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但不敵他此刻眼神黝黑如墨。他那般看着她,目光專注而執着,彷彿千千萬萬年的等待,終於在盡頭擁抱香夢入懷,此生再也無法放手。
鳳君華被他眼神裡不經意露出的霸道和柔情所震,不禁恍惚的想起那一日在密室裡,他對她說的那些話。
“這麼多年,你可有想過。”她眼神迷茫,隱約又似想要確定什麼,輕聲問:“如果我真的嫁人了,你當如何?”
環在腰間那隻手微微一緊,然後不容分說的將她攬入自己懷抱,只聽得他語氣淡淡卻堅定異常。
“把你搶過來。”他道,“不擇手段。”
鳳君華再次一震,似意外又似瞭然,倒是沒有再推卻他。
雲墨一手環着她的腰,另外一隻手溫柔的撫摸她的髮絲,下巴抵在她的頭頂,眼眸半闔語氣如醉。
“青鸞,我不會強迫你,但我也不會對你放手。”
鳳君華沒有說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雲墨聲音更加溫柔,“我慶幸你回來以後是出現在我眼前,我慶幸再次見到你時你還未屬於任何人,我慶幸,我還有機會。”
機會?
鳳君華閉上眼睛,心裡忽然覺得有些空。七年空白記憶,七年空白人生,以至於十九年如花年華,仍舊覺得心裡空落落的無法填滿。
……
蘭山之巔,雲霧繚繞,山中開遍蘭花,各色名貴花種,奼紫嫣紅,賞心悅目,令人眼花繚亂,實是亂花漸欲迷人眼之景象,此山也以此得名。
而山腳下,剛好是兩軍戰場。微風隱隱,可聽見馬蹄陣陣,咧咧飛旗,空氣裡寫滿了肅殺與冰冷,殘酷與血腥。
他負手而立,眼眸如渺,清清淡淡的看向下方。似乎透過這萬里層雲煙霧繚繞看向下方的廝殺,又似乎漫不經心的以一種俯視的目光看這世間百態,神態七分漠然三分譏嘲。
身後有綵衣女子無聲而來,神色恭謹而從容。
“公子,雲墨帶着小姐本來欲往邊境而來,但中途不知爲何改道去了金凰。”
玉無垠沒有轉身,神色看不出異樣。
“沐輕寒呢?”
“與東越的儀仗隊已經快要靠近金凰邊界,最多不過三天就可抵達金凰。”
“嗯。”他神態依舊淡然,“南陵那邊可有…”他聲音忽而頓住,蹙了蹙好看的眉。依舊沒有回頭,聲音卻多了三分冷意。
“你來做什麼?”
有白衣女子無聲降落,瞥了眼綵衣女子,纔對他道:“怎麼,不歡迎我?”
她衣袖當風,慢悠悠的走過去,絕麗的容顏清冷退下,染上幾許柔和,眼神裡流露出淡淡擔憂。
“我聽說你前些日子受了傷,如今可好些了?”
玉無垠神色淡淡,對那綵衣女子道:“你先下去。”
“是。”綵衣女子看了眼顏如玉,默默退下。
顏如玉距離他三步之距便自動停了下來,這是他能忍受的極限,除了那個人,決不允許其他女子靠近三步之內。
“你見到她了?”
玉無垠沒有回答,手指捻着一片君子蘭,目光裡似乎摻雜着花瓣上那些複雜而清晰的經脈,絲絲縷縷,如亂麻一般,無論如何也延續不到盡頭。
見他不說話,顏如玉也不惱怒,只幽幽嘆了口氣。
“值得嗎?”
玉無垠冷淡的臉色終於多了幾分表情,他慢慢轉身,一向清淡如水的目光有冰雪和火焰交織沸騰,似乎要將眼前女子融入冰火之中。
“你來這裡,就不怕我殺了你?”
面對他的怒氣,便是向來從容不迫的顏如玉也不禁有些心顫。
“我…”她開口想要說什麼,而後眼神慢慢暗淡下來。“師父已經過世,你還在恨她嗎?畢竟她也是你…”
“夠了!”玉無垠冷冷打斷她的話,“不要以爲我真的不敢殺你。”
顏如玉呼吸一滯,美眸裡終於露出哀傷和痛楚來。
“你便這樣遷怒於我麼?就爲了她?”
玉無垠這次是連話都懶得與她多說了,無情的轉身。
“馬上離開這裡,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顏如玉深深吸了口氣,道:“我剛從金凰而來,如今東越和金凰相爭,你何苦攤這趟渾水?她未必領你的情——”話未說完,忽而空氣一緊,迅疾的風聲急速掃來,凌厲掌風呼嘯而至。
她一驚,立即後退,飄然躲過玉無垠的無聲殺機。站定後她落在與他相距百米之遙,不可置信而傷痛的看着他。
“你…”
玉無垠臉色有些白,眼神依舊冷漠如初。
“滾。”
顏如玉目光悽然而悲憤,胸腔忽然堆積起怒火來,眼神也冷冽如刀,清聲道:“你明知道無論如何你和她都回不到過去了,如今你還執迷不悟,難道你非要死在她手上你纔回頭?”
玉無垠根本不理她。
“來人。”
周圍降落十幾個同色素淡衣衫的女子,全都眉目清秀面容嬌美,腳步輕盈而身姿飄逸,看得出都是高手。
“玉無垠。”顏如玉低喝一聲,眼眸裡終究染上了憤怒以及隱隱的哀慼和擔憂。“如今的你,根本就無法從雲墨手裡把她搶過來,你如此一意孤行,只會讓她更恨你。我知道你心裡有怨,有恨。但是事情過去了十多年,已經無法挽回,如今你無論怎樣做,她都不可能相信你。即便她恢復記憶,你覺得,她還會如從前那般依賴你相信你?別做夢了,醒醒吧,再這樣下去,你只會萬劫不復…”
“動手。”
或許是被她的言語觸動心裡最大的傷疤,玉無垠控制不住的憤怒了,低喝着打斷了她的話。
“是。”
剎那間十幾個女子飛身而起,幾十條淡色綢緞從各個角度拋向顏如玉,迅疾如風,冷如利劍。
顏如玉眼中怒火更甚,腳尖輕點飛躍至半空中,手執碧玉簫放在脣邊,曲曲簫聲如水流動,幻化成無形的劍氣割向那些綢帶。
素衣女子們顯然也非善茬,綢帶在空中翻滾攪復,如靈蛇纏繞,身影也在又規律的變幻。稍微有點見識的人都看得出來,她們在擺一個陣法。
綢帶如虹,在空中翻攪着衍化出透明結界,便阻擋顏如玉的攻擊,便根根交錯纏繞,圍成巨大的圓球,要將顏如玉困住。
顏如玉眼眸一緊,忽然一聲清嘯,身影一分爲二再分爲四,依次而下。不過眨眼間,空中便多了十數個幻影。她雙手合併如觀音,身後展開數十隻手,手指如蘭花狀,似乎在捻着什麼。初始不覺,然而不過須臾,卻覺得空氣似乎一緊。她手指虛空捏着的,竟然是周圍看不見的空氣。
“千手觀音掌?”
下方的有女子驚呼一聲,素衣女子們個個臉色微變,而後立即變幻陣法,光影震動,地上蘭花飛揚而起,在空中形成無數光圈。
顏如玉冷冷一笑,忽然擡手一劈。這一劈,就如同巨山壓頂,霎時間無數隻手掌從各個角度而來,融合成巨大掌風,帶得空氣再次一緊,將人的呼吸也給吸納。
轟然一聲,綢緞割裂,十幾個女子齊齊後退。未及停歇,頃刻間迎了上去。
顏如玉清冷的容顏染上冰冷之色,右手爲掌,以糅合之力在空中畫着太極圈,身影再次幻化,與迎上來的素衣女子一一對陣,而她本人卻紋絲未動,只遙遙的看向玉無垠。
玉無垠對她能在十幾人的陣法中脫困沒有絲毫意外,從始至終都沒有回頭。
“你若要殺我,又何須勞動她們?”顏如玉沒有再靠近,聲音靜而輕。“我若猜得不錯,你必定傷得不輕,剛纔又妄動真氣導致傷上加傷。即便如此境地,你還是要拼死一搏?”
她眼睫如蝶翼垂下,掩蓋了眼中所有神色。
“我真是不明白,她到底有什麼值得你如此迷戀?好,你個人情感我無權干涉。但你不應該爲了她而不顧惜自己的性命。”
玉無垠已經閉上了眼睛。
“師兄!”
顏如玉終是哀痛一聲低喚,清冷的眼眶裡氤氳着愛戀、擔憂、無奈、痛楚…最終都只化作淺淺的白霧,消失在眼眸深處。
她轉身,幻影剎那消失。
“別動她。”
玉無垠淡漠的嗓音落下,帶着三分冷六分警告和一分疲倦。
顏如玉身子一顫,抿脣不語,而後擡頭挺胸,頭也不回的離去。
“公子?”
素衣女子中帶頭之人出聲詢問,是否要攔截。
顏如玉閉了閉眼,“你們都下去吧。”
十幾個素衣女子轉身消失在濃霧裡。
玉無垠身子晃了晃,嘴角浸出淡淡的鮮血,即將滴落白袍,被他一拂手散開,粉紅色的霧氣消散在空中,血腥味剎那雲散霧去。
“公子。”
綵衣女子再次靠近,“顏諾去了南陵,和小姐的那位義妹在一起。”
玉無垠半闔了眸子,“知道了,你下去吧。”
綵衣女子擡頭看着他,美眸裡憂心忡忡,欲言又止,最終只道了聲是,默默離開。
玉無垠在山巔站了好一會兒,周圍有氣流慢慢涌動,似乎在調節什麼功法。好一會兒,他面色纔開始慢慢恢復正常,然後他睜開眼睛。依舊是平凡的容顏,那雙眸子卻瀲灩如水波,閃亮如星辰。一般人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所以堪不破他的僞裝。有這麼一雙漂亮的眼睛,又如何會是平凡之人?
他看着遠方,有淡淡的青煙自山間寥寥升起,快日落了,天邊雲蒸霞蔚,橘紅色的光暈染了半邊天。他禁不住微微閉了閉眼,思緒飄到很多年前。
“師兄,你看,落日,好美…”
兩歲的小人兒一手拽着他的衣襬,一手指着天邊的落日,眼睛閃亮如星子。
他低頭看着她,彎腰蹲在她身旁,眼神寵溺語氣溫柔。
“想不想看得更清楚些?”
她目光亮亮的,連連點頭。
“好啊。”
他莞爾一笑,將她抱在懷裡,腳尖一點飛躍而起,越過重重高樓,站在最高的屋頂上。這個角度看過去,天地瞬間擴大,被夕陽籠罩下的所有景物也一目瞭然。
她頓時歡呼雀躍的跳起來。
“哇,好美啊…”
他連忙按住她,“小心掉下去。”
她卻順勢趴在他身上,笑得眉眼彎彎。
“怎麼會?師兄會保護我的啊,對吧?”
“嗯。”他抱着她,心裡一片溫軟。“師兄永遠都會保護緋兒,不會讓任何人傷害緋兒的。”
……
彼時言猶在耳,過往的甜蜜那麼清晰又那麼遙遠,穿過時光的河流,化作利劍,一寸寸割裂他的心臟。他閉上了眼睛,捂着胸口,面色慘白如雪。
他說過會永遠保護她愛護她呵護她。可是命運弄人,那些隱藏的矛盾,人爲的仇恨和算計,將他們生生分離。他想,或許那三年,她是恨他的吧。發生那些事,足夠讓她懂得什麼叫做恨。距離是一條長河,那三年時光是永遠也跨越不了的鴻溝。他甚至根本來不及解釋,命運就已經讓他陷入了另一個絕望的開端。而落幕,等着她親手拉下。
緋兒,什麼時候,傷你最深的那個人,竟然是我麼?
失去記憶的你遠離我,恢復記憶後你定恨我入骨。我該如何做?明明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他深吸一口氣,然後轉身離去。
煙霧慢慢升騰起來,開得豔麗熱鬧的蘭花在煙氣中慢慢萎靡凋謝,一片荒蕪。
……
山腳下,顏如玉輕身落下,回頭望向山巔,眸光中流露出一種看不清說不盡的哀愁和落寞。
身後有淡淡的煙霧凝聚,隱約現出一個模糊的人影。
“小姐。”
她收回目光,淡淡嗯了聲。
“都解決了?”
“是。”
“可有查清楚原因?”顏如玉並未回頭,眼神清冷語氣淡然。之前有南陵一級皇室暗衛跟蹤她,似乎對她有敵意。她那個侄兒雖然不知道爲什麼突然出山插手南陵之事,但好歹已經做了顏家秘密的家主。既然已經站好了位置,就代表着顏家的態度。她不過問,但也不會攪事。南陵皇室裡那些人沒理由對她動手,那麼這其中必定有貓膩。
“稟小姐,屬下查到那些人是南陵武安侯慕容大小姐的暗衛。她如今在南陵,似乎纏上了少主。少主大約嫌麻煩,就丟給了小姐您。”
“哦?慕容琉仙?”
顏如玉一手放在腹部,緩緩轉身,臉上已經覆上了面紗。
“真是沉不住氣。”她語氣聽不出異樣,眼底深處卻有淡淡的嘲諷。又似想起了什麼,皺了皺眉。“好端端的,顏諾招惹她幹嘛?”
身前那人靠近一分,秘密傳音說了幾句什麼。她頓時有些驚愕,而後眼神嫌棄鄙夷,喃喃自語道:“看來我是許多年不曾踏足紅塵之中了,竟連這些事都不知道。”
影子沒有說話。
顏如玉沉默了會兒,才道:“他如今去了南陵也好,省得又惹些麻煩…”又想起了什麼,她問:“他一個人去了南陵?”
“少主在南陵邊境碰到了那晚劫持東越欣悅郡主以及她的丫鬟。不過屬下查探到,那個所謂的丫鬟就是劫持欣悅郡主之人。少主對她…似乎有些特別。”
“嗯?”
顏如玉有些訝異,眯了眯眼睛。想起那一晚的混亂,心中劃過無數思緒,莫非那個女人當真是他的心上人?
思索了會兒,她才沉吟道:“罷了,隨他去吧,不用管他了。還有…”她抿了抿脣,目光沉冷,道:“召集斂雙十二人,去查探雲墨的下落。若有可能,把他身邊那個女子劫持。記住,不可傷其性命。”
“…是。”
淡淡的煙霧散開,影子已經沒了蹤跡。
顏如玉吐出一口氣,目光隴上幾分擔憂和不確定。雖然知道想從雲墨手中搶人有些天方夜譚,但是如今他受了重傷,這是絕佳的好機會。
慕容琉緋。
那個女人消失了十多年,如今一回來幾乎就驚動天下。有時候他不明白,那女子究竟有什麼樣的魅力,讓各國所有高層人士都紛紛關注?然而她卻也明白,有些事,是不能以常理推論的。只是安靜了那麼多年,又要動盪了嗎?
十二年前…
她忽然頓住了腳步,眼神有些深凝。
“去查一查…”身後有影子無聲出現,恭敬垂首,聽候吩咐。“十二年前萬靈山崩塌之故。”
“是。”
影子如煙霧淡去。
顏如玉看着不知名的方向,喃喃的自言自語。
“但願我能助你一臂之力,儘管你或許並不看在眼裡。”
似想起了什麼,她自嘲一笑,隨即運用踏水無痕絕頂輕功離開。
……
天光大亮,鳳含鶯打開房門,見顏諾早已等在走廊外,聽到聲音後,他轉過身來。
“去叫醒那個小郡主,吃過早飯後我們要啓程上路了。”他說着就往樓下走,鳳含鶯瞥了他一眼,剛想到隔壁去叫雲依,忽然又調轉了頭往另一個方向而去。昨晚整治了慕容琉仙,她怎麼着也要看看結果不是?
剛走到房門前,就聽到裡面淫聲浪吟不絕於耳,隱隱有女子似痛苦似疲憊似惱怒又摻雜着無法控制的愉悅之聲不拘於耳。期間還有男子急促的低吼和戲謔含着濃濃*的笑聲。
“沒想到這女人不但長得美,身子也這麼*。”
另一個笑聲揚起,更加曖昧。
“可不是嗎?不過這女人真是騷,都幹了一夜了還沒滿足呢。你看那樣子,活像餓了八百年似的。”
“穿得跟個千金小姐似的,還真以爲是什麼仙女呢,沒想到居然是個人人可騎的妓女。”
“住…住口…”
慕容琉仙低吟着,耳邊聽着這些男人不停的淫聲辱罵,她胸口裡堆積了無數的怒火,想要一掌劈死這幾個姦淫她的臭乞丐。然而敏感的身體再加上她自作自受下的藥,讓她更加飢渴難耐,恨不得時時刻刻被男人撫摸疼愛,不死不休。最可恨的是,她現在幾乎已經沒有了力氣,即便想要殺死這幾個臭男人,都難如登天。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內力被這些人吸走不少,這更讓她惱恨異常。
該死的顏諾。
你等着,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她心中咒罵着,又不甘被這些低賤的男人佔了身子。她雖然風流,裙下之臣無可計數,但她向來眼高於頂。能有資格與她一夜風流的男人必定要容貌出衆,至少也要清俊雋秀,而且都是武功高強之輩。這些男人雖然姿容都不錯,但聽他們言行舉止,分明就是小倌裡的男妓,比之大富人家那些女人養的男寵還要低賤。
她堂堂武安侯與公主的女兒,太后的親侄女,今日居然被這些下賤的男人如此姦淫,簡直是奇恥大辱。
“都給我滾…”她喘息着,想要揮動雙臂,兩隻手卻偏偏被兩個男人一左一右的壓着,動彈不得。
“喲,還挺辣。”有人笑得猥瑣,“美人兒,忘了昨晚在哥哥身下叫得那麼浪了嗎?如今你舒服了,就想要過個拆橋,那可不行。”
“哼,分明早就不是處子了,還裝什麼清高?”有人不屑的哼一聲,“看着跟個仙女似的,沒想到淫蕩到出門找我等解渴,還不知道以前被多少男人睡過呢。”
……
剩下的鳳含鶯沒再繼續聽,她轉身離開,隱約聽到慕容琉仙憤恨又歡愉的尖叫聲和男人喘息的辱罵聲。她嘴角揚起淡淡譏嘲。
名門閨秀啊,人人讚揚稱頌的仙女,在乞丐身下也能婉轉承歡。這樣的女人,居然跟她姐是同父異母的姐妹?簡直不敢想象。
不過要是當年她姐的失蹤真的跟這個女人有關,哼,她眯了眯眼睛,眼底殺氣一閃而過。
敲了敲門,“依依,快起來,我們要走了。”
“哦,知道了,馬上就好。”雲依的聲音響起,似乎在穿衣服。
鳳含鶯嘆息了一聲,這小丫頭生來就是千金大小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走到哪兒都有丫鬟伺候。如今跟着自己飄蕩了大半個月,硬生生從什麼都不會的郡主變成了什麼都要親力親爲的丫鬟了。最開始的時候,穿衣服都要穿好半天。將來雲裔要是知道他妹妹跟着自己受了委屈,指不定得多生氣呢。
哎等等。
鳳含鶯頓住腳步,皺了皺眉。奇怪,她沒事幹嘛想起他啊?真是見鬼。
搖搖頭,甩開莫名思緒。
“夜姐姐。”雲依已經跟了上來,見她搖頭,不由疑惑的問:“你剛纔在想什麼?”
“沒事。”鳳含鶯隨意敷衍道:“我在想如今我們到了南陵境,頂多半個月就會到達京都。而且昨晚你入城的消息想必已經不脛而走,很快南陵皇帝就會下達命令派人接你入住驛館。你住進驛館,明皇會派人保護你,就不用跟着我東奔西走了。”
“夜姐姐不跟我一起嗎?”雲依皺眉問道。
二人已經下了樓,由於時間還早,客棧內還沒外來客。顏諾正在吃早點,聽見這話就嗤笑了一聲。
“你以爲她是你啊,有個郡主的封號?她要是跟你一起進京,立刻就會被抓起來。”
“可是夜姐姐可以扮作我的丫鬟啊。”小郡主很單純的說道:“而且顏公子不是和夜姐姐是老熟人麼?有你在,夜姐姐的安全也就無虞了。”
顏諾剛吃了一個水晶包,聞言不禁翻了個白眼。
“雲家的人要是個個都跟你一樣天真,東越早就被人瓜分了。”
雲依臉色漲紅,知道顏諾潛臺詞是說她笨。小兔子郡主立即地下了頭,吶吶的不說話。
鳳含鶯乾咳一聲,眼神警告顏諾。好歹人家也是一個閨中小姐,說話這麼不留情面,讓人家小姑娘情何以堪?
顏諾接收到她的眼神,無奈的聳聳肩,懶洋洋道:“小丫頭,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麼簡單。上次在金凰我才和你哥打過交道,要是讓他知道我跟你的夜姐姐是一夥兒的,你覺得他還會允許我護送你們?哦對了,大概他現在已經知道了。只不過現在脫不開身,所以趁着這個時候得把你送到京城去。”
雲依咬了咬脣,沒再說話。
……
鳳含鶯等人在計劃着把雲依送去南陵京城的同時,鳳君華和雲墨已經到了金凰境內,而同時,沐輕寒和沐清慈的儀仗隊也靠近金凰國境十里處驛站內,不多時便能與鳳君華和雲墨匯合。
沐輕寒拿着剛收到的飛鴿傳書,嘴角揚起淡淡笑意,眼神卻淡漠依舊。潭淵湊過來,好奇道:“公子,可是宮裡來的消息?”
“嗯。”沐輕寒毀去字條,看着他清澈明眸,笑了笑。
“一路而來是不是覺得無聊?”
潭淵歪着頭想了想,“比在皇宮好,皇宮裡雖然人多,但一個個笑得好難看,我不喜歡。”
沐輕寒但笑不語。這孩子跟着他許多年,看着天真,其實尤其敏感,對於人心的揣測更甚資歷深厚歷經滄桑的老者。且又靈動狡黠,帶着他非但不會覺得累贅,反而給這乏味的旅途添加幾分樂趣。
“皇宮裡的人都如此,到了金凰以後我們不會久留,不過我要去找緋兒。”他目光看向遠方,帶着幾分思念和擔憂。“也不知道他們如今怎麼樣了。”
“公子放心。”潭淵慣會看他臉色,見他憂心忡忡,立即寬慰道:“小姐跟雲太子在一起,不會有危險的。倒是——”他皺了皺眉漂亮的眉毛,十分糾結道:“公子明知道雲太子對小姐居心不良,爲什麼還讓小姐跟雲太子單獨離開啊?”跟着沐輕寒這麼多年,他自然知道主子的心思,是以十分感到十分奇怪。
沐輕寒頓了頓,無奈的淺笑。
“什麼居心不良?別亂說。”
“本來就是。”潭淵嘟着脣反駁,“公子明明就喜歡小姐,偏偏不讓小姐知道。我都看得出來,小姐待那雲太子可不如公子,爲什麼公子要——”
“潭淵。”沐輕寒臉色沉了沉,“以後不許再說這種話,尤其是再緋兒面前,知道了嗎?”
他一向好脾氣,尤其極爲寵愛這個孩子,第一次對他這麼嚴厲,倒是讓潭淵怔了怔,而後癟了癟嘴,有些委屈道:“我也是爲了公子好嘛。公子明明記掛了小姐那麼多年,爲什麼要藏着掖着?你們又不是親兄妹。”
沐輕寒倒是沒有再呵斥他。眼眸沉凝着,隱匿着無數思緒,終究只化爲一聲嘆息。
“你還小,很多事你不懂的。”
潭淵不服氣的輕哼一聲,“是,我不懂,我只知道公子這些年一直未娶,是因爲公子心裡有一個人。如今那個人出現了,公子卻要將她拱手讓人。”他眨了眨眼,不無心疼道:“公子,您爲何要如此自苦呢?”
沐輕寒沒有在說話,目光幽幽飄向窗外。想着很多年前他離開的時候,她不顧重傷的身子,硬是追了來。那一天午日的陽光尤其毒辣,那一天車輪的聲音咕嚕嚕碾碎了五年光陰,也碾過他的心。塵沙滿天,將她的呼喚都淹沒在空氣中…
他閉上眼,嘴角揚起淡淡弧度,笑意中又顯落寞和哀傷。
他是她的哥哥,即便沒有血緣關係,他只能是她的兄長。如果突破這一層關係,他便再沒有理由光明正大的關心愛護她。兄妹,是他們之間最親密也是最遙遠的距離。
夠了,這一生就這樣吧。
很好。
……
幽暗的夜,有火堆亮起,照亮火堆旁眉目如畫的男女,也照亮這狹小的天地。火堆上架着兩隻野兔,香氣漸漸溢出,令人食慾大增。
鳳君華看了雲墨一眼,“你以前經常呆在野外?”如若不然,烤野味的手法怎會那麼嫺熟自然?
火光下雲墨的容顏如幻如滅,他眼神靜了靜,一瞬間似有火花跳躍而起,而後慢慢歸於沉寂,他揚脣淡淡而笑。
“偶爾。”
他沒有告訴她,那些年滿天下的尋找她的蹤跡,又不能隨意暴露身份行蹤,露宿荒郊野外簡直是家常便飯。所以野外生存對他來說,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他低垂着眼,在火光裡品味那些年的茫然和焦慮,在記憶力品嚐尋找的苦果和漫無邊際的疼痛。曾以爲那是無休止的深淵,是沒有結果的絕望。然而如今她就在他身邊,在他觸手可及的位置。儘管他抓不住她的心,也好過多少個夜晚噩夢驚醒後空無的等待。等待黎明的到來,然後在夕陽落下後陷入失望的落寞。
鳳君華敏感的察覺到他此刻的情緒變動,剛準備開口說什麼。他仰頭笑道:“好了。”
取下烤好的野兔,用採下的新鮮荷葉包裹着撕下一隻腿遞給她。
“吃吧。”
鳳君華無聲接過,咬了一口。他的手藝很好,肉質酥軟,脣齒留香。
“很好吃。”她突然開口,“如果你哪天流落街頭身無分文了,可以去酒樓裡做廚師,說不定還可以得一個廚神的美稱。”
雲墨頓了頓,眼神飄過去。卻見她低垂着眉眼看過來,神色柔和如水。不知道是被這火光暈染還是這夜難得的星辰滿空,皎月如泠,傾灑下的光輝柔化了她清冷的面部線條,將她眼底凝結的冰雪寸寸融化,看起來如夜晚陡然綻放的曇花,剎那驚豔。
他呼吸滯了滯,眼神裡有某種流光緩緩流淌。
“青鸞。”他低低開口,不知何時已經來到她身側,低頭凝望着她這一刻靜如春水的眉眼。
“嗯?”
她難得的沒有立即與他保持距離,淡靜的眉目依舊不動如水,無聲的望着他。
“什麼事?”
“你爲什麼不笑呢?”他的手指撫上她精緻如畫的眉目,聲音低柔而空茫,像來自另一個世界。“你笑起來很美。”
鳳君華本來要躲開他的手,聞言僵了僵,面部表情也在瞬間僵硬,像冰雪雕刻的畫像,將所有表情都凝固在那一瞬。而後她慢慢的扭動脖子,聲音平靜而自然,卻又帶了一抹不易察覺的蒼涼自嘲。
“我不會笑。”
是的,她不會笑,也不會哭。沒有悲,沒有喜,甚至感受不到痛。更不懂的恨,不懂得愛。一個正常人所擁有的正常情緒,她幾乎都沒有。在遇到雲墨之前,她甚至嫌少發怒。
雲墨手指一僵,眼底浸出疼痛的光。什麼樣的經歷,讓她喪失了作爲一個正常人該擁有的最基本的能力?
閉了閉眼,他忽然伸手,將她攬入懷中。
鳳君華一怔,然後就要去推開他。他卻將她抱得越緊,低頭對她柔聲道:“我教你。”
她動作頓住,擡頭看着他。
他再次撫上她的眉眼,眼神憐惜語氣溫柔。
“我會教會你你想學會的一切,包括哭和笑,開心和痛苦。”
“痛苦?”她眼神裡剎那迷茫又剎那凝聚,“爲什麼要痛苦?你不是說希望我一生無憂麼?既然如此,有快樂足矣,何須再懂得這人世苦痛?”
腦海裡忽然響起一個聲音,屬於少年男子的聲音,溫柔的,憐惜的,帶着無盡的呵護和寵溺。
“這人世荒涼,我只但望你嘗甜滋味。其他苦辣,由我替你承擔。”
誰?誰在說話?
鳳君華心口猛然一震,那震動似響徹在耳邊,令她立即回神。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雲墨已經將她的頭按在他的胸口上,耳邊的震動,便是他的心跳。只聽得他靜靜說道:“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取蘊。又有酸甜苦辣四則兼具。雖然痛苦辛酸徘徊折磨,但若不一一體會,怎知這人事真意?”
他低頭看着她,手指挑起她精緻的下巴,目光直直看盡她心底。
“青鸞,我不願你受苦受難,但我更不願因此而讓你的人生留下殘缺和遺憾。如果一個人的一生只知甜不知苦,只知笑不知痛,又怎知眼淚是甜是澀?又怎會懂得真正的充實與滿足?每個人都是要成長的,而某些人的成長註定要付出血淚的代價。只有笑過哭過愛過痛過,才知這人生真正滋味。你可懂?”
鳳君華眼神棉瞄,茫然與了悟交錯,疑問與掙扎衝撞,讓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腦海中那個聲音卻漸漸遠去,了無蹤跡。
“笑過,哭過,愛過,痛過…”
她靜靜思考了一會兒,眼神裡有茫然漸漸轉成了荒涼和痛楚。
“我好像…曾經懂得那些…。”
十二年前,那個血色的夜晚,她亦那樣撕心裂肺的絕望疼痛過。以至於這十二年以來,無論經歷什麼,她都再也感受不了痛的滋味。只因最痛在那一刻,其他的都再無感覺。
她茫然而淒涼的目光倒映着月色的森涼,美麗的容顏也因此畫上了暗淡和蕭索,一剎那的脆弱足夠將人的心撕裂。
雲墨心中一疼,將她更緊的擁入懷中,下巴抵在她的頭頂上。忽然有些後悔,那些疼痛,那些記憶,那些血腥已經讓她千瘡百孔,他又何必再勉強讓她再去體驗一遭?只因她曾經的懵懂無知換來了令她絕望悔悟血腥的代價?只因不想她再在煎熬中絕望,在疼痛中後悔,在後悔中麻木,從而再不知這人生滋味?
不,那樣太殘忍了。
寧願讓她痛,也不要她永久的麻木漠然不知喜怒哀樂。
“青鸞…”
他忽然聲音一頓,眼底光色凝結,漸漸冷沉。鳳君華也感受到了不同的氣息,伸手推開了他。
四周空氣凜然而緊張,像有無形的手緊握撕裂,連呼吸都跟着緊了緊。
雲墨和鳳君華都沒有動,以及端坐於地,波瀾不驚。
風聲凌冽,空氣越來越稀薄。被夜色渲染的樹木如鬼影般在月色下晃悠,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漸漸縮小成爲了枯枝。枯枝裡延伸出淡淡的黑影,似春來發芽的綠枝,再漸漸脫離枝幹,剎那間遊離而來。似人影,更似煙霧,晃動之間,方纔緊縮的空氣如頃刻被釋放,帶着泰山壓頂般的威力,朝兩人劈天蓋地而來。
雲墨手指一彈,火堆裡的柴火根根飛起,在空中忽然化作火箭,劈碎了一根又化爲數根。火光大盛,幾欲淹沒整個黑幕。
鳳君華被那火光震得腦海一空,腰間一緊,雲墨已經帶着她剎那間後退。而早在他出手的同時,空氣裡忽然走出幾個人,同樣看不見身形,同樣神秘同樣透明同樣如煙霧,甚至比之前那些影子還要輕盈幾乎察覺不出氣息。
雲墨帶着她跳上樹枝,瞥了眼下方几乎是煙霧的戰爭,根本看不出來是兩方人馬的高手對決,反倒是像兩團煙霧在互相驅趕。當然,如果忽略周圍空氣的冷冽,和那些漸漸枯萎的樹枝的話。
“斂雙三十六衛,顏家的人。”
雲墨一眼就看出了對方的來歷,眼神裡笑意摻雜着冰雪。
“顏家?”鳳君華神色有些恍惚,腦海裡浮現一張臉。“顏諾?”
“不是他,應該是顏如…”他忽然發現她的異樣,改口關切道:“怎麼了?”
鳳君華搖搖頭,“沒事…”她手指按着心口,想要壓住那突如其來的疼痛,卻壓不住腦海裡漸漸浮現的熟悉而陌生的畫面。
火光,血色,冷劍…倒在地上的屍體,最後無言的眼神,以及雪白的身影,轉身之際冰冷無情的目光…
她突然捂着頭,身子瑟瑟發抖。如果不是雲墨抱着她,估計她已經栽落地面。
“青鸞。”
雲墨面色一變,帶着她飛離樹枝,落在地上。手指探向她的脈搏,她卻忽然擡頭,一把推開他,目光充血而神色陌生冷漠。
“青鸞…”雲墨心底一驚,忽然想起或許剛纔沖天的火光刺激了她的記憶,暗道不好,立即就要將她打暈。她卻一掌劈開他的手,招式未停滯,直直攻向他面門。
雲墨連忙側頭躲過,抓住了她的手,急切道:“靜心凝神,莫要讓魔性控制了你的理智。”
鳳君華此刻早已被心裡的魔障完全掌控,根本聽不清他的話,招式越發凌厲,帶起的掌風霸道而強硬,似乎要將他粉碎。
雲墨之前傷勢未愈,又怕動起手來傷了她,只得頻頻閃躲,倒是處在了下風。身後有無形的影子靠近,雲墨低吼一聲。
“退下。”
就這分神的剎那,鳳君華的劍已經刺了過來。他化掌躲過,劍鋒還是掃到了他的胳膊。
刺啦一聲,血色濺落,刺進了她的眼。
鳳君華如遭雷擊,瞪大眼睛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