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蕭雲一直陪伴在長安身邊,看着她日益沉默,他的心宛如刀割,這一刻,他是多麼希望秦暮離仍然活着,即使他只能遠遠地看着他們溫情相對……
開解沒有用,談心也不能改變她的想法,還好長安還顧忌着肚子裡的孩子,五個月的身孕,肚子已經鼓得像皮球,請了北川縣的太夫,都說這孩子懷得好,指不定就是雙生子。
蕭雲聽了樂得跟什麼似的,不管這個孩子是誰的,他已經打定主意照顧長安母子一輩子。
長安卻是淡淡抿了抿脣,雙手撫在隆起的腹部上,整個人又陷入了沉思。
高媽媽在一旁看着焦急,這孩子沒幾個月就要出生了,可看蕭雲與長安那狀態,似乎一點也沒往這方面想,她是搞不懂如今年青人的想法了,可是作爲長輩她卻不能眼睜睜地看着這事繼續再這樣下去。
這一天,蕭雲正要去看望長安,便被高媽媽給堵在了拐角的路上。
高媽媽曲膝一福,客氣而規矩,“王爺可否近一步說話?”
蕭雲挑了挑眉,他自然知道高媽媽是長安的奶媽媽,平日裡也是尊敬有加,身份不似奴婢,倒像半個長輩。
略一思忖,他便點了點頭,高媽媽要說的事總算不會對長安有壞處。
倆人隨即繞到了花園後的一顆老槐樹下,高媽媽四處看了看,這才謹慎地說道:“王爺到底打算將我家小姐如何?”
照高媽媽的猜測,長安定是與蕭雲鬧了彆扭,不然知道自己懷孕的事,怎麼偏生還要獨自離開京城,若不是蕭雲跟着追了上來,怕真是要成一對怨偶了。
若說長安不喜歡吧,那又爲什麼捨不得蕭雲的孩子?
若說喜歡吧,可這倆個人又不求個結果,只她在一邊乾着急,急得都要上火了。
這不,高媽媽剛一張嘴,就覺得嘴裡的火泡頂得難受,微微皺了眉。
蕭雲在一旁看着,自是以爲高媽媽對他有些不滿,不由苦笑道:“媽媽這是冤枉我了,我哪裡不想娶長安,分明是她不願意嫁!”
高媽媽詫異地擡頭,見蕭雲滿臉的認真不似作假,思忖了片刻,這才斟酌道:“可是王爺哪裡惹了小姐生氣,這女人都是要哄的,特別是懷孕的女人,只覺得處處不順,王爺大量,可要多遷就纔是……”
高媽媽循循教導,蕭雲在一旁連連稱是,末了還道:“媽媽還要在長安面前多爲我美言美言,讓她凡事顧着孩子些,難不成真要生了孩子才過門去,我倒是不介意,就怕家裡的長輩有話說!”
“正是這個理。”
與蕭雲這邊通了氣後,高媽媽立時感到心情大好,又瞭解到他是這樣的態度,只說回去後立馬就勸說長安,若是不宜奔波,到時候婚事在這裡辦也成,將長輩們接過來就是,也不求繁複了,只要給孩子正個名。
“那媽媽只管辦去,我等你的好消息。”
蕭雲也是摩拳擦掌興奮不已,雖然他知道高媽媽出馬長安不一定就能點頭,但這好歹也是一個機會。
若是秦暮離真的不在了,長安也要給她自己,給孩子一個機會不是?
夜深了,長安側躺在柔軟的牀榻上,一手撫向隆起的腹部,孩子好似在動一般,她不由翹了脣,輕笑道:“娘知道你想出來了,娘也想看看你,也不知道你長得像娘還是……”
話到這裡,長安只覺得眉心一抽,那一個名字,她卻是怎麼也念不出口,她不想悲傷,不想因爲自己的情緒而影響了孩子,所以能不去想便儘量不想,她只想等着孩子健康的出世。
今天高媽媽的一席話讓她思慮良久,說是蕭雲願意娶她,要正大光明地給孩子一個身份。
蕭雲的心意她都懂,以他王爺之尊能夠這樣對她,已經是不容易了,還要他接受別人的孩子,她怎麼忍心?
高媽媽不清楚內情就算了,但她不能任由錯誤就這樣發生。
可若是……那個人真的不在了呢?
她可以不介意名份,不介意世俗的眼光生下孩子,可孩子將來會怎麼想?
也許幼時還能過得歡快,但隨着年齡漸長,明白周圍的各種眼光是爲何,孩子又會不會在心裡怨着她,怨她給了自己一個私生子的身份,爲世人所不恥?
長安只覺得平生都沒遇到過這種難題,讓她難過欲死,眼淚又不爭氣地跌落在枕畔。
在人前她都強作着鎮定,只有夜深人靜時才能任由淚水氾濫,思念成災,若是他還活着,爲什麼不來找她,爲什麼不回到她身邊?
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有些腫脹的小腿上又傳來那溫暖舒適的力道,緩緩舒解着她身體的不適,這幾天都好似做着這同一個夢,夢裡有人在爲她輕輕拿捏。
長安嚶嚀了一聲,緩緩側了側身,微眯的縫隙中似乎瞧見了一個人影,還以爲猶在夢中,她偏頭繼續睡去。
可半晌後,她立時覺出了不對味,猛然回過身來,只見得昏黃的燈光下蕭雲那雙熠熠發亮的眸子,整個人似乎有些驚詫,正一臉錯愕地望向了她。
“你幹什麼?”
長安撐着坐起了身,趕忙用絲被將自己全身搭嚴實了,美目噴火,怒瞪向蕭雲。
他一個男人,大半夜地跑到她的房中,真是讓她不知道說什麼好,這事若是傳出去了,倆人名聲都有礙,他到底懂不懂?
蕭雲狼狽地收回了手,忙彈跳着起身,有些不知所措地解釋道:“他們說……孕婦睡得沉……高媽媽說你……說你懷孕腿有些腫……我才……我才……”
蕭雲有些懊惱地抓了抓頭髮,他是爲她好來着,可不想讓她胡亂猜想,他是鐘意她喜歡她,可再怎麼樣也不會對一個孕婦出手,這點品性他還是有的。
長安倏地怔住了,她低垂了目光,細細思量了一陣,面色稍緩,這才擡頭道:“難不成……這幾天夜裡都是你……”
怪不得她覺得腿舒服多了,白日裡也沒有那麼腫痛,原來不是夢,竟然是蕭雲的功勞?
蕭雲笨拙地解釋道:“我怕吵着你,又不想你睡不好。”
長安像是猛然想起了什麼,失聲道:“襄兒在外間……”
“我給她抹了迷香,不睡到早間晨起是不會醒的。”
蕭雲連忙說道,若不是顧忌着長安有身孕,又未免被人給發現了,他定是會點迷香的,又何故這麼費事的抹在襄兒鼻間。
這幾天夜裡他都偷偷潛到了長安的房裡,除了想看了看她沉靜的睡顏,便是爲她按摩小腿,索性他還記得幾個活絡的穴道,看着白日裡她精神因此而好些了,他的心裡也在暗自歡喜着。
有時候愛一個人,真的能夠爲她做一切,這便是不求回報的付出吧。
“你……”
長安搖頭,眉眼低垂,聲音輕得像飄在雲端,“你真不用爲我做到如此地步……”
“爲你,我甘之如飴!”
蕭雲卻是搖了搖頭,脣邊泛起一抹輕笑。
倆人之間一時無聲,沉默良久,卻聽得蕭雲問道:“若是他……若是他再也回不來,你待如何?”
長安閉了閉眼,再睜開時依然是一片茫然,她攤了攤手,隨即又緩緩環住了自己,一抹孤寂從眼底無聲流露,“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若不是有這個孩子作牽絆,說不定我已經……”
長久的等待,長久的杳無音信,讓長安越來越恐慌,她甚至想到了前世的種種……
秦暮離前生未娶妻,無後而終,但是他至少活到了老死。
但這一世,當她懷着這個孩子的那一刻開始,秦暮離的命運是不是就此轉變,難道要用他的死才能換來孩子的生嗎?
長安不禁掩面輕泣起來,若是這樣的結果,她寧願從來沒有認識過他。
沒有交集,就沒有愛戀,她依舊做她的深閨婦人,而他依然是那個英勇善戰流芳百世的定國公!
一雙溫暖的大手緩緩地扶住她的雙肩,熨貼着她微冷的肌膚,甚至有些隱隱發燙的感覺,卻又帶着一種沉澱的穩定人心的力量。
長安擡起了一雙淚眼,卻只能見到眼前模糊的人影,感覺頰邊有一隻微糙的指腹輕輕颳去那滿臉的溼痕……
她再也止不住地大哭了起來,那壓抑的,無法宣泄的,讓人心酸難忍的痛楚與絕望,就在一聲一聲仿若小獸一般嗚咽的哭聲中盡數得到了釋放。
蕭雲無奈地低嘆一聲,雙臂一展,輕輕摟住了長安瘦弱的身子,小心地避開了她隆隆的大腹將她圈在了懷中。
“哭吧,想哭就哭!”
蕭雲聽見了自己的低喃,也聽見了心中的苦笑。
若非男兒有淚不輕彈,在這樣的時刻,他是不是也該掩面痛哭?
長安哭得雖然傷心,但卻不一定是壞事,俗話說積勞成疾,積憂成傷,將壓抑的情緒統統宣泄出來,說不定第二天起來她便好了。
這一晚,蕭雲仿若哄孩子一般在長安耳邊絮絮叨叨,甚至還哼起了歌謠,直到見着長安舒緩了眉頭,含着一抹笑意緩緩入睡,耳邊傳來她均勻綿長的呼吸聲,他這才輕手輕腳地準備離去,低頭一看,胸襟早已經被淚水溼濡了一片,觸手摸了摸,他無奈一笑,看來這大半夜的他也只有用冷水淨身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長安才緩緩醒了過來,伸展着雙臂,眨了眨眼睛,盯着頭頂的帳幔看了好久,她仍然還有些迷茫的感覺。
昨天是一場夢嗎?
她多久沒睡得這樣沉了,一覺醒來,連身體的疲乏都消散了不少,小腿的腫痛似乎也沒有那麼嚴重了……
等等……昨天蕭雲真的來過?
若是真的,那豈不是昨夜她哭着哭着就窩在他懷裡……他的氣息與秦暮離不同,帶着乾淨的皁角清香,強大的力量,溫暖的懷抱,同樣讓人覺着心安……
蕭雲竟然有這樣細心體貼的一面,着實是讓長安沒有想到,若是以後誰做了他的妻子,也必定會得到他全心的疼愛……
她本應該祝福他的,可爲什麼一想到這心裡便會有種異樣的感覺?
她這是怎麼了,難不成她對蕭雲……
不!不可能!
長安搖了搖頭,她怎麼能這樣想呢?
蕭雲是她的朋友,是她的知己,她以爲他們的友誼會一生不變,至少也不能因爲摻雜了其他而讓這份友誼變了味。
而且,她又怎麼能爲了貪戀這一時的溫暖而將一切拋在腦後?
即使蕭雲待她再好,她心裡愛的人也不是他啊,這對他是不公平的。
蕭雲丟下一切俗務,甚至連“天網一夢”也顧不得管,在這裡一陪她就是幾個月,這樣的情誼要讓她如何回報,又能用什麼來回報?
想清楚一切之後,長安對蕭雲的態度便更加冷淡起來,甚至經常避而不見。
蕭雲摸不着頭腦,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明明那天夜裡還好好的,長安還願意對他敞開心扉,訴說心酸與痛苦,願意與他一同分擔喜樂,可怎麼第二天卻像完全變了個人?
他是期望長安的轉變,可那是指好的方向,如今像這般,還不若從前呢,至少他每天還能見着她一面。
眼下夜裡再來打探,那窗戶也被人關得嚴嚴的,甚至隱隱有股香味傳出,蕭雲就知道,這是長安起了戒備,他再想迷暈外間的小丫環便絕不再是容易的事了。
倆人的關係一下從平緩又進入了焦灼,長安更加沉默,蕭雲的煩燥似乎又上升到了另一個層次,讓周圍的人苦不堪言,也跟着着急了起來。
直到某一天,龍蓮的到來才總算打破了他們之間這種僞裝的詭異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