到孟世子對姑娘無禮,親自出面作證,而且朝中也有好多人看不慣樑王的所作所爲,紛紛指責孟非卓,於是兩方僵持不下。正在這時候,忽然傳來東越以西金凰以南的龜燕國作亂…”
她說到這兒忽然臉色一變,隨即身子一軟倒了下去。立即有人出現,將秋鬆帶了下去。
門扉微微響動,有人進來了。
鳳君華擡頭看過去,見雲墨走了進來。他立在門口,遙遙看着她。神色已經沒有了剛纔的蒼白,外面月上中空夜靜無聲,一如他此刻眼神。
他慢慢走了過來,低低嘆息。
“果然還是瞞不過你。”他坐下來,手中多了那個粥碗,用湯匙攪拌了兩下。“餓了嗎?”
鳳君華看了他半晌,向後靠了靠。
“爲什麼不讓我知道?”她道:“龜燕國作亂是你設計的?”
“嗯。”他舀了口粥喂到她嘴邊,堵住她的問話,道:“先喝粥吧,喝完了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
鳳君華抿了抿脣,自己接過碗,三兩下就吃完了。
“好了。”她將碗放下,道:“說吧。”
雲墨看着她一系列動作,眼神動了動,笑笑。
“你想知道什麼?想知道我設計龜燕國的目的是什麼?還是其他?”
鳳君華低着頭,想起剛纔秋鬆說的話。她眼睫顫了顫,道:“別殺秋鬆,是我逼她的。”
雲墨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而後眼神裡流露出笑意,突然道:“還記得我之前走的時候,你對我說過什麼嗎?”
鳳君華怔了怔,眼神裡片刻的朦朧之色,沒有再說話。
雲墨笑吟吟道:“青鸞,其實你本身正義感很強。你看,如今你已經對你身邊的人有了感情,比如秋鬆和秋蘭。不然的話你不會讓我別殺她。”
他拂開她額前的髮絲,眼神流光溫柔。
“我剛纔沒殺她,以後也不會殺。”
鳳君華下意識的瞥開了頭,岔開話題道:“爲什麼要設計龜燕國?你有什麼目的”
雲墨也不在意她的冷漠,道:“我自然有我的打算,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鳳君華皺了皺眉,“外面什麼情況?”
雲墨看她一眼,神色不變。
“龜燕國作亂,我建議父皇派樑王平亂。父皇答應樑王,若平此叛亂,會應他一個要求。”說到這裡,他笑吟吟的看向鳳君華,眨眨眼。
“你得罪了樑王,不能再呆在東越了,三天後咱們就啓程去南陵。”
“這麼快?”鳳君華歪頭看着他,“你不是還有重傷?能趕路?”
雲墨眼眸裡有亮光一閃而過,湊近她。
“你這是擔心我?”
鳳君華神色不變,“你死了我也活不了。”
雲墨低笑一聲,“嘴硬。”
鳳君華垂下眼,想起之前秋鬆說的話,她皺了皺眉,擡頭看着他。
“雲墨。”她眼神裡又浮現幾分迷茫,“爲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她突然抓過他的衣襟,“不是說我以前刁蠻任性胡作非爲嗎?人人都討厭我,你爲什麼喜歡我?”
雲墨看着她的眼睛,自從她記憶有所鬆動以後,時常便會如此迷茫而無助。讓他總是猶豫到底要不要給她恢復記憶,以免給她帶來更大的困擾。
他嘴角一勾,三分戲謔七分認真。
“或許上輩子你欠了我,這輩子我來向你討債來了。”
她怔了怔,隨即鬆開他,有些不服氣。
“爲什麼不是你欠了我,這輩子來還債?”話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她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關係,什麼上輩子這輩子的?這話怎麼聽都不對。這人向來臉皮厚,這下子還不得更加得意了?
雲墨的確很得意,他笑得春光燦爛柔情款款。
“誰欠了誰呢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又湊近她,語氣低沉而曖昧,“欠下的債,總是要還的。”
鳳君華偏過頭,躲過他的眼神,心有些慌,也就沒注意到他說這話的語氣有些奇怪。眼珠子一轉,岔開話題道:“我大哥來過嗎?”
雲墨眼神一動,又笑了笑。
“嗯,不過他身份不便,我讓他回去了,三天後和我們一起去南陵。”
鳳君華垂眸,“除了龜燕國作亂,還有什麼事發生?”
雲墨呵的一聲輕笑,“金凰國內部出了點麻煩,六皇女凰靜蓉要奪凰靜芙的太女之位。她素來得金凰女帝寵愛,雖沒有父家雄厚勢力做保,但這些年女帝扶持,暗中也有不少人脈。前些日子那樁事兒發生以後,凰靜芙看起來似乎失勢,但那只是表面而已。凰靜蓉心高氣傲且極爲自負,她不是凰靜芙的對手。但如今女帝對凰靜芙有了廢棄之心,她便得安分一些時日。很多事情,也便不得插手。”
“那明月殤呢?”鳳君華甩去腦海裡那些奇怪的影像,“他不是在金凰嗎?”
雲墨又看了她一眼,神色若有深意。忽然道:“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南陵姜太后有一個兒子,叫做明若彧。不過在二十年前犯了點事,觸怒了先帝。據說當時先帝震怒要殺他,姜太后苦苦求情,最後封了他一個高陽王,貶到瀛洲苦寒之地去了。先帝當時怒極,下令高陽王永生不許踏足京城。於是他這一走,便是二十年,連先皇駕崩都未曾回來。如今姜太后六十歲壽辰,他便打着爲生母賀壽的旗號,帶着大軍趕回來了。”
鳳君華眨眨眼,“高陽王性情如何?”
“冷漠自負,狹隘殘忍,手段狠毒且擁兵自重。”雲墨道:“南陵皇嗣衆多,皇子們個個文武雙全你爭我奪,表面上含笑以對,背地裡陰謀詭計層出不窮,南陵皇宮裡每天都上演着一出出的好戲,比戲園子裡還要精彩。老皇帝睜隻眼閉隻眼,明明立了太子卻仍舊冷眼旁觀玩着帝王制衡之術,自然便沒有人去理會在那偏遠之地的高陽王了。”
他笑了笑,眼神裡無盡漠然。
“二十年過去了,昔日被驅逐出京的狼狽皇子已經擁兵數萬,且個個武藝精湛以一敵十。也不知道京城守衛軍能敵否?”
鳳君華瞥他一眼,“照你這麼說,高陽王有反叛之心?他當初爲什麼會被逐出京城?什麼樣的錯會讓先帝那般震怒甚至臨死都不肯見他一面?還有啊,他隱忍了二十年,如今是忍不住了?”
雲墨淡淡笑着,黑如墨瞳的眸子裡深邃如潭。
“你怎麼不奇怪,當初高陽王被貶出京的時候什麼都沒有,一個被貶輟的皇子,沒人敢對他伸出援手,便是在宮裡的太后也不行。那麼他又是拿什麼招兵買馬?而且又是如何瞞過皇城裡那些人呢?”
鳳君華沉吟一會兒,道:“第一,瀛洲雖然偏遠,但是地勢極佳,易守難攻,貿然發兵恐會失利而歸。第二,姜太后是如今南陵老皇帝的養母。若明皇不顧養母而發兵對付高陽王,世人會覺得明皇不孝無仁,喪失民心。將來史書工筆,遺臭萬年。第三…”她深深的看向雲墨,“有人跟你的想法一樣,想要等到高陽王自己忍不住出手,然後一舉擒獲。不止是他,連帶着姜太后也一併除去。”
雲墨讚賞的點頭,“你很聰明。”他又笑了笑,“明月殤此次出行,除了找你以外,其實也是在暗中調查這事兒,不然他也不會呆在金凰那麼久了。”
鳳君華注意到,他在提及明月殤的時候,語氣有微微的變化。
“我跟明月殤什麼關係?他找我做什麼?”
雲墨臉色隱在暗影裡,看不出喜怒。只見他擡頭幽幽一笑,“因爲你實在是個不讓人省心的,不僅招惹麻煩,還招惹桃花。”他站起來,挑了挑燈芯,燭光照在他臉上,有一瞬間的迷濛。“而且還是些難纏的桃花。”
他語氣微微低沉,竟似像在…吃醋?
鳳君華愕然擡頭,見他又重新走了過來,面色又恢復了波瀾不驚。
“高陽王有異動了,明月殤自然不可能再呆在金凰。凰靜芙被女皇限制,剩下一個凰靜蓉,自然不難對付。”
“你利用凰靜蓉?”
“各取所需罷了。”雲墨回答得漫不經心,“龜燕國是小國,一直在東越和金凰夾縫中生存。如今挑起了戰事,金凰自然不會讓東越吃到這塊肥肉。凰靜蓉想要獲得比凰靜芙更多的勢力和人心,自然要立功。心急的她,如何會放過這樣一個機會?”
鳳君華皺眉想了想,“你故意設計龜燕國作亂,支走樑王去平亂。樑王和凰靜蓉都急功近利,剛愎自用。”她忽然怪異的看向雲墨,“你該不會是想讓他們倆打起來吧?可是,這樣做對你有什麼好處?借凰靜蓉的手殺了樑王?”
雲墨沒有笑意的笑了笑,“戰場上生死由天,戰士爲國捐軀這種事很正常。舍一個樑王,保得整個孟家,很划算。”
鳳君華沉吟一會兒,沉聲道:“樑王死了,東越沒有了主將,你也損失不少。不,不對,你還有後手?凰靜芙不會讓凰靜蓉就此戰勝。所以樑王和凰靜蓉,都只是踏腳石而已。”
她盯着雲墨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問道:“你想從金凰得到什麼?”
燈光下,他幽幽回頭,眼神如碧波橫水,晃動着紗帳旖旎的風光。這一刻他神情寂靜而高深莫測,這一刻他眼神似博大深淵,卻又只能容納她一人。
“我不要龜燕,只要金凰五個城池而已。”
鳳君華奇怪的看着他,雖然龜燕只是一個小國,但再怎麼樣也比幾座城池要有價值得多吧。雲墨放着唾手可得的江山璧河不要,要幾個城池做什麼?
不過她沒有問出來,她直覺雲墨不會告訴她。
忽然又想起一個問題,“他呢?”
雲墨一頓,知道她說的是玉無垠。他眸色深幽,好一會兒才說道:“青鸞,你童年裡,究竟有多少記憶是關於他的?”
鳳君華怔了怔,有些飄忽道:“我不知道。”她移開目光,看向帳頂。“我只隱約記得,他在我身邊好長一段時間,只是後來他離開了,再也沒有回來…”
她突然又捂住了心口,臉色開始發白。
雲墨攬過她的肩,另外一隻手正要抵在她的背上,卻被她一把抓住。
“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