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天,轉眼又是一年。
期間京城蕭郡王府與沈國公府催促了多次回京,但長安都沒有下定這個決心,只推說孩子還小不易遠途奔波,便又留在了北川。
可如今看來,這個理由也不能用了。
一歲的孩子能搖搖晃晃地走路了,孝哥兒與瀾姐兒都長得很壯實,眉眼間竟然也有那人的影子,長安在欣慰的同時也不免哀傷。
一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若是他還在,怎麼能不來尋她,不來見她?
即使因着情況不明,誤會她再嫁了,那也要詢問一個解釋的理由不是?
長安與紫鴛長有書信來問,所以也知道一點開國公府的情景,秦暮離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般,很多人已經相信了他的死訊,只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罷了,但秦二夫人卻是堅決不肯發喪,直言就算等到她要死的那一天,她也一定會等下去。
長安心中酸楚,她又何嘗不是這樣想的?
她在等他,帶着一雙兒女等着他!
“夫人,王爺還在外院等着……”
襄兒侍立在一旁,一手牽着孝哥兒,一手牽着瀾姐兒。
長安轉頭再看了一眼園內的一草一木,風過,吹起她淺藍色的裙裾,她隻手壓了壓,只覺得心裡沉甸甸的。
她不想回京,接下來的這一年裡,可是多事之秋!
若不是老郡王爺來信稱病,擋不住思念之情,非要見見孝哥兒與瀾姐兒,她怕是也不會邁出北川一步。
“娘……抱……”
瀾姐兒伸出小手扯了扯長安的裙角,似對這絲滑的觸感很感興趣,兩隻小手揉來揉去的。
長安伸出雙臂將瀾姐兒抱了起來,孝哥兒頓時又不樂意了,襄兒又是一陣好哄也順勢將孩子抱了起來,倆人看着大致一般高度,孝哥兒這才嘟着嘴不再鬧了。
“走吧!”
長安嘆了一聲,又在孝哥兒柔嫩的小臉蛋上輕輕一刮,這才抱着瀾姐兒轉身向外走去。
外院,蕭雲靜靜地立在一匹棕色的高頭大馬之旁,一手理着繮繩,見着長安母子三人,他微微側了側身子,面上便綻開一抹笑來,對着孝哥兒展開了雙臂。
“爹抱……”
孝哥兒樂呵呵地想向前撲,襄兒順勢就把孩子遞給了蕭雲。
兒子不粘她,倒是挺喜歡蕭雲,雖然他呆在他們身邊的時間並不多,大部分的時候都在外奔波,甚至想要親近時也故意被她隔出了距離,可卻也一點不妨礙孝哥兒對他的喜歡。
這到底是什麼天性呢?
難不成這孩子天生便喜歡男人身上那股勇悍之氣,反倒對柔弱香暖的懷抱不感冒?
還好瀾姐兒願意與她一處呆着,不然做爲母親的長安定是要吃醋了。
看着蕭雲逗弄着孝哥兒的模樣,或許還有些僵硬生疏,但眉眼間的喜愛卻是真情流露,她不由心中一暖,胸口卻又泛上了一股淡淡的苦澀。
自從嫁給蕭雲後,她沒盡過一天做妻子的義務和責任,雖然她是將倆人的婚姻作了假,可外人會怎麼看怎麼想?
連高媽媽也偷偷提點過她,夫妻牀頭打架牀尾合,沒有邁不過去的坎,若是這樣強自彆扭着,當心被哪個狐狸精鑽了空檔,想要後悔也晚了。
對於這一點,長安只有苦笑,雖然他們成了親,但卻根本不是那回事。
再說,蕭郡王府裡的姬妾她也有所耳聞,她也不會介意他找別的女人,世情本如此,要做賢妻就要有一顆大度的心,更何況他們倆人這樣的關係。
“辛苦你了。”
蕭雲抱着孝哥兒上前對長安說道,總覺得這一年來他們之間的關係疏遠了不少,甚至還比不上從前,這便是熟悉的陌生人嗎?
他已經無數次在心底感嘆,難道當初真的不應該走這一步?
雖然她如今已是他的妻子,可他卻沒有半分實感,仿若飄浮在雲端,一邊是天堂,一邊是地獄,可連天堂的門他都沒見着,卻覺得已經靠近了地獄的邊緣。
長安待他冷淡疏離,不說關切愛護,如今連一個笑容也吝於施捨給他,而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長安淡淡地點了點頭,“走吧!”
話一說完,已是抱着瀾姐兒上了馬車,襄兒又從蕭雲手中接過孝哥兒,一同上了車。
紫琦與高媽媽在另一輛馬車上,紫琦如今已是懷了四個月的身孕,陸小猴倒是高興地不得了,所以這次回京城他們還是坐船,才能減少顛簸。
依着長安的意思,是想讓紫琦安心在北川待產,這裡氣候適宜,冬天也沒有京城這般冷寒,養養再回京城,因爲到了京城只會更忙碌。
紫琦卻也不肯,陸小猴這次又必是要跟着蕭雲回去的,長安想着他們夫妻必是不想分離,也不再說什麼了。
馬車要駛出北川的田莊了,長安突然叫了一聲停,蕭雲正納悶時,長安已是撩了簾子下了車,看向他道:“這裡還有一個故友,我去見見他再離開。”
“故友?”
蕭雲愣了愣,接着道:“我讓小猴陪着你去可好,或是我……”親自陪你去。
可蕭雲的話還未說完,便被長安打斷了去,“就在這不遠,拐個彎就到,我讓襄兒陪着就是,一會兒就回。”
長安這樣說了,蕭雲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點頭應了。
兩個孩子留在車上,高媽媽便過來照應着。
見着長安離去的方向,蕭雲的眉頭輕皺了起來。
秦老漢本就是這莊子的莊頭,這裡一如從前般的人口簡單,秦暮離也沒來這住過,可這裡卻能讓她生出留戀,或許,她留戀的不是地方,而是人。
離開北川,與他的距離就更遠了。
門未關,一推就開,啞廚娘正在院子裡折着菜葉,見着長安主僕目光中明顯流露出驚喜,雙手在圍裙上抹了抹站起身來,咿咿呀呀地向旁邊一指。
秦老漢正默默地坐在那裡抖着旱菸袋,像是對長安主僕的到來全然無感。
長安在那裡靜靜地看着,秦老漢的身影似乎比從前更佝僂了幾分,蒼老的面容甚至出現了一抹頹敗之色,全身籠罩在低沉壓抑的氣氛中,她鼻頭一酸,不由向前走了兩步。
“老伯!”
長安喚了一聲,秦老漢卻仿若未聽見一般,只低頭撥弄着手中的菸斗。
襄兒暗自噘了噘嘴,可長安沒說什麼,她也不好搶着話說,只是覺得這老漢忒沒禮貌了,也不知道是什麼人。
長安卻也不介意,只是向秦老漢鞠了躬,道:“我這便要離開北川了,承蒙您老從前的照顧,長安銘感於心!”
見秦老漢還是沒有半點搭理她的意思,長安嘆了一聲,“您多保重,若是……若是……”
長安的話卡在了喉間,那後半句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這還用說嗎?
若是真心敬他愛他的人又怎麼可能將他忘記呢?
長安能夠理解秦老漢,或許他心裡正在怪着她,爲什麼這般匆忙地就嫁了人,爲什麼不再等一等?
而她……卻是有不能說的苦衷。
見着長安向外走去時,啞廚娘猶豫了一陣又走上前來,像是想要表達什麼,可任誰也看不明白,長安只是笑了笑,讓襄兒取了二十兩銀子塞到啞廚娘手裡,讓她想吃點什麼就買去,再給秦老漢買壺好酒,銀錢不多,也只是能表達她的一點心意。
長安離去之後,秦老漢這才緩緩擡起了頭來,一雙略帶渾濁的老眼卻是淌下了一滴淚來。
起初看着多好的一對啊,可如今怎麼會是這樣的境地?
他們家四爺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而沈三娘子卻是再嫁了,如今連孩子都有了。
這一切到底是該怪命運的作弄,還是冥冥中註定了他們有緣無份?
站在莊口,長安不禁回頭四處望了望,最終定格在了西北的天空,眸中的哀思不盡,漸漸泛紅了眼眶。
“小姐……”
襄兒在一旁抽了抽鼻子,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
她家小姐雖然嫁了蕭郡王,可是一點都不快樂,小姐心裡愛着的一直都是秦大人,她甚至也在心裡懷疑過,這兩個孩子或許根本不是王爺的,只看孝哥兒那眉眼間便與秦大人有五分相似。
孩子一天一個樣,或許將來時光會印證一切,只是到時候不知道開國公府的老太太夫人們得知自己尚還有嫡子嫡孫在外,又會是怎麼樣的一番表情?
這樣想了想,襄兒又猛搖了頭。
開國公府還是不知道的好,若是秦大人……秦大人真的沒了,不說她家小姐要傷心欲絕,到時候兩個孩子便更加寶貝,如果秦家人要來搶孩子便更不得了了。
所以想來想去,這事情還是埋在心裡的好,只要小姐不願意,秦家人便永遠都不會知道。
走走停停,到了十一月底,長安一行終於抵達了京城,京城的天空已經飄起了雪,路上有些溼滑,馬車行得慢些,長安與襄兒一人抱着一個孩子,在搖搖晃晃中見着他們慢慢地睡着了。
抵達蕭郡王府時,還未到黃昏,但天色已是灰濛濛的,下了馬車,有機靈的小丫環撐了傘,又拿了雪帽和貂絨的小披風來,將兩個孩子裹得嚴嚴實實。
站在郡王府門口,看着那陌生的匾額,長安怔神了好久,今後她便要住在這裡了嗎?
王府裡已經有人奔了出來,打點伺候無不周到,陸小猴已經先一步指揮着人將東西給擡進去,高媽媽也扶着紫琦下了馬車。
“王府裡備了兩個奶孃,以後你也不用自己帶孩子這般辛苦。”
蕭雲撐着油布青綢的荷葉傘緩緩步了過來,目光微垂,凝在了長安凍得有些發紅的面部,關切道:“外面有些冷,快隨我進去吧。”
說罷,便要伸手來扶,長安微微側了側身便躲了過去,只垂眉低語道:“王爺先行。”
蕭雲的手僵了一僵,彷彿在那裡杵了良久,又彷彿只是那麼一會兒,長安再擡眼時,已望見他踏上臺階的背影。
“夫人,咱們……咱們還回國公府嗎?那墨哥兒……”
紫琦與高媽媽都有些無所適從,對郡王府他們是同樣的陌生,陌生得充滿了不確定和對未來的緊張。
長安略微沉吟,便道:“今日已是晚了,以免大費周章,暫時便在這裡安頓了吧,有什麼事咱們明天再說。”
按身份,她已是出嫁女了,要回孃家也只能是看看,哪能長住呢?
從前在北川住着,那裡地偏人少,又遠離京城,沒什麼人會說道,如今回了京城,好歹要顧忌着王府的面子。
至於墨哥兒……若是她要接來王府住,蕭雲定然不會說什麼,就是認了墨哥兒做養子,相信他也會願意的。
從認識蕭雲至今,長安細細地想了想,他倒真沒逆過她什麼意願,總是將她的需求擺在第一位,可這樣的好,又能持續多久呢?
長安也知道他們如今的關係已經進入了一個僵局,可遺憾的是,她根本找不到解決和補救的方法,也許就這樣吧,走一步看一步。
蕭雲帶着長安先去看望了病牀上的老郡王,老郡王情況看着還好,倒不見一絲病態,這是長安預料之中的,見到孝哥兒與瀾姐兒後更是樂得跟什麼似的,便要留着倆個小傢伙在炕上玩兒,長安說之不過,便讓襄兒留在一旁照看着,那兩個奶孃也被蕭雲讓人給帶了過來。
老郡王妃倒是不在府中,聽說前幾日便到廟中茹素祈福了,倒是正好避過了長安他們回府的日子,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細細一想,卻足以發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