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書一見雲墨進來,便默默的退了下去。雲墨走過來,攬着她的肩坐在軟榻上。
“我知道。”
鳳君華沉吟一會兒,定定的看着他。
“我想做一件事。”
雲墨點點頭,“好。”
鳳君華詫異的看着他,“你知道我想做什麼?”
他微微一笑,“知道。”
鳳君華嘆息一聲,他果然還是最瞭解她的。她不說話,只歪頭窩在他懷裡。
他一隻手攬着她的肩,輕聲問:“還做惡夢麼?”自那天以後,她晚上睡覺再也沒有半夜驚醒,只是偶爾仍舊蹙着眉頭,彷彿夢到了什麼讓她無法釋懷的事。
鳳君華搖搖頭,“那天可能是太累了纔會做那些夢,這幾天休息好了便好多了。”
其實她自己也奇怪,總覺得夢裡的那些場景太過熟悉而驚心,像是塵封已久的記憶。或者就像從前被封印的記憶那般,無論怎麼想也想不出來。然而從前她好歹清楚自己有近乎七年的記憶空白,這次卻沒有。
難道真的是前世?
她有些不敢去想,潛意識裡她覺得那些事太過殘忍血腥而不堪回首。一旦面對,便是橫亙在她和雲墨之間永遠也無法跨越的鴻溝。
到時候,她該如何?而他,又該如何承受失去她的痛?
她閉着眼睛,回身抱住他的腰。
“雲墨,我們出去吧,我想出去走走,遊山玩水,去哪兒都好。我不想天天呆在這帝都裡,太沉悶了。”
“好。”
雲墨在她耳邊輕輕道:“你想去哪兒我們就去哪兒。”
“嗯。”
……
說走就走,第二天,雲墨便進宮,以視察全國州縣爲名向雲皇請旨出遊。雲皇擡頭看了他一眼,眼神裡若有笑意。
“年輕人,多出去走走也好。如今朝中也沒什麼大事,你難得清閒,帶着君兒四處逛逛舒展一下心情也好過整天在府中無所事事的好。”
心思被拆穿,雲墨也不遮遮掩掩,反倒是笑得坦然。
“父皇說得對,青鸞這段時間總是有些抑鬱不快,大抵是這一年來發生的事兒太多她太累了。兒臣想着或許帶她出去走走,或許會好一些。”
雲皇點點頭,“去吧。”而後話音一轉有些玉帶雙關道:“你們倆成親也快一年了。旁的名門貴婦們都知道在府中呆着,身邊一大堆僕人伺候着享福。她嫁給你快一年了,卻整天跟着你忙裡忙外東奔西跑的,能不辛苦麼?妻子娶進門是用來疼的,不是勞累的。媳婦是你自己選的,你就得好好對人家,別讓她跟着你操心太多。她如今年紀也不小了,等再過兩年你們大婚後便也可以給你添個一兒半女的,我也樂得含飴弄孫了。”
雲墨笑了笑,一本正經道:“兒臣謹遵父皇教誨。”
雲皇點點頭,“去吧。”
“兒臣告退。”
他轉身出了御書房,雲皇盯着他的背影有些失神,想着那些年他整天四處亂跑,一年到頭加起來呆在帝都的時間不超過一個月。這孩子向來心思深沉,連他這個做父親的也窺測不到一二。好不容易有了個放在心尖兒上的女子,做父母的自然是高興的。然而生在帝王家的皇子,難免太過情深,只怕是禍非福,於是他便想着還是讓他早些娶妻纔好。結果哪知這個兒子平素冷清冷情,卻是個真真的情種。
那麼多年,連他都覺得那女娃怕是早已不在這世上了,不然爲什麼無論怎麼找都找不到呢?
可雲墨依舊不放棄,依舊堅持着找了十多年。去年四月從獵場回來後他便看出他神情有異,果然當晚他進宮便說已經找到當年那小女孩兒。
雖然這孩子心比海深,但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他如何能看不出這孩子雖然表情沉靜,然而那眼神裡卻有着驚人而熾熱的光。那是一種執着,一種深入骨髓的執念。
爲了那個女子,這孩子漸漸展現出了他從來不曾見過的熱情溫柔。他將那女孩兒保護得那樣好,竟然連他這個父親都探查不到一二。自從那女孩兒回來以後,雲墨就變了,不像從前那般死氣沉沉的,會怒也會笑。
他覺得,幸虧那女孩兒大難不死逃過一劫,否者這個兒子恐怕就毀了。
等了十多年,如今終於得償所願,如今雲墨還不得把自個兒寶貝妻子放在心尖上寵着?倒是自己多慮了。
搖搖頭,忽然又想起雲墨的母親。那個絕代風華的女子,當初是他負了她,才釀成了那樣慘痛的悲劇。他愧疚,也感激,感激她給自己生了個好兒子。
……
馬車已經出了帝都,再沒有街上繁華錦繡人聲嘈雜。
鳳君華懵懵懂懂的醒了過來,身後是溫暖的胸膛,耳邊響起他溫雅的聲音。
“醒了?”
鳳君華唔了聲,看向窗外,嘴角不禁揚起一抹笑意。
“我們第一站去哪兒?”
“東越的靈山秀水名勝古蹟有很多,烏靈峽的瀑布映月,廣陵的海上日出,碧川崖的落日晚霞,連雲洞的五色彩石和三生蓮,以及長茵山的花海密林…”他微微一笑,“還有很多很多,咱們可以慢慢去看。嗯,最近的就是烏靈峽,大約三日就可到達。”
鳳君華若有所思,“聽起來這些地方你好像都去過。”
話落半晌未見他開口,她不由得奇怪的回頭看着他。
“怎麼…”
剩下的話淹沒在他複雜而深邃的眼神裡。他正靜靜的看着她,眼神裡寫着似嘆似憂又似喜悅亦或者慶幸的情緒。像是一個…遙遠的夢。
心中忽然一陣疼痛。想起他這許多年四處尋找,自是見慣了世間風月景緻。
他在耳邊嗯了聲,環在她腰間的手緊了緊。
“我想着你那般活潑的性子,定然是在家裡呆不住的。人間處處風光風景如畫,你怎能錯過?若哪天我找到你,定帶你看遍世間美景,嚐遍世間美味,走過這天下每一寸土地,纔不枉來這人世走一遭。”
她聽得眼角微微酸澀,嘴角卻揚起幾分笑意。
“你以後可是要做帝王的,哪裡有那麼多時間陪我遠遊?豈非耽誤了國事,到時候我可就成禍國妖姬了。”
“那也不冤枉你。”他看着她,眉梢眼角流蕩出似水溫情與狎暱風流來,定定的瞅着她的眉眼,說得煞有其事。
她不服氣,“我怎麼不冤枉了?”
他輕笑一聲,然後伸手去抱她,呼吸噴在她耳邊,低低道:“你可不就是禍害我了?”說完又一口咬在她的耳垂上,還故意伸出舌頭舔了舔。
她身體一顫,臉頰立即就紅了起來,嬌嗔道:“越發不規矩起來。”
他雙手環着她的身子,理所當然道:“對其他人可以規矩,你是我娘子,還規規矩矩做什麼?”
她忍不住微笑,心中卻涌現起甜蜜的滋味。任由他在她脖子上輕吻挑逗,她心中無奈,面色卻漸漸斂了下來,猶豫了好一會兒,纔有些低低呢喃的問。
“雲墨。”
“嗯?”他輕輕吻着她的臉,漫不經心的應着。
“你是不是更喜歡七歲以前的慕容琉緋,而不是現在的我?”
他停了下來,半晌沒說話。
她抿着脣,心卻一寸寸下沉,隱約有些揪痛,卻不知道是爲何。他對從前她是那般眷念執着,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在遇見七歲的慕容琉緋以後。十二年後迴歸的鳳君華,還是他心目中那個肆意瀟灑的青鸞嗎?他如今對她的迷戀,到底是刻骨的深情還是記憶的留戀?
她不知道心裡爲何會涌起這些不知名的愁緒,她只知道自從做了那個夢以後,她心中總是有些忐忑不安。害怕,恐慌,煩躁…齊齊涌上腦海,她終於剋制不住的問了出來。然而話一出口她又不知道自己期待的答案是什麼,又見他沉默不語,她心中更是煩悶和悶痛,像是在逃避一樣,她又道:“算了,我就是隨…”
“青鸞。”
他突然喚了她一聲。
“嗯。”
“青鸞。”
他又喚。
她不解,心中卻忽然閃過難言的暖意。
“嗯。”
“青鸞。”
這一次,他語氣重了幾分,環在她腰間的手也緊了緊,像是要將她整個的都揉進他骨子裡,鼻尖身後全是他獨特的氣息,將她身心以至於靈魂都重重包圍。迷迷糊糊中,她似乎明白了什麼,嘴角挽起淺淺的弧度。
“嗯,我在。”
他將她扳過來,額頭抵着她的額頭,垂眸凝視着她的眼神,眼中飽含的情緒濃得像化不開的墨。
“無論是十二年前的慕容琉緋也好,還是十二年後的鳳君華也罷,在我心裡,始終都只有一個青鸞而已,你可明白?”
“嗯,我明白。”
她也看着他,眼神溫柔而微喜。
“我都明白。”
他低頭在她脣上咬了一口,“以後不許再胡思亂想,更不可以懷疑我。”
“我沒有懷疑你。”鳳君華吸了吸鼻子,“我這不是不自信麼?”
雲墨盯了她半晌,忽然笑了。
“你以前巴不得離我遠遠的,現在怎麼變得悲風傷月起來了?我不覺得我有做了什麼讓你忐忑不安的事以至於如今變得這樣愁鎖眉間的樣子。”他嘆息一聲,“我倒是希望你如從前那般對我冷冰冰的,總比現在整天胡思亂想的好。大不了我就天天在你身邊守着,隨你怎麼趕我也不走。”他雙手捧着她的臉,又是嘆息又是微喜道:“從前我天天想着若你哪一天能夠在乎我如我在乎你一樣該多好?如今看來我是得償所願了,我應該高興的,可是你如今這個樣子,倒是讓我更多的是擔心。”
鳳君華失笑,拍開他的手。
“你不是說不會說什麼甜言蜜語麼?我怎麼覺得你天天嘴巴像抹了蜜似的?”
他眨眨眼,湊過去。
“你想嚐嚐?”
她一怔,而後反應過來臉色便是一紅,嗔道:“沒個羞。”
他只是笑,輕輕的抱着她,彷彿她是易碎的珍寶一般。
“青鸞。”他說,“等兩年後我們大婚,給我生個孩子吧。剛纔在宮裡,父皇說想抱孫子了。”
她抿脣,點點頭。
“好。”
他們已經成親,以後自然是要有孩子的。
忽然想起一個問題,她問:“你身上的焚火幻情徹底解了麼?”
他有些訝異,颳了刮她的鼻子。
“你怎麼知道?”
她哼了聲,“別忘了我是玩兒毒的祖宗。焚火幻情的藥性那麼強烈,連我師父和我娘都無法抵抗。況且這種事,甚少有人能忍得住的。雖然我那天給你降低了藥性,你自己也用各種藥物鍼灸將那藥給封鎖在身體某個部位上,但那只是治標不治本。我們在一起那麼久,我怎麼看不出來你身上的焚火幻情根本就沒有解?當年舞清音製作那藥的時候就是要套住我師父,甚至還加了一味生子藥,所以…”
所以纔有了她和玉無垠。
懷孕這種事兒,要說機率也算不得有多大,哪能人人一次都懷上了?
不過這藥很奇怪,若是女子中此藥必定生女兒,男子中此藥便生男子。除了男女交合,根本無法解。
當初雲墨被孟月眉下了焚火幻情,若那晚他們真的發生關係了,她也一定會懷孕,如今孩子也早就出生了。
想起從前種種,她一時之間思緒紛繁雜亂,不知是喜是憂。不過還好他忍住了,不然去年發生那麼多事,她肯定得崩潰。尤其是那兄妹的烏龍,雖然只是個誤會。但當時她卻當真了,要真是懷孕了,她不保證自己會不會將孩子打掉。
一想到那種場景,她便心如刀絞。
她靠在他懷裡,眼神裡滿滿都是後怕。
雲墨從她神態上大約也猜得到她在想什麼,輕嘆一聲,將她更緊的攬入懷中。
“放心,早就已經解了。”
能不解麼?他夜夜纏着她,夜夜*,那藥性再強也早就沒了。
其實這種事不能忍,忍得越久爆發力也就越強。尤其是對自己心心念唸的人兒,那完全就是另外一重催情劑。這個時候還讓他剋制,那簡直就是要了他的命。
“那就好。”
鳳君華鬆了口氣,知道那藥性有多強,若是不釋放出來,對身體百害而無一利。
……
三日後,他們來到烏靈峽。那是一個寂靜的峽谷,四周環翠如綠,生機盎然,蜻蜓蝶舞,溪水潺潺,一景一物都昭示着世外桃源之景。而那高高的峽嶺中央,有飛泉瀑布傾瀉而下,如一道彎虹,勾畫了這世間最完美的弧度。
鳳君華和雲墨站在遠處,遙遙看着湍急的瀑布,在夜色下如一道銀光,如練又如飛霞。
此時月上中空,恰逢十五,皎潔如圓盤的月色灑下,將那潭水照得似有柔光蔓延,竟似仙境。而晚風吹來,他們衣袍翻飛飄飄如仙,髮絲在空中交纏似剪不斷的姻緣。彼此靜靜的站着,紅衣女子黑衣男子,在哪兒都自成一道風景。
“真美。”
鳳君華感嘆的說,“這裡空氣清新,又有如此美景,若能獨居於此,倒是不枉此生了。”
雲墨沒有說話,如墨的眼神是被那瀑布飛瀉凌亂又似渡上了月色的柔輝更顯得流光溢彩美輪美奐,以至於遮掩了原本的情緒。
過了好一會兒雲墨才道:“你要是喜歡,等以後天下大定,我就帶你遊歷天下,可好?”
她回頭對他嫣然一笑,眼神裡有着月色的柔光,一直流瀉至脣邊,美得令人炫目而沉淪。
他心中一動,將她攬入懷中,同看這吳靈峽的瀑布映月,絕美之景。
……
在烏峽嶺住了好幾天,兩人才離開,又趕往下一個旅遊景點,廣陵。
廣陵離烏靈峽比較遠,要跨兩個城池。索性兩人這次出門也都是衝着出來玩兒的,也不在乎這點路程。
出來也有一個月了,鳳君華之前被那些夢境擾得沉悶的心情放鬆了不少,一路上看着東越的風俗人情,倒也挺新鮮。要說鳳君華雖然從小生在這個時代,但那短短几年的時間她還真沒怎麼出門,除了當初建離恨宮的時候偶爾出門以外,平時就呆在家裡。因爲明月殤太精明瞭,她怕被他發現端倪。
十二年後她回到這個世界,落到了雲墨手上,在東越呆了幾個月也一直在雲墨身邊,之後就是去南陵,然後東奔西走,倒是真沒閒心情出來旅遊。好不容易有機會,自然得多玩兒幾天才行。雲墨早些年便想着要與她並肩走過這大陸每一寸土地,如今自然也樂得奉陪。這次他們都是抱着遊玩的心態出門的,身邊跟着伺候的人也不多。秋鬆和秋蘭早就被雲墨調回去做隱身暗衛去了,鳳君華帶着曼書和瑤羅,暗衛們都隱在看不見的地方,這個時候自然是不會來打擾他們的。
便是連火兒都察覺到這段時間主子心情有些悶,也不出來刻意的與雲墨作對了,很溫順的跟着曼書或者瑤羅,每天好吃好喝的被伺候着,倒是也悠閒。
不過有一點還是挺麻煩,就是兩人的容貌都太過出衆,無論走到哪兒都能引起轟動。雖然古代民風比較保守,一般大家閨秀和名門貴婦們都很少出門,便是出門也會乘坐轎子或者戴面紗。但若不是如帝都那般繁華的城市,還是有維持生計的普通人家會讓女兒出來賣自己的繡品。男人在外的自然多不勝數,所以他們每到一個小鎮或者城市,基本上都會收穫一大堆狂蜂浪蝶的愛慕之心,然後又碎了一地芳心繚亂。
相較於雲墨,圍繞在鳳君華身上的目光更是多不勝數。
鳳君華十分了解自己這張臉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當初在帝都的時候,她第一次單獨出門,結果滿街的人都盯着她不動,也就是那一天,她得罪了樑王府,纔會有了之後的種種。
如今面對那些熾熱癡戀的目光,她早就見怪不怪了。
可是身邊某個醋罈子可不這麼想,尤其每次他們借宿客棧的時候,別說客棧裡的客人,掌櫃的和小二一見到鳳君華,目光就錯不開,都快流出口水了。雲墨面色不變,眼神卻微微有些沉。然後當天晚上客棧就會出現一種情況,茅廁不夠用。原因就是,店裡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拉肚子。
第一次發生這種情況的時候,鳳君華坐在牀上,笑得花枝亂顫而興味兒十足。她算是領教到這個男人的醋罈子有多大了。
但嘲笑他的結果嘛…
鳳君華面色迥然,眼神微微懊惱又夾雜着幾分羞怯。反觀身邊之人,一臉的春風得意溫潤如玉,那雙眼睛裡滿是饜足的神色。想着以後她再犯錯,就將她壓在牀上狠狠懲罰,看她還看不看再嘲笑他。
終於到廣陵了,如今他們在一座小鎮裡住着,打開窗戶,便看到遠處炊煙寥寥,那是普通人家在做飯。
雲墨來到她身後,抱住她,道:“以後出門還是易容吧。”
鳳君華向後睨了他一眼,笑道:“你以前四處奔走的時候也易容?”
“有時候會。”他說,“那時候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的找,發現找到的人不是你,我就會在那個城鎮或者小山村住幾日,然後等待下一個消息。不過我喜歡自己親自去偵察尋找,暗衛畢竟對你不夠熟悉,萬一有疏漏呢?所以我一般在一個地方不會住到超過五天。當然,受傷的情況例外。”
鳳君華滯了滯,忽然便想起了雲裔曾經說過的話。那些年他四處遊走,雖然時時刻刻都有暗衛隨身跟着,但這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他死,總會有算漏的時候。那一次只是傷得最終的一次,其他的只怕還有很多。他再怎麼能耐,那時候也小。這大陸上不知道多少雙眼睛都盯着他呢。
這樣一想,她心中便有些酸悶。然後又想到自己那些年的殺手生涯,便有些感慨。
她忽然回身,雙手捧着他的臉。
“幹嘛這麼小氣?”她說,“我以前面容醜陋被人嫌棄的時候你不是說要讓我光明正大的以正面目面世麼?如今我不用醜化自己了,又易容做什麼?他們看他們的,我又不少塊肉。那些女人還不是看你,我不也沒吃醋麼?”
好吧,其實她心裡還是有小小的不舒服的,但那都無傷大雅。因爲她對他有信心,對他們的感情有信心。
他失笑,“好吧,我說不過你。不過你要是真少了塊肉可不行,你現在太瘦了,我就巴不得你多長些肉才行。”那樣抱着更舒服,當然這句話他是不會說出來的。女人大約都比較喜歡苗條一些,但許多男人則是喜歡稍微豐腴的女人。太瘦了顯得弱不禁風,像個易碎的娃娃。不過,如果她願意小鳥依人,他自然也會寵着她。
鳳君華無語,他總是喜歡抓她話語裡的字句毛病。
……
翌日,天還沒亮他們便去了海邊。此時天色霧濛濛的,兩岸高山黑黝黝看不見蔥木花草,而那大海遼源廣闊,湖光琳琳水波盪漾。微亮的天色下倒映着海邊並立的身影,即便看不見容色,身姿卻是絕代風華無與倫比。
不多時,只見天際一縷亮光慢慢升起,逐漸照亮了整個天色,朝陽如盤,緩緩升起。
一剎那的美麗,彷彿天地一切都消弭無蹤。
直到很多年以後,鳳君華都記得當時那般震撼和微微激動。而若干年以後,她再次踏足這個地方,已是青絲如雪心若蒼涼。唯一不變的,是身邊那永遠一聲墨衣的絕代男子。依舊那般眉目如畫,眼神溫柔如水。
她靠在他懷裡,望着那越來越升騰而起的日光,道:“如今見得這般景色,才知人生過往那十多年皆是虛度。”她擡頭看着他的臉,眼神溫軟而堅定。“我但願餘生那幾十年日日與你並肩看這天地繁華,朝陽落霞。”
他心中涌起無限溫暖,擁着她道:“好。”
造物主其實很神奇,某些時候要刻意的去打破原本完美的夢境,然而有時候卻又十分巧合的將人們心中最美好的期待畫上圓滿的句號。就比如廣陵的海上日出和碧川崖的落日晚霞。廣陵到碧川崖,剛好一天的路程。前一刻欣賞了著名的海上日出,下一刻便可直接看到黃昏晚霞那一片橘紅瑰麗的色彩,當真是人生一大樂事。
或許是脫離了皇室那些繁文縟節,兩人乾脆坐在碧川崖邊,背抵着背,感受着這一刻和煦的風和暖暖的夕陽。
“好了沒有?”
她懶懶的問。
他在畫畫,以山川景色爲背景,將他們的身影生動而形象的描繪上去,恍如置身其中。
鳳君華想着,老天爺有時候還是不公平的。比如某些人生來天資愚鈍,學什麼都比旁人慢無數倍。然而有些人卻天賦異稟,什麼東西一點就透。雲墨就是這種人。
長得一張禍國妖孽的容顏以及出身皇室生來爲高貴無雙的太子也就罷了,偏偏智商高的讓人想要撞牆,便是連女子喜歡的琴棋書畫這些風雅之物也信手拈來。
雖然吧,她也擅長這些。
說起來她自小性格乖張不服管教,最是討厭那些大家閨秀學習的那些什麼女紅女誡還有閨閣禮儀,至於琴棋書畫嘛。她記得小時候她是不喜歡的,不過就因爲年幼好強,存了和慕容琉仙攀比的心思,總是樣樣要超過慕容琉仙她才罷休。所以她一個不安於室整天喜歡闖禍的人,硬是把那些女子認爲才學典範的驕傲學得精妙獨到,她娘也因此常常誇她有天分。
只是再有天分學得再好又怎麼樣?反正又不能展示人前,在所有人眼裡她還是隻能是個草包。
後來…她便棄那些東西不要了。
她想着想着,思緒便有些飄遠了,直到身後傳來他溫雅的聲音。
“畫好了。”
她眼神一亮,連忙轉過身來。他將剛畫好的化作拿起來,吹乾墨跡,展示在她面前。
陡峭碧崖,霞光滿天,崖底有云霧翻騰,隱約看見幾只鳥兒飛過,而崖兩旁叢林翠玉深深如谷,一角崖碧如天神之筆佇立天邊,崖上紅衣女子衣袂飄飛如火,青絲飄揚如瀑布,黑的純粹而透亮。背影風姿綽約而窈窕萬千,夕陽下側臉如玉如蓮。纖眉下鳳眸微闔似是沉醉,鼻息下紅脣微抿帶幾分柔和笑意。
沒有正面,只有側面,卻依舊美得驚心動魄。
而她身邊,黑衣男子靜靜而立,看着她的眼神如海水般溫柔,涌動着無限深情厚誼。
“我發現你很擅長畫我的肖像。”
“當然。”他漫不經心的說,“都畫了八年,就算一個不擅長丹青的人也該練成著名畫家了。”
她一噎,眼前頓時迴盪漂浮過無數畫面,都是她的模樣,從七歲到十五歲。
這個話題太沉重,她不想再繼續下去,轉而笑道:“咱們今晚是要倒回鎮上住客棧還是在山下農家借宿?”
“現在太晚了,鎮上的客棧早就沒有了房間,咱們只能下山了。”他颳了刮她的鼻子,道:“今晚得委屈夫人一夜了。”
她聳聳肩表示不在意,這些年執行任務什麼情況都有發生,之前訓練的時候在原始森林裡她都能呆一個月,如今能有住的地方就不錯了。
兩人起身,這時有暗衛落下。
“殿下。”
雲墨眉間微蹙,鳳君華知道暗衛這時候出現定然是有緊急大事發生。此次他們出行,暗衛都很自覺,一般沒什麼大事的時候都不會出現破壞他們倆的好心情。不過瞧暗衛那樣子,應該不是什麼壞消息。
“說。”
“金凰女帝於一刻鐘前駕崩。”
鳳君華笑了。雖然這個時候高興有點不厚道,但她還是忍不住挽起了嘴角,眼神裡閃爍出陰謀得逞的光芒。
雲墨示意暗衛退下,看着她眼神裡流露出的光芒,瞭然的笑了。
“當初明月殤間接利用老樑王之死觸動母后薨逝,以至於我們三年內不能大婚。如今,你倒是不客氣的還了回去。”
鳳君華不置可否。
好吧,她承認這事兒的確跟她有關。
“凰靜貞不能和明月笙聯姻不是挺好的麼?雖然南陵和金凰現在是聯盟國,就算他們三年內不能成親也無傷大雅。不過能讓明月殤吃癟一次,我還是很開心,誰讓他處處跟我作對來着?”
她之前讓樂楓她們去金凰接近凰靜貞不過只是混淆視聽而已。其實金凰女帝本身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階段,只需要稍微受點刺激就可能一命嗚呼。不得不說,凰靜芙這個女兒很是孝順,將已經病得起不來牀的女帝保護得很好。照理說她自己已經監國,朝政都掌握在她手上,女帝死了她剛好可以名正言順登基,何樂而不爲?
還是雲墨一言點醒了她,“凰靜芙今年已經二十二,卻還未娶正夫也未有侍君,這在金凰皇室是不合禮數的。要知道,其他的皇女皇子大多在成年的時候便已經成婚,唯有她是個例外。”他負手而立,看着遠處霧海翻騰,眼神也如霧如墨。
“不過從前她不得女帝喜愛,不過一塊踏腳石而已,所以她不成婚倒是合了女帝的心願,省得她通過外戚的力量壯大自己。而如今她即將登基,即便因爲守孝三年不能娶正夫,也是該選侍君侍夫的時候了。你我都知道她心屬何人,她自是不願的。”
鳳君華恍然大悟,而後嘴角一勾。說起來這凰靜芙和明月殤都是一樣的命運,生在帝王家,嫡出子女,就算冊封了太子太女,卻只是給別人鋪路的踏腳石而已。凰靜芙對明月殤如此情深意重,也有感同身受的滋味在裡面吧?而明月殤,縱然向來對女主不假以辭色,也難得的將凰靜芙當做紅顏知己。
“好像我無意中做了件好事兒?”
雲墨輕笑,低頭道:“金凰皇宮守衛重重,想要刺殺女帝難之又難,你倒是聰明,直接用一招挑撥離間就不費吹灰之力的將女帝給刺激得病情加重以至於突然駕崩。”
鳳君華沒否認。本來這事兒的確有些難度,不過顏家既然派人來了,就怪不得她利用了。
離恨宮出來的人都有一技之長,易容換裝這種事更是輕而易舉,要混進十二皇女府也不是那麼困難。不過在顏家來人後再混進去,就顯得有些別有居心了。
所以這時候就需要費一些功夫了。
原本在年初的時候太醫就斷定女帝大抵熬不了多久了,但如果用好藥吊着,倒是可以撐個一年半載的。皇宮裡什麼好藥沒有?所以要保住女帝的命還是不難的。可凰靜芙想讓自個兒母皇多活兩年,就需要更好的藥材了。
離恨宮恰好很多珍奇藥材,但卻不能這麼送進宮去,這時候就需要用一點心思了,不能讓凰靜芙查到有離恨宮的人去了金凰,否則就功虧一簣了。
樂楓和綺扇很聰明,倆人扮作賣藥的商人。當然,這商人自然也必須是衆所周知的,名聲很廣的。這對於幾乎收集了天下但凡有絲毫聲明之人簡歷的離恨宮來說,簡直就是小菜一碟。
所以當樂楓和綺扇出現的時候,他們怎麼查都查不到她們倆的真實身份,買藥也放心了幾分。但這樣還不夠,如果太容易賣給他們了,人家會懷疑。這時候嘛,自然就要漫天要價了。商人重利,不貪錢貪什麼?越是獅子大開口人家心裡的顧忌纔會少幾分。何況她們扮的商人還是十里八村都知道的,有名的鐵公雞。皇室又如何?皇室要買東西還是得給錢。
買了藥自然進宮給女帝服用,這時候再透露點消息進宮。
這個也不難。
顏家不是派人下山了靠近凰靜貞麼?凰靜貞雖然從小身子柔弱被養在皇宮別院,但女帝病了的時候偶爾也會進宮一兩次的。而顏家送來的人,雖然照理說肯定沒問題。但皇室之人,本來疑心就重,肯定得調查一番的。查出沒問題了,自然就帶在身邊了。
這時候,樂楓和綺扇就放消息啊,告訴他們之前買的藥有問題。
這種匿名的流言最是讓人心中生疑而不確定,尤其是以很神秘的身份放出的消息。即便是不相信,但也必須小心翼翼。
要說崔宛容武功不錯,也聰明。但樂楓和綺扇何嘗不是經過多年訓練?兩人合謀設計一人還不行麼?唱一出空城計,再一個離間計。藥服下了,女帝沒事,崔宛容這個謊報消息的人便變成了別有居心的卑鄙小人。
顏家的人不能隨便動,只有暫時禁足調查真相。可就在這個時候,女帝病重了,好像證實了崔宛容之前說的話。還不到一夜,女帝就一命嗚呼了。
這是怎麼回事呢?
當時雲墨詢問的時候,鳳君華聳了聳肩,輕描淡寫的說:“本來那藥裡就沒毒,凰靜芙自己在這方面是高手,我就是讓樂楓在崔宛容身上加了點能讓病情十分嚴重的人感染的病毒而已。況且女帝那脾氣你也是知道的,有些暴躁。發生了這樣的事兒,她能不怒?這一怒,就攻心,然後就…”她兩手一攤,表現得十分無辜。
“這不能怪我。”
雲墨只是寵溺的笑笑,道:“下個月咱們就回去吧。”
“爲什麼?你說的連雲洞的五色彩石和三生蓮,以及長茵山的花海密林我們都還沒去看呢,怎麼這麼快就回去了?”
好不容易出來一趟,自然要玩得盡興一點。這一回去,不知道何時纔有機會再出來了。她也特別想看看傳說中的五色彩石,嗯,如果真的那麼好的話,可以挖兩塊下來送去離恨宮。
雲墨抹了抹她的頭,牽着她的手往山下走。
“下個月初就是你的生辰,你忘了?”
鳳君華一怔,她還真是忘了。
眼神有些飄忽起來,“時間過得…真快啊。”
“是挺快。”雲墨頓了頓,回頭又露出一個別有深意的笑容,道:“還有一件事,你知道後肯定會很驚訝。”
“什麼事?”
“你妹妹懷孕了。”
------題外話------
悲催了,艾瑪我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寫些什麼東西了,表打偶,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