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日子,長安加入了呂太醫的治療隊伍,可喜的是大青龍湯很有效,對於抑制病情的擴散有顯著的成效,但在治癒方面卻稍稍欠缺了一些,呂太醫與董傳經研製後又加入了兩味藥材,使疫病的治癒率達到了八成以上。
只要不是身體特別虛弱的,或是有頑固舊疾的,都能痊癒過來。
在彭澤呆了三個月,直到九月底十月初,基本排除了瘟疫的影響,算是取得了蕭雲上任後第一場優異的政績。
上報到朝廷後便解除了彭澤封城的禁令,呂太醫又帶同了彭澤的大夫去往相鄰的幾個縣城施救,還好那幾個縣城疫病情況並沒有彭澤來的嚴重,一切都盡在掌握中。
那個曾經偷襲過蕭雲的刺客果然沒有出城,時不時地來騷擾刺探,最終是將蕭雲給惹毛了,等到身體完全復原後,他親自出馬引蛇出洞,最終將那刺客擊斃。
但他也知道,事情到這個地步還沒有完結,青城仍然在京城等着他。
毛晉的病沒有起色,他腦中堆積的血塊得不到清除,人便不會醒來,這個病症很像當初的紫鴛,可此時卻沒有古神醫。
長安雖然握有古神醫的手記,但到底不敢輕試銀針,頭部乃是人身體上最重要的部位,若是稍有不慎,毛晉便再不能醒來。
可看着紫雨日漸消瘦的模樣長安很是不忍,思來想去之後便將目光轉向了董傳,這個男人年紀輕輕就做了太醫,又是醫藥世家的傳人,她暗地裡觀察過,董傳手上功夫很穩,無論是抓藥配藥,還是把脈施針幾乎沒有絲毫錯處。
古神醫的手記她一直在尋找合適的傳承對象,董傳無論從什麼地方考慮都是最適合的人選,若是他能研讀古神醫關於腦部淤血的診治施針方法,或許毛晉清醒過來的機會能達到一半以上。
就算爲了紫雨,她也要試上一試,再讓毛晉這樣不死不活地躺在病牀上,全身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頭,她看着也是不忍。
董傳從長安手中接過古神醫的手記後,起初還是狠狠地驚訝了一把,之後便被其中說記載的神奇醫方,甚至診治疑難雜症的各種經歷所深深吸引,只看了一小會兒,他便猛然合上了,深吸一口氣後,顫抖地遞給了長安,眸中忍痛閃過一抹堅決,“王妃,這東西我不能要!”
“爲何?”
長安挑了挑眉,她明明見着董傳眼中閃過的光亮和驚喜,這樣的手記對於醫者來說應該是奉若珍寶一般的存在,董傳沒理由拒絕。
“王妃,這手記必是哪位大夫的畢生心血和珍藏,下官又並非其徒弟,如何能享其心血?”
董傳神色凝重地看着那本手記,見長安並不伸手接過,實際上他內心也極其不捨,對於一個醫者來說,能夠窺得醫術的極致境界或者自己從來沒有涉及過的領域,那都是一項極其富有意義的挑戰。
這樣珍貴的手記醫書,只窺得一眼已是難得,若是他能與那位醫者相互切磋自然是更好。
長安深深地看了董傳一眼,這個年輕人正直,有原則卻不迂腐,更難得的是仁心仁術,若是古神醫畢生的心血能夠傳到他的手上,也算是發揚光大,造福後人。
想到這裡,長安更是堅定了決心,輕輕地將那本手記又推了回去,嘆聲道:“這位大夫如今或許已不在人世,他畢生所願便是能造福世人,手記若是落在我的手中不過最後也是壓箱底罷了,但若是交於你,相信作爲一個醫者,你一定能夠救活更多的人!”
“王妃……”
董傳低低地喚了一聲,想要拒絕的話語卻恁是梗在了喉間,這樣珍貴的醫學寶典,集合了這位醫者的心血,他着實不能就這樣輕易取之。
“別急,我給你這手記醫本,也需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見着董傳仍然在猶豫之間,長安最後給加了一把柴火,果然見着董傳的目光倏地一亮。
無功不受祿,更何況是醫者奉若生命的心血手記,長安自認已是抓住了董傳的七寸,這纔不緩不慢地道出了自己的條件,“如今我有一侍衛毛晉,他腦部淤血積壓,需施針救治,關於救治施針的步驟這本手記裡有記錄,從前我也親自見過古神醫施針,若是董太醫能夠答應我救他,這本手記便也不算你平白拿了。”
“這……”
這下換作董傳猶豫了,毛晉的傷勢他是陪着自己的師傅呂太醫一同診治過,淤血積壓頭部才致他昏迷不醒,這確實不好救治……但若是這本手記裡有着記載,那他倒是可以放手一試。
思忖良久,董傳這纔開口道:“這位古神醫的手記,王妃可否先容在下研究施針除積血的那一頁,待我熟悉了針法與步驟,再於毛侍衛施針。”
“如此甚好!”
長安想也沒想便笑着點了頭,當初古神醫施針也沒有十分地把握,但只要董傳願意試試,那總是有希望的。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到了這地步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五天之後,董傳便爲毛晉施針,紫雨緊張地不得了,長安便讓她呆在屋外等消息,她自己則進去幫忙,好歹她也爲古神醫做過助手,同樣的情況她也知道怎麼應對。
只是這一次,毛晉卻要比紫鴛當時的情況嚴重得多。
看着毛晉深深凹陷下去的臉頰和眼眶,長安有些不忍,卻還是轉頭看向董傳,輕聲問道:“董太醫這次有多少把握?”
“五成的機會,我會盡力的。”
董傳表情嚴肅,薄脣已經抿成了一條直線,顯然是對這次施針極爲重視。
長安也不再說話,只在一旁幫襯着,真正施針開始便沒有這麼多的顧忌和表面上的禮儀稱謂,長安默默地遞針、止血、擦汗、上藥,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三個時辰過去了,第一輪施針算是圓滿地結束。
董傳不由抹了抹頭上的細汗,跌坐在了身後的圓椅上,笑看向長安,“王妃,幸不辱命!”
長安雖然也覺得有幾分疲憊,卻是喜悅地點了點頭,這第一次的施針是最關鍵的,只有過了這一關,之後的兩次施針便是越來越簡化,難度也更低,成功率則是更有保障。
“董太醫,這本手記只有你才能當之無愧地擁有,除此之外,我找不出第二個人選。”
呂太醫雖然醫術精湛,但人年紀大了,免不得有幾分守舊之心,對於手記中許多新奇的治療方法或許還不敢嘗試。
長安看好董傳,便是看中他的年輕,敢闖敢拼敢於嘗試新鮮事物的精神,這一點從他當初力諫呂太醫使用大青龍湯之時便可見一斑。
古神醫的手記傳給董傳,纔算是真正找對了人。
董傳沉默良久,這才緩緩站起了身來,從懷中取出那本手記,雙手捧過頭頂,表情肅然地對着東方拜了三拜,這才沉聲道:“今日受王妃所託,才能研讀古前輩的手記,小子定然不付重託,將來必將前輩的心血發揚光大,流傳青史!”
長安扯了扯脣角,欣慰地點了點頭。
*
料理完彭澤的一干事宜,長安他們再回京城時已經是隆冬,天下飄着細密的雪花,不一會兒便在道路上積了厚厚的一層。
各地的官員知道蕭雲他們一路返京,便早早地派了人清掃雪道,務必要留出馬車的通道,讓他們一行暢通無阻。
對於解救了彭澤等十幾縣城的蕭雲來說,這樣的厚待還遠遠不夠。
到達京城時,早有無數的官員候在城門外迎接,個個都圍着厚厚的大氅,站在雪地裡即使動得發僵,卻誰也沒有退後一步。
而打頭的男子騎在一匹純白色大馬上,一身青狐色裘皮包裹着全身,頭頂一同色裘帽的正是青城。
他的眸中含着淡淡的笑意,可讓長安看怎麼樣都覺出了幾分冷意。
青城是來宣旨的,而蕭雲則受封,一高一下兩個人影,生生形成了對峙之姿。
一通念罷完,青城這才躍下馬來,親自將明黃色的絹帛塞進了蕭雲手中,脣角滑過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上身傾進了一分,壓低聲音道:“你可真是命大,瘟疫加刺殺都沒死成,看來是王妃的功勞?”
話到這裡,青城的目光已是透過蕭雲的肩膀望向了幾步之遙外的長安。
長安平靜地回了他一個冷然的目光,抿緊的紅脣像雪地裡盛放的一抹胭脂,風華絕代,冷豔無雙!
“王妃真美!”
青城低低地笑了一聲,拍了拍蕭雲的肩膀,“王爺可要惜福。”
“不勞大人費心!”
蕭雲冷冷一笑,向後退開一步,脣角掛上一抹嘲諷的笑意,“大人日夜侍君,操勞過甚,若不好好保養,只恐容顏憔悴,將來若爲皇上厭棄了,只管來尋本王,本王別的不說,保你一世豐衣足食還是無虞的!”
“那青城就在這裡謝過王爺了!”
青城依舊含笑,只是那話語卻多了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長安在一旁看着只是又多了幾分擔憂,他們與青城之間的對抗與爭鬥,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是個頭?
回到郡王府中,長安只見到了小墨兒與瀾姐兒,孝哥兒卻是不見蹤影,一問紫雲才知道她前腳剛一離開,後腳老郡王妃便將孝哥兒抱到自己跟前養着,她也算是王府裡的女主人,她的話紫雲他們自然不敢違抗。
看那架式,老郡王妃頗有些指望他們從此再也回不了京城,長安的脣邊劃過一抹冷笑,這個女人真是好打算。
起初便是老郡王妃放出流言蜚語,這才使得秦二夫人找上門來,若她真露出一點可能性,怕是如今郡王府的臉面都丟盡了。
蕭雲若是不能撐起郡王府的臉面,難道老郡王妃還會以爲她能如從前一般逍遙快活衣食無憂嗎?
真正是可笑至極!
若是說從前長安對老郡王妃還能有幾分表面的尊重與客氣,那麼自從這老女人在背後散佈流言,又不問自主地將孝哥兒抱到自己跟前養着,全然不顧她這個母親的感受,那麼如今她爲何還要全了這老女人的臉面?
若不是彭澤封了城各種信件都來往不便,她早便收到了紫雲的信。
陸小猴雖然有與彭澤通消息,想來是特意隱瞞了這事,不想讓他們各自亂了心,這一點她也能夠理解。
蕭雲自去見老郡王不提,長安則帶着襄兒與紫雲風風火火地趕到了老郡王妃的正屋,凌媽媽見攔之不下,這才沉着面色將長安一行給讓進了屋去。
孝哥兒正在炕上爬來爬去,見着長安先是一怔,之後便伸出了小手奶聲奶氣地喚道:“娘……娘……”
雖然幾個月不見,想來孝哥兒對她還是有印象的,長安欣喜之餘便伸出了雙臂,卻不想老郡王妃已是將孝哥兒攬到自個懷裡,瞥了一眼長安,淡淡地說道:“你回來了!”
“是!”
長安收了怒氣,暗自穩着情緒,沉聲道:“還請老夫人將孝哥兒還給我!”
“我不過是看你們夫妻都不在,這纔將孝哥兒帶在身邊,至於你這般急衝衝地趕來,一副要興師問罪的模樣?!”
老郡王妃瞥了長安一眼,冷眉微凝,一手卻逗弄似地摩挲着孝哥兒光潔的下頜,輕聲道:“我與孝哥兒投緣得緊,你屋裡如今三個孩子,我不過抱來一個養着,這放在任何人家都說得過去。”
“我是孝哥兒的母親,老夫人疼愛孝哥兒一回事,但要親自教養他,是否也應該問問我這做母親的意見?”
長安絲毫也不想退後和妥協,憑什麼?
她生養了孝哥兒,不說十月懷胎的辛苦,她也對這個孩子寄予諸多厚望,憑什麼老郡王妃一句話便能接過來自己養着,她絕對不會答應!
老郡王妃不是還懷疑過這孩子不是蕭雲的嗎?如今卻又想自己養着,懷着什麼樣的心思不言而喻。
孩子,應該在一個純淨的沒有功利心的環境中成長,而不是成爲大人們的砝碼和任意操縱的傀儡。
“那我現在與你說了,你是應還是不應?”
老郡王妃將孝哥兒抱緊了一分,孩子被勒着有些疼痛,在她懷裡掙扎起來。
“抱歉,我的孩子我自己養!”
長安斬釘截鐵地拒絕,面色沉沉,似乎沒有一絲轉圜的餘地。
老郡王妃脣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這孩子如今到底是誰的可還沒個定數,如今我這般對他倒是擡舉了他,你道我老婆子不知道秦家二夫人私下來找你一事嗎?你若是個機靈的,自然知道應該如何妥協,何必兩敗俱傷?”
長安咬緊了牙,垂在袖中的拳頭緩緩握緊,脣邊已是升上了一抹冷笑,“兩敗俱傷?老夫人是擡舉自己了,我沈家是從龍之臣,王爺又在彭澤震災有功,老夫人身後的沛國公府卻早已經被奪了爵,就算我說句放肆的話,你拿什麼同我爭?!”
長安很少表現得這般犀利與強勢,她從來都是溫潤的可親的,但只要一涉及到孩子們,她就算是隻小貓也能憑空生出利爪來。
這話一出,她的氣勢也倏地拔高!
“你竟然敢……”
老郡王妃氣得臉色鐵青,雙脣隱隱發顫,尖長的指甲已經隔着短襖掐進了孝哥兒的手臂中,引來他一陣止不住地痛哭。
“襄兒,紫雲,把孩子給我抱過來!”
長安早已經看不下去了,這一聲令下,兩個丫頭都撲了上去搶孩子,凌媽媽見狀要去攔着,卻被長安一步擋在了身前。
畢竟長安纔是王府正經當家的女主人,凌媽媽哪敢對她出手?
可被長安擋着,凌媽媽救援不急,孝哥兒三兩下便被襄兒給抱在了懷裡,兩個丫頭立馬退到了長安身後。
長安回頭瞥了一眼孝哥兒的淚臉,心中是止不住地疼,再轉向老郡王妃,面上已覆上了一層寒霜,“老夫人,在這裡我先放下一句話,若是想動我屋裡的人,你先掂量掂量自個兒的分量,若是還想過你的安穩日子,就歇了那些有的沒的心思!”
長安這話說完,轉身抱了孝哥兒便走,身後卻響起老郡王妃尖利地有些變調的聲音,“沈長安,你這般忤逆婆母,就不怕整個京城的人戳你的脊樑骨?!”
長安腳步一頓,微微側身目光掃了過去,老郡王妃此刻已是髮髻鬆散半垂在肩頭,妝容精緻的臉上已是扭曲猙獰,老態盡顯,哪裡還顧得平日雍容華貴的形象?
“你在背地裡造的流言還少嗎?”
長安冷笑一聲,“若是再讓我聽到什麼不好的,指不定便要請老夫人去宅廟裡靜靜心,好生休養一番德行!”
這絕對是赤裸裸的威脅,且長安說得出做得到,老郡王妃對她已是處處不留情面,她何必還要顧忌這許多?
若是因爲流言蜚語而影響到她的孩子們,她第一個不饒這老女人!
話已至此,任由老郡王妃氣得渾身顫抖,在她身後尖利地叫囂,長安只當沒聽見,腳步再無停留地邁了出去。
老郡王妃雖然想要掌權,但耐何時不與她,長安與蕭雲又平安歸來,她再不高興再不滿意心中也要掂量,確實,現在的她根本不能與長安鬥,沒這個本錢也沒這個實力,許是考慮衡量再三,老郡王妃終是暫時忍下了這口氣,王府一時之間又恢復了平靜。
*
蕭雲得了彭澤縣的差使可謂是臨危受命,那裡也不是他的久待之地,如今圓滿而歸,自然也不會有人再將他硬塞回去,而回到朝堂上因爲心中已經有了計較,多番周旋,青城想要再害到他卻也不容易。
可留着青城卻實在是個麻煩,蕭雲也不是沒想過除去他,但牽一髮動全身,如今沒有全盤的計劃,他也不敢輕易下手。
再說若是青城真是坐以待斃之人,他們之間也就不會有這麼多的糾葛了。
但要對付青城,還需從長計議,蕭雲的目光漸漸瞄準了中宮。
聽說皇上原本還是三皇子之時與皇子妃感情甚篤,若不是出現了一個青城,他們就算不恩愛非常,那也會是相敬如賓,再加上到了今時今日,皇后仍然是無所出,更遑論宮中的其他嬪妃,青城幾乎成了宮中所有女人的公敵,皇后更是恨毒了他。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蕭雲打算從皇后身上入手,與人合作或許能夠達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
男人們在忙什麼長安自是沒有閒心去關注,與孩子們分離將近半年的時間,她自然要好好地補上。
而就在這個年節,龍蓮又奇蹟般地出現在了長安眼前。
郡王府的門禁算是嚴謹的,龍蓮求見無門又不能出示相應的飾物便只能走了暗訪這一條道,他武功該是極好的,獨入長安的正屋卻沒被一個守衛發現。
見到龍蓮的到來,長安先是一驚,而後便釋然了,他總是這麼神出鬼沒,也許這便是他的風格。
只是王府裡的守衛是被蕭雲標榜過最強的,就算比起江湖高手也不遑多讓,那麼龍蓮的極別算什麼,高高手?
除了樂師,或許龍蓮還有一個不爲人知的身份,而在長安的猜測中,這個身份已經是呼之欲出!
小墨兒倒是很粘龍蓮,雖然他看起來很冷,卻不排斥孩子的靠近。
“你會將小墨兒送回給羅雅嗎?”
龍蓮閒適地窩在大圈椅中,一手逗弄着懷中的小墨兒,偏頭看向了長安。
這個問題長安沒有向龍蓮隱瞞,小墨兒是羅雅與乞力渾王的孩子,是乞力渾未來的王,只他的性子過於溫潤,怕不是那種能震得住人的君王。
若是羅雅真的有一天來向她要人,長安也不能肯定自己到底還是不還?
“得了,別糾結了!”
龍蓮擺了擺手,忽地輕笑了一聲,“有時候你們女人狠起來真是比男人還厲害,羅雅如今獨掌大權,無人能出其右,就連甘羅如今的王都迫不及待地向她求好,若是小墨兒隨了她,將來也定能是一方霸主!”
小墨兒聽得一臉懵懂,只拿一雙眼睛看向長安。
長安嘆了一聲,“其實我不希望他成爲一方霸主,只要這一世平安就好。”
“隨你,若是將來有麻煩,不妨尋我幫忙。”
龍蓮點了點頭,又指了指在炕頭上忙活得熱乎的兩個小包子,“這兩個娃倒是不錯,女孩像你,男孩們倒是有點像……”
“像誰都好,反正是我的孩子!”
長安搶先截住了龍蓮的話頭,龍蓮的洞察力太強,她總覺得在他面前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這點讓她暗自有些心虛。
龍蓮微微眯了眯眸子,脣角滑過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明明不是特別美豔的男子,但那一瞬間卻讓人覺得妖媚入骨,長安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青城,眉頭不由輕蹙。
“不過就是一個小倌,瞧把你和蕭雲難得,虧他還是‘天網一夢’的閣主,我都替他害臊!”
龍蓮說起話來一點都不客氣,對他知曉了蕭雲的背景,長安也不覺得詫異,但青城哪裡是那麼好對付的,他就像個狡猾的狐狸,蕭雲出手他便躲,總讓人逮不到他的錯處。
想到這裡,長安不由輕聲一嘆,“他如今的身份畢竟是郡王爺,對青城出手便要萬分小心,如今算是搭上了皇后這條線,即使不能一下治住青城,總也能給他添些堵,咱們的日子便要好過多了。”
“皇后嗎?”
龍蓮蹙眉深思,長安遂轉移了話題,只問他這段日子又去了哪裡,逍遙自在的日子讓人羨慕得緊。
也不知道怎的,與龍蓮在一起長安沒有絲毫壓力,整個人也很輕鬆,也許是他的思維方式和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比起如今被規矩教條束縛着的人要親切很多。
與龍蓮又閒聊了一會兒,長安便讓襄兒帶着他去外院安置住處,倆個人說得來是一回事,若是留着一個大男人住在內院豈不是要惹人是非,這一點長安還是明白的。
京城不比北川,行事小心謹慎些以免人詬病那是很有必要的。
龍蓮到了外院安置妥當後,待襄兒回去覆命,他便悄悄地出了外院,有些事情他必須要和蕭雲好好談談,蕭雲惹來的事憑什麼要長安擔驚受怕,眼下她還管着三個孩子呢,哪還能分出心來?
若是蕭雲解決不了,龍蓮不介意幫幫他。
*
二月初,京城來了一名奇異的草原樂師,在民間極有人望,連宮裡都聽到了傳聞,皇后一時興起便召進了宮來。
聽說這名樂師猶如謫仙下凡,不是說他長得有多俊俏,單單那不食人間煙火之氣便讓人生不出任何褻瀆之意,更遑論他還彈得一手好琴敲得一手好鼓!
皇上不寵後宮,嬪妃們本就無聊至極,這位樂師的來到恰巧緩解了她們的寂寞,給她們帶來了另一種新奇而舒緩的享受。
對這些宮闈之事,長安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平素又不愛出門,偶爾出去也只是國公府與王府兩頭忙活,鍾夫人那裡她也去過兩次,一來二往之下關係又親近了不少。
日子過得閒適而又舒緩,讓長安都差點忘了還有青城這個人。
事情是這樣發生的,據說有一日皇后賜宴,特地邀了青城,雖然大傢俬下里都知道青城不過是皇上的內寵,但明面上卻也要稱呼一聲大人。
後宮行走,任何人都不得佩戴兵器,饒是青城再得皇上寵愛,也不敢在明面上對皇后不敬。
平素裡青城是小心慣了,自從登上高位,嘗過了權力的甜頭後,他越發珍惜自己這條小命,他知道朝堂以及後宮中都有許多人巴不得自己死,還有那個死對頭蕭雲。
沒有整死蕭雲是他命大,以後也有的是機會。
鼓樂聲聲,激昂而上,猶如千軍萬馬踏起的煙塵,青城執杯而飲,眼神中有一刻的迷醉,曾幾何時,他也過着鮮衣怒馬笑傲江湖的日子,可如今呢……
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皇后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瞟了過來,手中的羅帕被她狠狠地掐住,她嫉妒青城那比女人還要美麗的容貌,若非如此,皇上怎麼會迷戀他?
察覺到皇后不善的目光,青城只是不以爲意地牽了牽脣角,即使皇后再恨他,又能耐他如何?
皇上的面子在那裡擺着,皇后若是不想他們夫妻生厭,做什麼都會留有餘地。
青城的想法自是沒有錯,可他低估了皇后的性子,若說從前她還能讓理智壓抑住感情,那麼長久地付出沒有回報後,是個女人也能瘋狂,不管她是不是母儀天下的皇后。
宮女不小心打翻了茶盞,濺溼了皇后的衣衫,皇后藉故下去更衣,所有的侍從宮女亦是慢慢地退出了宮殿,等青城反應過來之際,空曠的大殿下中只剩下他與那擊鼓的樂師。
一股危險的預感緩緩爬上心間,青城微眯着眼睛打量那樂師的背影,身形似乎纖瘦了些,籠在寬大的墨色長袍中更顯得消瘦,袍角一朵盛開的紅色蓮花,竟然讓他覺得妖異而刺眼。
鼓聲仍然在奏響,卻是高潮之時戛然而止,一抹寒光驟然閃過,那抹黑影猶如展翅的鵬鳥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了他!
“來得好!”
青城大喝一聲,手腕一翻,杯盞的沿口已經倒灌而來,穩穩地銜住了那柄細劍的劍頭。
說是細劍,倒是一點都不假,這把劍從頭到尾不過手指粗細,但卻柔中帶力,初一接招,青城已經感到對方實力強勁在他之上,只聽“咔嚓”一聲脆響,杯盞從底座開始裂開,密佈的蛛紋向周圍延伸而去,下一刻已經轟然碎裂四濺開來。
青城向後躍起一大步,目光掃向殿門時,留意到它已是無聲而合,心下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
他倒是沒有預料到,皇后這個蠢女人竟然敢公然讓刺客來暗殺他?!
“朋友,不管皇后許了你什麼,只要你放了我,我會給你雙倍甚至更多,要知道這天下可是皇上的,而我則是……”
青城略一思忖便開了口,因爲他知道眼前的男子看似瘦弱,可那一身內蘊的力道讓他沒有一絲的把握,所以如今他能做的只有拖,但若是能以利誘之收爲己用自然是更好。
哪知青城話還未說完,便被龍蓮不屑的輕笑打斷,“則是皇上的小倌不是?你也好意思說?!”
沒錯,這入宮的樂師正是龍蓮無疑,這次的計策是他與蕭雲合謀,皇后不過是個引子和橋樑,他們共同的對手都只是青城。
“你!”
青城咬了咬脣,白皙的臉龐剎那間漲得血紅,他右手一甩,一根細長的銀絲便出現在了掌中,後宮中不能攜帶武器,但各人自有各法藏住隨身的利器。
龍蓮冷冷一笑,手腕一甩便向青城襲了過去,他是天生的殺手,青城在他眼裡不過是個螻蟻,不出二十招,他定能讓青城身首異處。
殿內激烈地打鬥着,可都被那厚厚的宮門擋住了一切的響動,青城第一次感受到了來自生命的威脅,就連當初蕭雲也沒能給他這種感覺,因爲他知道蕭雲不會殺他!
手臂以及腿腳都被割開了無數的血口子,皮肉外番,血水浸潤在光潔的地板上,腥紅而又妖豔!
青城甚至還來不及求饒,便只覺得腳下支撐不住,膝蓋劇痛,跪地不起。
“碎了你的膝蓋骨,免得你四處蹦達,讓爺打得不盡興!”
龍蓮這樣說着,染血的劍尖順勢點向了青城白嫩的臉龐,脣角勾起一抹邪惡的笑來,“若是你的姘頭知道你臉花了腿瘸了,不知道還會不會再要你?”
龍蓮說話間已是尖利微動,青城痛呼一聲,只覺得臉頰火辣辣地疼,他怒目而瞪,眸中燃燒的火焰似乎恨不得將龍蓮給狠狠湮滅!
殿後的紫檀木屏風後有腳步聲緩緩響起,一襲濃墨的紫色宮裝包裹着皇后雍容的身段,雲鬢高聳,如雲的髮髻上斜插着五鳳吐珠的赤金髮簪,金翅微搖,威儀而霸氣。
她不過小走幾步,立在臺階之上,臉上含着勝利者的微笑,輕蔑的目光掃向青城,如蘭的氣息緩緩傾吐,“青城,你不知道收斂,恃寵生嬌,得到今日的教訓也不爲過!”
青城怒極反笑,也許已經意識到自己此刻再不易逃脫,他索性也豁了出去,哈哈大笑道:“娘娘啊娘娘,枉你還是天下第一尊貴的女人,卻連自己男人的心都抓不住,如今你敢殺我,就不怕皇上追究你的罪責?!”
“我怕什麼?”
青城這一語確實戳住了皇后的痛處,她鐵青着臉,咬牙道:“也只有你死到臨頭還敢逞這口舌之快,殺了你,皇上總不能讓本宮抵命吧?你真以爲你這條賤命就這般值錢,不過一個賣弄顏色的小倌罷了,你連個太監都不如,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我說的是與不是,娘娘自然心裡有數。”
青城一邊與皇后對話着,一邊觀察着龍蓮的動作,他如今真正忌諱的便只有這個男子了。
龍蓮的身手變幻莫測,所用的武功套路竟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讓人防不勝防,幾招之後他便知道根本不是對手,若是硬撐下去,只有死路一條。
如今他的一條腿算是廢了,目光卻在向四處飛瞟而去,殿門緊閉,走那裡是行不通了,那麼他能不能挾持皇后,若是能夠等到皇上來,那麼他還有活下去的機會!
想到這裡,青城心中一定,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心!
“看招!”
憑空一聲驚喝,青城指尖彈射,一抹銀光飛快地向龍蓮射去,龍蓮本能地向後一閃,而就在這時,青城卻撲向了皇后,手中銀絲一纏一繞便箍上了皇后細嫩的脖頸。
“啊!”
皇后的尖叫聲卡在喉間,她也沒料到青城在這樣的關頭竟然還敢反撲,且以她爲人質。
“別吵!”
青城一指點在皇后豔麗的脣間,低聲耳語,配合着他那張滴血的鬼面,猶如地獄的修羅。
“娘娘,你若不小心動了,我可不保證這細細的銀絲會不會割破你的喉嚨!”
青城獰笑着,到了這一刻,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他知道龍蓮不會輕易放過他,他等待的是皇上,如今只有皇上能夠救他!
可讓青城失望了,龍蓮只是眼神一暗,脣角翹起一絲若有似無地冷笑,身形一閃,人便沒了蹤影,青城一愣,就連皇后都看傻了,這人怎麼不來救她?
而就在這時,宮殿的門卻被人從外掀了開去,蕭雲沉穩的聲音響徹殿內,“有刺客,救娘娘!”
在他身後,一衆禁衛軍魚貫而入,氣勢森森,將青城給團團圍住。
“蕭雲!”
見到蕭雲,青城才瞬間反應過來,不由咬牙切齒地道:“原來是你!”
“自然是我!”
蕭雲冷哼了一聲,看向皇后恭身一拜,“微臣救駕來遲,請娘娘勿怪!”
因着蕭雲在彭澤縣的功勞,回到京城後一時沒有外放的官職,他便暫時兼領了宮中禁衛軍統領一職,爲了今天,他可是精心策劃了多時。
任憑青城有多狡猾,只要跳進了這個陷阱裡,就別再想出來!
“蕭雲,救本宮!”
皇后啞着嗓子吼出這一句話來,只覺得喉嚨間的銀絲又緊了幾分,勒得她疼痛不已,冷汗涔涔而下,花了她臉上精緻的妝容。
“青城,你以下犯上,膽敢對娘娘不敬,勸你束手就擒,我給你個全屍!”
蕭雲沉着臉站在青城跟前,與皇后的合作是一步一步達成的,但若沒有龍蓮這個引線一切也不能成行,此刻這個男人早已經不知了去向,剩下的也該他出手料理了。
若是可能,他絕對不會放青城絲毫生路,即使皇后或許要受點折磨甚至……
蕭雲的目光已經瞥向了青城拖搭在一旁的右腿,膝蓋處血紅一片,想然已經被龍蓮給打殘了,更不用說他引以爲傲的那張臉,恐怕皇上見了都要退避三舍!
“你們陷害我,我要見皇上,皇上自會還我一個公道!”
青城嘶啞着嗓子叫囂着,眸中已經血紅一片,到這一刻他再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他就是十足的傻子。
他竟然錯估了皇后這個女人的智商,她竟然豁出一切來都要殺了他,如此不管不顧,哪裡還有皇后母儀天下的半點影子及威嚴,純粹就是一個得不到丈夫疼愛而瘋狂的棄婦!
蕭雲恰好藉助了這一點,倆個人才能這般狼狽爲奸!
想到這裡,青城恨不得咬斷了牙!
他這樣處處小心,步步謹慎,沒想到還是遭了蕭雲的道。
“你這模樣我只怕嚇壞了皇上!”
蕭雲不屑地嗤之以鼻,眼角挑起一抹冷冽的笑意,“你還以爲自己能憑着這副容貌迷惑皇上嗎?妖魅禍國,人人得而誅之!”
蕭雲一聲大喝,禁衛軍便齊聲應是,整齊劃一地踏前一步,將青城又向後逼退了一分。
那銀絲緊緊勒住脖子,皇后現在想說話也擠不出一點聲音,她全身上下不停地顫抖着,眸中滿是驚懼與恐慌,死亡從來未這樣近距離地逼近過她,特別是看到蕭雲堅定決然的眼神,皇后心中只有一個想法:這一次,她怕是凶多吉少了!
“既然你們都不讓我活,那我就算是死也要拉上個墊背的!”
青城此刻已經接近瘋狂,歇斯底里地吼着,雙手眼看着就要用力勒去。
“不好,這逆賊要謀害娘娘,大家一起上,給我拿下!”
隨着蕭雲一聲大吼,禁衛軍手中的長矛紛紛刺向了青城,皇后目赤欲裂,偏臉色漲紅得說不出話來,只感覺到脖頸間的銀絲越勒越緊,深深地嵌進了肉裡!
這一刻,她彷彿看見了死亡,驚懼、憤恨、不甘在她眼中閃過,化作清淚劃過面頰,定格成了皇后生前的最後一張畫面!
“啊!”
青城仰天大吼,雙手用力一絞,在他面前立時升起了一股沖天的血柱,而皇后的頭顱已經順着殿內的階梯滾了下來!
下一刻,無數的長矛刺穿了青城的胸膛,鮮血四濺中,他狠狠地瞪了蕭雲一眼,終於不甘地閉上了眼眸。
*
青城的死也算是轟轟烈烈了,有人說他愛得慘烈,不惜殺死皇后也要與皇上雙宿雙棲;也有人說他傻,倆個男人又怎麼會有結果呢,最後卻是白白搭上了一條性命。
皇上痛心疾首,卻又不得不在衆大臣面前強自硬撐着,一個是一國之母,一個是他最寵愛的男人,他們倆人的相殺是他想也想不到的。
可那麼多人的見證,這一點卻又無從抵賴,皇上還要想辦法安撫皇后的孃家,畢竟是因爲他的一個男寵才斷送了皇后的性命,之後他勢必要在皇后家族中再選一個女子繼皇后之位,以此才能平息甚至維繫兩家的利益紐帶。
皇上心情沉重再無心打理其他,便將這事全權委派給蕭雲處理,至於那個傳說中的草原樂師,卻是再沒有人提及。
*
冬去春來,十年過去了。
若說三年的等待還等不到長安的點頭與認可,那麼五年的時光便能夠讓他們更近一步了吧。
十年,當孝哥兒都已長大,能夠策馬彎弓,瀾姐兒甚至能夠代理家事管束着一衆僕傭時,長安終於正視了她對蕭雲的感情。
就在年後,珠姐兒出嫁了,十六歲的姑娘生得就像一朵花,長安看着便有幾分安慰,這孩子長得像蕭雲,性子卻是隨了蔡姨娘。
珠姐兒出嫁後,蔡姨娘便自請去了族庵,說是侍候老郡王妃去,長安自然是允了,而這時老郡王爺去世已經八年有餘了。
如今在蕭雲身邊侍候的再沒一個親近的人,這十年的日子她不是沒有見證,這個男人過得就如同清教徒一般,別說蔡姨娘,連個通房也沒有。
而她自己,卻始終沒讓他睡上自己的牀。
……
這是冬日裡的第一場暖陽,長安正坐在臨窗的案臺下暗自出着神,紫雲已是推門而入,見了這情景不由捂脣一笑,道:“王妃這是在念着王爺呢?想來不出十天王爺便會歸來,到時候王妃可要去城門口候着?”
“你個小丫頭片子,竟然敢打趣我?”
長安偏頭瞪了紫雲一眼,如今的紫雲已是一身利落的媳婦子打扮,烏髮在腦後挽成了圓髻,顯得清爽又幹練!
紫雲並沒有嫁人,長安也曾給她說合過幾個對象,可這丫頭像是打定了主意不嫁人,直說要侍候她一輩子,長安非常無奈,卻也只能由着她。
襄兒卻是嫁給了楊琰,這還緣於楊琰一次回京述職來看望她時的機會,楊琰的官職在秦暮離在世時便已經定下了,他的能力毋庸置疑,就連皇上也多加誇讚,只說他是當仁不讓的軍中良師。
襄兒這丫頭怕是在岷玉關時便已經芳心暗許,長安看透了她的心意,只微微一提,她便徹底承認了。
楊琰起初還不答應,怕耽誤了襄兒,可這丫頭性子倔,非要和他談個清楚,證明自己確實是心甘情願,沒有半點勉強。
倆人傾心交談了一次,也不知怎麼地到了最後竟然是成了,這可把楊夫人給樂壞了。
襄兒的出嫁,長安只當作是嫁妹妹,她從來沒將襄兒看成是奴婢,襄兒那樣的家世擺在哪裡也不算是辱沒了楊琰。
再說楊夫人本就是江湖女俠,便也沒有尋常百姓家那麼多顧忌,她也早盼着楊琰能娶親,如今願望達成,她是高興都來不及。
身邊的人一一都有了歸屬,只有她這顆心還漂泊不定。
秦暮離都失蹤十二年有餘了,就連秦二夫人也相信這個兒子早不在人世,雖然心裡不願意發喪,但到底給他立了個衣冠冢,每逢清明能上柱香,也算是對活着的人一種慰藉。
孝哥兒轉眼十二了,雖然他生活在郡王府,但蕭雲仿若看穿了長安的心思,兩個孩子都不曾上蕭氏的族譜。
在孝哥兒與瀾姐兒懂事之後,長安便告訴了他們誰是他們真正的父親,兩個孩子起初還是不解,甚至和她生了好長一段時間的悶氣,最後還是蕭雲細心地給孩子們開解,他們這才慢慢打開了心扉。
長安是希冀着有朝一日兩個孩子能夠認祖歸宗,秦家人的骨血到底不能旁落,對秦暮離,她也算是有始有終了。
蕭雲回了王府後,一家人又趕在清明節前來到了汴陽,雨霧濛濛中,似乎有兩個身影正佇立墳前,長安的腳步不由一頓。
“是秦二夫人。”
蕭雲頓住了腳步,對長安點了點頭,這個時節遇到秦二夫人也不算是巧合了,在她身邊的自然便是許媽媽。
“你帶着孩子去吧,我在這裡等着你們!”
蕭雲如今已經蓄了短鬚,人看起來沉穩不少,一身墨藍色的長袍挺拔飄逸,淺淺的笑容掛在脣角,眸中是一如繼往地寵溺。
“爹爹……”
瀾姐兒扭了扭身子有些不情不願的模樣,倒是孝哥兒爽直,牽起她的手道:“爹爹說了,咱們無論在哪裡都是他的孩子,你還想這麼多做什?”
即使知道蕭雲不是他們的親生父親,倆個孩子仍然非常喜歡他,孩子的直覺是最敏銳的,誰是真心喜愛他們,他們能夠分得清。
“你……”
長安咬了咬脣,到口的話語還是嚥了下去,她一手牽起一個孩子,對着蕭雲點了點頭,這才向着秦二夫人走去。
許媽媽最先發現了他們,連忙扯了扯秦二夫人的衣袖,面含驚喜道:“夫人,是王妃和孩子!”
秦二夫人猛地轉身,看向倆個孩子時,淚意不覺間便浮滿了眼眶。
五年前,得了長安的允許,她便偷偷看過兩個孩子,雖然長安沒有承認,卻也沒有否認,但她就是知道,這兩個孩子定是秦暮離的骨血,那眉眼神情,不正是自己兒子小時的模樣嗎?
只是長安說了,孩子們太小,不懂道理不明事理,她不會讓孩子生了其他的想法,一切只待合適的時機。
可這合適的時機是什麼時候,秦二夫人沒有問,長安也沒有說。
如今的蕭雲手握權柄,再也不是當年的閒散王爺,而是皇上的左右臂膀,足以撐起半個朝堂,硬碰硬,秦府自問鬥不過蕭府。
而秦二夫人自知愧對長安,這想要回孩子的話便一直卡在喉間,半點說不出口。
如今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長安帶了兩個孩子來,這意味着什麼不言而喻,秦二夫人已經激動得雙肩顫抖,不能自已。
走得近了,許媽媽趕忙給長安見禮,她微微頷首,又轉向兩個孩子道:“瀾姐兒、孝哥兒,這是你們嫡親的祖母,快叫人!”
瀾姐兒看着秦二夫人,又看了一眼長安,目光中微微有些猶豫,孝哥兒則頂了頂她的肩膀,兀自上前一步,喚了一聲,“祖母!”
“乖,我的兒啊!”
秦二夫人激動地跨前一步,淚流滿面地將孝哥兒摟在了懷裡,止不住地抽咽了起來。
長安給了瀾姐兒一個眼色,瀾姐兒從袖袋裡取了張絲帕,遞到了秦二夫人跟前,輕聲道:“祖母快擦擦眼淚吧!”
“好孩子!”
秦二夫人扯了扯脣角,淚水卻更是洶涌,另一手也攬過了瀾姐兒。
許媽媽在一旁看得直抹淚,卻是走過來幾步,對着長安福了福身,“王妃大義,咱們夫人永遠感念您的恩德!就是四爺在天有靈,知道兩個孩子認祖歸宗,也會心中安慰!”
“媽媽別這樣說。”
長安淡淡地搖了搖頭,“不管他們在哪裡,都是我的孩子!”
“這自然是的。”
許媽媽當下便接過話頭,兩個孩子,如果長安不歸還,秦府是沒有能力硬搶的。
“夫人,我只要你一句話,我的孩子能入秦氏的宗族譜嗎?若是不能……”
長安話到這裡一頓,秦二夫人立馬擡起淚眼抹了抹,連連點頭道:“能的,他們是四郎唯一的骨血,就算拼了這條老命不要也要護他們周全,大不了咱們二房出府單過,另開宗祠設族譜,也絕對不讓我的孫兒們流落在外!”
“如此,我便安心了。”
長安點了點頭,脣邊緩緩綻放出一抹笑來,看着墓碑上銘刻的三個大字,那笑意中卻是浸出一絲辛酸的淚水來。
十二年了,她相信秦暮離已經不在人世。
她等了這麼多年,守了這麼多年,人生中還能有多少個十二年?!
回頭望向蕭雲在雨幕下挺立的背影,她的心底泛上了一絲淡淡的溫暖,還好這一生有他相伴,餘生定不相負!
後記:
孝哥兒恢復秦家子弟的身份,十五歲從軍,十七歲立功封爲先鋒,二十歲爲參將,在他二十五歲那年,因屢立奇功,被破格封爲定國公,兼任岷玉關總兵,成爲大周曆史上最年輕的封疆大吏!
小墨兒在十歲那年便回到了乞力渾,彼時,異部各族已經被羅雅完全掌控,權力一度握在這位大妃手中。
但因爲與長安結的這份善緣,又有小墨兒與孝哥兒這麼多年的情義,兄弟倆自然不能手足相殘,便約定只要他們在一天,乞力渾與大周至死不動干戈。
秦氏以武傳家,保一方平安,令百姓稱讚,秦家基業永存!
而長安爲蕭雲誕下一子蕭言,待兒子十八歲時,蕭雲便將爵位與‘天網一夢’均傳於蕭言手中,夫妻倆隱匿世外,過着神仙眷侶的日子,即使白髮蒼蒼,執手相望,亦是一生無悔!
------題外話------
第一個結局寫完,第二個寫完便跟着上傳,親們看完這文記得跳坑月的新文《名門嫡秀—九重蓮》,新文絕對不再糾結,盼支持,姑娘們可別看完這文就將月給遺忘了,雖然原則上喜歡哪個男主就看哪個男主的結局,但建議還是兩個都看看,有些情節才能串聯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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