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趕萬趕,秦暮離帶着長安總算是趕在年節前三天到了汴陽,長安甚至來不及拐道去北川看看莊子,就直接落腳在了汴陽的那處兩進的小院裡。
沈玉環是直接回的京城,沿途倒是有秦暮離派的侍衛護送,安全該是無虞。
楊琰這次卻沒跟着回來,而是與王治一起留在岷玉關,只等過了年節之後再押解柳大人回京侯審,一系列證據收拾妥當,這事也是楊琰經得手,王治最多在一旁助助威,楊琰心眼細緻,這事還是他親自來辦得好。
楊琰雙腿不便也不能入科舉,可他辦事牢靠,秦暮離頗爲欣賞,如今用來已是得心應手。
所以在楊琰他們回京之前,秦暮離請旨的奏摺早便呈了上去,別的不想,只是一個未入流的軍中副使之職還是能爲楊琰求到的,他再往吏部那邊稍稍通通氣這事也就定了。
紫雲抱着墨兒正在炕上逗樂着,便聽着屋外傳來一陣驚呼,她不由撩了簾子向外望去,奶孃已是幾步趕了過來,驚喜道:“姑娘,你家小姐可回來了!”
“真的?!”
紫雲眼睛一亮,忙不迭地想向屋外躥去,還是奶孃攔住了她,笑道:“劉媽媽正引着小姐進屋呢,你還抱着小少爺,就在屋裡等着,可別讓孩子染了風寒!”
劉媽媽是紫鴛的娘,如今他們一家人隨着女兒的出嫁都跟着來了汴陽落腳,紫鴛本想爲家人尋個宅子,但紫雲老早就給她遞了信,如今一家人來了之後便一直住在這座小院裡。
兩進的院子,紫鴛他爹爹與弟弟就住在前院,後院裡便是紫雲與小墨兒的住處,紫鴛也時不時地來看望他們,心中也巴巴得等着長安歸來。
此刻劉媽媽迎了長安進來,劉老爹便忙活着將毛晉架的馬車趕進院裡,尋了房間安置了下來。
“你說得對!”
紫雲忙不迭地點頭,親在小墨兒溫軟的小臉上,看着那一雙如墨的黑眸,興奮道:“小少爺的孃親回來了,高不高興?”
紫雨早在屋外利落地撩了簾子,劉媽媽在一旁殷勤侍候着,襄兒爲長安脫了斗篷,她一張明麗的臉上略微有些憔悴,可一見着紫雲與小墨兒便笑開了,“快給娘抱抱,娘可想死你了!”
長安展開着雙臂,小墨兒略有些怔了怔,像是有些怕生地向後縮了縮,一雙藕臂圈着紫雲,紫雲卻笑着將他給扳了過來,“小墨兒,這可是你娘,快去抱抱!”
說話間,紫雲已經將小墨兒遞了出去,看着長安滿臉激動道:“小姐可回來了,把咱們給盼得慌了!”
“我看你不是挺好,也將墨兒養得好!”
長安笑着對紫雲點了點頭,將小墨兒抱在了懷裡,這一去小半年,只覺得小墨兒比自己離開時重了不少,孩子先前還扭了扭,片刻後又專注地看起長安來,那眼睛晶晶亮亮,人也不哭不鬧的,兩隻小手慢慢地攀在了長安的頭上,這裡揪揪,那裡摸摸,一個人玩得好不快活。
“小姐回來就好了,我這就讓紫鴛他爹傳話過去,讓她得空了立馬過來拜見!”
劉媽媽在長安身後抹着淚,他們一家受了長安衆多恩惠,就連如今住着的這間二進的宅子也在官府裡備了紫鴛的名,哪家主子有這般心善慈悲,就他們家碰上了活菩薩。
“媽媽不急,得空了讓她來與咱們聚聚便好!”
長安擺了擺手,將小墨兒放在了炕上,雖然一身都疲憊着,但見着小墨兒的歡欣卻將一切都沖淡了去,看着他白白胖胖的健康模樣,她就止不住想將他摟在懷裡好好疼惜一番。
紫雨與紫雲交待了一番,又將襄兒引來他們認識了,之後劉媽媽又去廚房張羅飯菜,紫雲和奶孃一起去燒熱水,這回來的幾人怕是還沒好生梳洗過,這總要清清一身的髒污,填飽了肚子才能安泰不是。
一天忙活下來已是傍晚,下午紫鴛便趕過來了,只是長安正在休息着,紫鴛也不想吵了她,和紫雨紫雲他們細細說了一陣便回去了,說是明兒個一早還來。
長安醒了之後,紫雲便將這話說給她聽,長安笑了笑,“沒想到這丫頭嫁了人還這般性子急……”感嘆地搖了搖頭,“也不知道她在婆家過得如何?”
“秦朗對她倒是極好,許媽媽也就那樣,談不上多好,但也不壞!”
紫雲點了點頭,笑道:“聽說秦大人體恤秦朗,已經不讓他跟在身邊,領了個府裡侍衛的差事,如今和紫鴛才能常常在一處,也是個會疼人的……紫鴛到是閒在家裡,她婆婆就盼着早日抱孫子呢!”
“秦朗是獨養兒,上頭也只有個姐姐,許媽媽着急也是常理,不過小倆口才成親沒多久,這事也急不來。”
長安穿着件貼身的紅棉小襖,懶懶地躺在熱炕上,旁邊小墨兒已經睡熟了,張着嘴流出了一串清亮的口水,長安笑了笑,忙用食指給颳了去,又抹在了細布棉巾上。
小墨兒這樣可愛,她倒真捨不得還給羅雅呢!
也不知道羅雅打的是什麼主意,只要羅雅一天沒來要回小墨兒,小墨兒便一天都是她的孩子,她只想給他儘可能的安樂和幸福,看着他健康快樂地成長。
人若是漸漸長大,就離這些單純的時光越來越遠了,小墨兒該是無憂無慮的時候就要好好珍惜。
“嗯。”
紫雲點了點頭,看着在一旁縫着衣服的襄兒,偷偷笑了笑,“這紫雨與毛大哥的事小姐預備什麼時候給辦了?”
“沒羞!”
長安嗔了紫雲一眼,笑道:“回京城就辦了吧,他們倆總歸是父親看着長大的,如今要成家了,總要稟報他一聲才行!”
“說到京城裡,可要恭喜小姐做姑母了!”
紫雲笑着福了福身,“上個月就收到京城的來信,說是朱姨娘生了個大胖小子,母子平安呢!”
“是嗎?”
長安眼睛一亮,忙坐直了身子,“起了名字沒?”
“老爺說是不急,等過了年才起大名,小名倒是起了,喚作季哥兒。”
紫雲撥了撥燭火上的燈星,光亮驟然亮了幾分,襄兒轉過頭來向她投去一笑,又埋首在了針籠之間。
“季哥兒,墨哥兒……”
長安笑了笑,伸了伸懶腰又躺了下去,想像着兩個孩子在一起摸爬滾打的畫面,脣角的笑意不由加深了,“到時候他們哥倆碰到一起便有的玩了。”
“可不是嘛!”
紫雲點了點頭,又道:“小姐,咱們在這兒過了年,那年後……”
後天可就是大年三十了,年節裡的東西早便準備了齊備,長安他們一回來便見着了院裡掛着的紅燈籠,屋內廳裡的方几上都擺了幾盆金桔,看着便充滿了喜氣。
“年後去外祖那裡看看,然後便回京吧。”
長安長長地舒了口氣,這兩年來她總是東跑跑西逛逛,還好父親大度不拘着她,由着她使着性子,眼看着便要二十的人了,她是不是也該定下來了。
想到這裡,一閉眼腦中便浮現中秦暮離的模樣來,她不由抿脣一笑,也不知道他回府之後一切是否還順利?
“是。”
紫雲應了一聲,一旁的襄兒卻是擡起頭道:“小姐,後天秦大人該來接你去開國公府過年了,你看看要準備些什麼帶去?”
“這……”
長安怔了怔,回來得急了些,她到是沒顧忌那麼多,如今街上鋪面都關了門,就算只剩明天一天的時間,她到哪裡置辦東西去?
“小姐和秦大人……”
紫雲驚訝地看了一眼襄兒,這纔將目光轉向長安。
雖說小姐是跟着秦大人去了岷玉關,可眼下那麼急地趕回來,還要巴巴地去拜會長輩,不會是要定親了吧?
“這事還說不準,要看四郎回府裡去怎麼說。”
長安略微有些羞赧,認真地想了想,卻是轉頭道:“你們倆人都好好想想,總要湊些好主意出來,這空着手上門確實也夠寒磣的!”
前兩次不說了,一次是在京城時秦二夫人的意外來訪,還有一次是被召進了秦府敘話,長安沒想着準備什麼東西也是常理。
可眼下又逢年節,又是被秦暮離給帶着回去,她若是不表示點心意好像說不過去,就算不送平輩的,但長輩與小輩總要有點表示不是?
紫雲想了想才道:“咱們帶來的箱籠裡好似還有些年節時剩下的金銀錁子……”
“這個行,給小孩子的倒不用太貴重,畢竟是初見。”
長安點了點頭,又道“你再挑幾個精緻的荷包給裝了,再看看咱們箱籠裡還有些什麼,挑些別緻的,也不用多貴重,心意到了就好。”
長安彷彿記得箱籠裡還帶了尊玉觀音,這觀音碧幽幽的,看起來通透玉潔,送給秦老太君再好不過,至於開國公夫人與秦二夫人的就再挑挑吧。
“荷包我倒是準備了幾個,但布料用得平實,怕是送到國公府裡不體面。”
這次年節不在京城沈國公府裡過,紫雲就隨便準備了些荷包,料想不過是發給這院裡住的人,最多幾個隔壁鄰居的小孩,也不需要什麼好料子,針腳刺繡過得去就行了。
“我倒是做了兩個,紫雲姐姐看看。”
襄兒咬掉了線,將手裡繡着童子戲蓮葉的粉色荷包遞了過去,這是她在岷玉關總兵府裡便做着了的,起初練手的那幾個自然是拿不出手,就有兩個還稍微看的過眼,另一個是繡着頑童抱魚的淺紫色荷包,不過是想着年關到了應景,就不知道是不是用得着。
“這個倒是繡得不錯。”
紫雲翻來翻去看了看,笑道:“手藝上稍有點生疏,不過一般人倒是看不出來,咱們這兩天再趕趕,應該還能再做幾個出來,回頭我再結幾個絡子,這便行了。”
對於這突然冒出來的襄兒,紫雲倒是沒有排斥,又聽紫雨說了她的遭遇心下有些憐惜,如今只當她作妹妹看待。
“好,你們儘管商量着做,我就負責看着小墨兒。”
長安笑着點了點頭,有人辦這事她便少操一份心,樂得和小墨兒好好培養培養感情,也幸得這孩子不認生,短短几個時辰便和她熟識起來,她心裡只被這得來不易的溫情漲得慢慢的。
吃過晚飯奶孃便來將小墨兒給抱走了,說是讓長安睡個好覺,孩子若是起夜要吃奶她也能照顧着,長安想想也是,便由着她了。
因着長安不在的日子,院子裡也沒守夜的習慣,紫雨與襄兒她們也累得慌,長安便遣了她們自去休息,而紫雲則與奶孃一起照顧着小墨兒。
總歸前院還有毛晉在那裡守着,他可是打起了精神來的,任誰也不能輕易闖進來。
一夜無話,第二日一早紫鴛便來了,強壓着心中的急迫與劉媽媽說了一會兒話便直奔長安屋裡去了,面色中倒是帶了一絲焦急。
“小姐!”
見着長安,紫鴛已是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倒把正在忙碌的襄兒嚇了一跳,連忙扶了她起來,又看她一身薑黃身通身長襖,頭上挽了個婦人髻,便笑道:“這是紫鴛姐姐吧,仔細着青石板地涼呢,快起來吧!”
紫鴛怔了怔,看向襄兒,卻聽長安道:“別動不動就跪得,快起來!這是新來的丫環,叫襄兒,如今就在我跟前侍候着。”
“小姐,昨日開國公府可鬧得兇呢!”
紫鴛咬了咬脣,再見長安的喜悅已被她昨日聽到的消息打散得無影無蹤,如今眼裡只剩下了擔憂。
“喔,說來聽聽。”
長安斂了神色,對着靶鏡抿了抿髮鬢的散發,緩緩地轉過了身來。
紫鴛站起了身子,又瞥了一眼襄兒,長安會意地搖了搖頭,意思是不用介意襄兒,她這才臉色凝重地道:“這還是我婆婆回來說給公公聽的,我就在一旁悄悄地聽着,他們不知道。”
長安點了點頭,紫鴛這才接着道:“昨兒個四爺回了府裡,在飯桌上便當着老太君與秦二老爺、夫人的面直言說要娶小姐,當時老太君驚得湯都灑了,濺得滿身都是……”
紫鴛這次是報憂不報喜,的確也沒什麼好喜的,秦暮離想娶長安這心思不是一天兩天了。
秦二夫人摸了底,但因爲種種情況始終點不下這個頭。
而秦老太君介意的是長安這和離再嫁的身份,她的孫兒樣樣都好,她就想不通了爲什麼偏生要去娶個再嫁的女人。
開國公夫婦對這事倒是迴避了,秦二老爺夫婦教育兒子他們的確插不上言,其餘的幾個兄嫂也識相地退了下去,但許媽媽卻是留在了秦二夫人身邊侍候着,所以詳知事情的始末。
秦老太君與秦二夫人不點頭,秦二老爺卻是保持中立不發表意見,而秦暮離卻是半分不退步,如今還跪在祠堂裡,頗有家人不答應,他便長跪不起的意味。
“那小姐……咱們明日還去開國公府拜年嗎?”
襄兒猶豫着說道,若是秦暮離真的長跪不起,誰來接她家小姐,難不成自己登門嗎?
長安想了許久,纔是沉沉一嘆,“去吧,他已經爲我做到這地步了,若我再不踏前一步,那不是令人心寒嗎?”
努力了,成功了,那自然是好的。
若是不努力,等着失敗,那連她自己也不會心安。
爲了她和秦暮離的未來,她就擱下一回面子又何妨?
至於秦家人,若是再不接受她,那也沒辦法,但畢竟她是努力過了,秦暮離若要怪她也沒處怪去不是?
“小姐,明日裡我陪着你去吧!”
紫鴛上前一步,面色仍然是極其凝重,她當新婦時,因爲礙着許媽媽夫婦在秦府的地位,她是見過秦老太君的,這老太太可比秦二夫人還難纏,聽說對秦暮離這個孫兒又是極看重,那挑孫媳婦還不得鼻孔朝天啊,她可見不得自家小姐受委屈。
“不用,有襄兒和紫雨陪着我去,你放心吧,我總不會委屈了自己不是?”
長安扯了扯脣角,笑着安慰紫鴛。
明天她要去秦府,但紫鴛卻不能作陪,畢竟是嫁給了秦朗作媳婦,若是還向着她,那許媽媽會怎麼想,她是怕紫鴛難做人,所以這事紫鴛是不便摻和進去的。
“小姐……”
紫鴛紅着眼眶,她自然知道長安顧忌得是什麼,可她怎麼能爲了秦朗一家人就將從前的恩情拋在腦後,她做不到。
“紫鴛姐姐放心,有我和紫雨在,必不會讓人輕易欺負了咱們小姐。”
襄兒拍着胸脯保證着,開國公府再怎麼強勢那也要講道理不是,再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長安必定不會與他們起爭執,只要秦暮離的立場堅定,他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只當左耳進右耳出便罷。
“嗯。”
紫鴛含着淚點了點頭,之後又將秦府中各人的脾性大致地給長安說了一次,提醒她要注意些什麼,之後又和紫雲紫雨聚了一通,離開時已是黃昏。
這一夜,長安睡得極不安穩,夢裡都是秦暮離跪在祠堂裡陰冷潮溼的畫面,她心裡有些擔憂,又翻身起來讓紫雨點了燭火,自個兒在箱籠裡尋了些膏藥,明日裡準備帶去給他抹抹,好歹消消青腫通通血脈,不至於讓人一想起便心疼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