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還沒有多熱呢,枝頭居然已經有蟬,聲音弱弱的鳴叫着。這些埋在地底幾年的生命,破土之後,短短的光景全都是在炎熱中度過的,還沒來得及看四季轉換,便已經是盡頭。蘇舒偶爾也會傷春悲秋,她仰着頭,看綠得刺目的樹葉,遮住了天空的光。
“蘇姑娘,蘇姑娘……”紅妝風一樣的跑進院子,臉頰邊掛着汗,髮髻歪歪扭扭的,要多狼狽有多狼狽。蘇舒看到便笑了,剛要出口取笑她幾句,卻聽她帶着哭腔說道,“你去救救凝兒吧,她,她快要被二夫人打死了!”
“什麼?紅妝,你慢慢說,別急。”凝兒這個丫環蘇舒也見過,與紅妝極爲相好,來這個院子裡玩過幾回了。
“來不及了,你再不去,她就沒命了!”紅妝十分焦急,眼眶紅紅的,似要馬上哭出來。
蘇舒的手臂被她抓着,她力道很大,抓得她有點痛。
“但是,找我有什麼用呢?我不是宣家的人啊。”蘇舒比她鎮定,她拍拍紅妝手臂,“三夫人不是很袒護你們的?不如我們去找找她?還有宣老爺呢?”
“三夫人今天出門上香了,老爺一向不管這些。蘇姑娘,現在只有你可以救凝兒了,我求求你,求求你了!”紅妝猛地跪倒,眼淚嘩啦啦的流淌下來。
“快起來,快起來!”蘇舒慌了手腳,她生平第一次被人跪,她用力拉起紅妝,“好,好,我去就是了。你別急,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一遍。能幫上忙我一定會幫的,紅妝,你別哭了……就算拖,我也拖到三夫人回來,你放心。”
兩人急急的往二夫人的蘭風閣奔去。
一路上,紅妝斷斷續續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原來是凝兒不小心打碎二夫人一件瓷器,據說這瓷器是宣老爺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價值連城。
蘇舒暗自驚歎,爲了一件瓷器,就要一個小姑娘的命!這世道啊,真不是她可以適應的。
還沒到蘭風閣,遠遠就聽到淒厲的慘叫聲,紅妝跑得更快了,嘴裡叫道,“蘇姑娘,快點,凝兒怕撐不住了!”
院子裡,凝兒滿頭散發,被按倒在一張矮櫃上,一個家丁正死命的拿板子往她身上抽。那噼噼啪啪的聲音,驚得蘇舒心頭都發疼。那麼如花似玉又嬌弱的小姑娘怎麼經得起如此的痛打!
地上凝固了一小灘血跡,應該是從凝兒嘴裡流下來的,滿園的蘭花如純白的雪,與鮮紅的血,哀叫聲格格不入。
那一身華服,貌美如花的二夫人正悠閒的坐着,嘴裡道,“現在知道痛了吧?那瓷器可是你幾輩子都買不來的,捧着的時候就該多費點心。手滑手滑?就你的手滑?卷兒她們拿着的時候怎麼就沒出事?還嘴硬!死丫頭不吃點苦頭不知道錯!不就幾個板子嘛,你年輕受得住,等停了,我會讓大夫好好看你的……”
“二夫人!”蘇舒再也聽不下去,一個箭步就衝上來,“請你讓家丁住手。”
“是蘇姑娘啊。”王玉凝顯然沒料到蘇舒會來,她們疊翠樓離蘭風閣可不是幾步路就能到的。她眼睛一瞄蘇舒身後的紅妝,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但是她並沒有讓家丁住手,而是淡淡說道,“蘇姑娘,你大概也聽到了,是凝兒她打碎了東西,我只是在懲罰她罷了。蘇姑娘今兒來拜訪,實在時機不對,倒是我的錯了。改天一定會好好請你。”她畢竟是長輩,而且蘇舒並不是宣府的人,她生性高傲,斷不會爲蘇舒而改變主意。
“二夫人,我知道這不關我的事,可你看看,凝兒她已經受不住了。再這麼打下去,非出人命不可啊,還請二夫人手下留情。”這裡是宣府,蘇舒忍住動手的念頭,還算禮貌的說道。
“就看在你蘇姑娘的面子。”王玉凝微微一笑,回頭衝那家丁看一眼,“老汪,你打輕一點,全當小小的懲罰好了。”
那家丁果真聽話,手裡輕了一點,可那麼大的板子落下來,凝兒身上傷已經很重,根本無濟於事。紅妝可憐巴巴的瞅着蘇舒,蘇舒心一橫,衝到家丁面前,揮手攔住板子,說道,“二夫人,這麼打,也還是不行的。”
王玉凝臉色一變,這蘇姑娘當真以爲自己是誰了?還沒進門就管到她的頭上,以後要真成了宣府的人,還把她這個二孃往哪裡擺?她格格一笑,“蘇姑娘,我們宣府的事情,你現在這是依什麼身份在插手?就算瀟兒,他也不會這樣逆着我的。”
“這……”蘇舒一愣,憑什麼身份?她想起宣瀟那天晚上說的話,不不不,她可不要憑什麼將來的少夫人之類的身份!她一咬牙,“我什麼都不憑,你那瓷器值多少錢?大不了我賠給你。”好歹她也還是有些錢的,分期付款總行吧?人命擺在她面前,和紅妝的請求一樣她都無法拒絕。
王玉凝一挑眉,這孩子真不知天高地厚,這瓷器是她賠得了的麼?就這樣攬上身?雖然她有些着惱蘇舒的插手,可這段日子,她和宣瀟的關係一如傳言,指不定哪天真會做了這三少爺的娘子,所以她也不想真的與蘇舒拉破臉,於是微微一笑,轉爲柔和的聲音,“蘇姑娘,這瓷器你是賠不了的,再說,你也沒有必要爲一個下人擔起責任。凝兒她做錯事,難道我罰罰她也不行麼?凝兒,你說我做得對不對?”後一句話是對凝兒說的,軟軟的聲音卻透着冰冷。
凝兒擡起鐵青的小臉,上面滿是痛出來的汗,她顫聲道,“對,二夫人說的……對,是凝兒的錯,凝兒……願意受罰。”
“蘇姑娘,聽到了麼?凝兒自己也承認是她的錯。”王玉凝露出美麗的笑容,“蘇姑娘還是改日再來吧,你放心,我會找個好大夫看她的。”
她眼角有細細的皺紋,可這並影響她的美豔,蘇舒盯着她,忽然覺得那上面的每一條細紋都藏着惡毒和不善。豔若桃李,毒如蛇蠍,最毒婦人心,說的真沒錯。不就是打碎一個瓷器麼?總是無心之過,誰會真的跟自己的命過不去呢?爲什麼偏就要那樣欺負一個小姑娘!
她的固執和倔強,對這世道的不滿,對弱者的同情之意,像火一樣又燃燒了起來。可正當她要出聲的時候,一個男子清淡淡的說道,“二孃,不就是一個青花瓷麼?我今天正好買了幾件回來,你讓卷兒去我那裡,全送給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