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馬奔馳了近十天,長安一行終於趕到了岷玉關的關口。
這一路上他們都不敢停歇,誰知道卓奧的追兵什麼時候會趕上來,好在路途順遂,即使遇到了小股的異族部落,也沒有爲難他們。
直到看到岷玉關高聳的城樓,秦暮離才放下心來,與長安對視一眼,倆人眸中都升起了點點笑意。
只是沈玉環卻是異常沉默,因着那晚的事,長安也不好怎麼找她聊天,大家又顧着趕路,有話也不好多說。
如今一到了岷玉關,沈玉環話也不說便一頭扎進了總督府去,看着她離去的背影,長安只是嘆了口氣,便與秦暮離攜手回了總兵府。
回到自個兒苑裡時,襄兒正端着一盆水從屋裡拐了出來,見着長安時只是微微一愣,片刻後卻是反應了過來,水盆掉在了地上,她人卻是已經迫不及待地撲了上來,滿眼淚花道:“小姐,你終於回來了!”
紫雨正仰躺在屋頂上,聽聞動靜立馬身體一直,飛身躍了下來,見到長安,撲通一聲便跪了下去。
那一日在總督府,雖說是長安遣了她回府裡拿東西,可她也不該這般放心地離去,留下襄兒在那裡一人守着。
等到長安不見了人影,她才悔不當初!
“好了,這事真的怨不着誰,快起來!”
長安上前扶起了紫雨,面上雖然帶着一抹風霜,脣角卻綻開了一朵笑容,“只有千年做賊的,哪有千年防賊的,你又怎麼知道總督府裡也能生出意外呢?”
紫雨咬了咬脣,仍然是面色蒼白着,若不是王治表少爺回來說了秦大人已經追擊而去,讓他們別輕舉妄動亂了陣腳,她與毛晉早便豁出命奔去了。
襄兒抹了眼淚,那一日她是被人打暈了去,回頭便發現事情不好了,也不敢聲張,尋到前院裡時,秦大人早已經不見了蹤影,總督府外圍滿了官兵,帶頭的是坐在輪椅上的楊琰,那一臉的煞氣與平日裡的溫潤半點不着邊,她偷偷地看了一眼,只覺得滿心裡都打着顫,直覺裡是出了大事,更加小心翼翼起來。
而後她便被楊琰帶回了總兵府,只讓他們安心等着,再不說什麼。
這一等便等了兩個多月,她真是怕長安再也回不來了。
紫雨還要說什麼,長安疲倦地揮了揮手,只讓襄兒準備沐浴的熱水,她一身髒污總該洗洗了,這十天的馬上生活、營帳歇腳已經讓她體力耗盡,全身痠痛得就像散了架似的,若不是性命攸關,她纔不會跑得這般急。
長安以爲自己挺得住是毅力,但沈玉環也哼都沒哼過一聲,就不知道是已經死了心,還是下了某種決定。
紫雨忙扶着長安進了屋,襄兒張落着廚房準備熱水浴桶。
直到整個身體浸在了溫熱的水中,長安才覺得舒服了許多,將頭擱在浴桶邊緣,任由着襄兒給她洗頭揉搓,她懶得連一個腳趾頭都不想動,竟然就這樣在浴桶裡睡着了。
還是襄兒喚來了紫雨將長安全身抹乾放在了牀上,頭枕着牀沿的小枕,待給長安絞乾了頭髮,倆人這才熄了燈退了出去。
長安這一覺是直接睡到第二天晌午,吃過午飯才得知秦暮離早已經被王治叫到了軍營去,昨晚便沒回來過。
長安捧着一杯濃茶,看向紫雨,“你是說我們不在的時候,柳大人被下獄了?”
“是。”
紫雨肯定地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襄兒,才道:“如今還沒有定奪,想必是等着秦大人歸來呢!”
“那柳府……”長安怔一怔,猛然放下了手中茶蠱,“二姐還住在總督府呢!”
“總督府如今還沒被查封呢,不過四處有官兵把守着,光景看着已是不好了。”
襄兒嘆了一聲,她十分明白這失勢後的悲哀,牆倒衆人推,沒有人來跟着踩上一腳已經算是好了的。
不過柳大人有今天也是他咎由自取,和那個甘羅王子交好的準不是好人。
長安拍了拍襄兒的手以示安慰,起身道:“咱們去把二姐接過來,想來出了這事,她在那邊也不好處了。”
長安想的確實沒錯,自從沈玉環回到總督府後,原本還對她親親熱熱宛如自己閨女的柳夫人一改常態,冷言冷語,就差沒有直言轟她出府了。
不過想想也是,柳大人怎麼說也是因爲秦暮離才下了獄,雖說罪行還未明確定論,但那牢裡的生活自然比不上在外的自由,更何況柳大人還曾經是岷玉關的執政官,這份風光一旦跌落,多少人要在背後嘲諷奚落。
而沈玉環卻是長安的姐姐,那可是秦暮離心尖上的人,柳夫人只恨甘羅王子沒有將這個女人給生吞活剝了,讓她還能有機會回到岷玉關,真正是老天瞎了眼。
有這層關係牽連着,柳夫人再見到沈玉環時恨不得咬碎了一口銀牙。
紫毫正在廊下張望着,今日的飯又送得晚了,別說是他們這些下人了,連主子都受着委屈,想想便讓人忍不住抹淚。
幸好這樣的日子再過不了幾天了,沈玉環已經打定主意要返京了,只是還未定行程。
橫掌在眉間,紫毫踮了踮腳尖,卻意外地見着不遠處的抄手遊廊拐進一着湘妃色對襟小襖的女子,身下是一條拼了皮綴了花的曳地羅裙,頭上一支珠釵瑩瑩潤澤,容色豔麗的如五月的好春光,紫雨在她身後撐一把小傘,進了廊下,抖了抖雪便收了傘,一旁的襄兒手中提着個精緻的黑花漆木的食盒。
“三小姐來了!”
紫毫心中一喜,忙向着屋內稟報了一聲,聽着紫晗應了一聲,她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即使在府中怎麼不待見怎麼鬥着,出了門後到底還是姐妹親着,如今她家小姐見着三小姐來看望,定然心裡也是高興的。
紫毫利落地將長安給迎了進去,紫雨瞥了她一眼,從前的紫毫在沈國公府裡也算是出挑的,隨着沈玉環嫁到傅家算是把人給毀了,如今那憔悴的模樣可不就跟開敗了的花兒似的。
襄兒目不斜視地將食盒放到了楠木圓桌上,一一取出裡面的點心,一碟一碟的冰碎紋描了紫竹的小碟鋪陳上顏色各異的點心,看着便讓人食指大動。
沈玉環懨懨地伏在臨窗的羅漢牀軟榻上,見着長安來了也只是微微擡了擡頭,目光又不知道移到哪裡去了,顯得心不在焉。
長安端了一碟點心坐到了榻上,笑着遞了過去,“二姐嚐嚐這杏仁酥。”
沈玉環推了推,“不想吃,沒味口。”
“三小姐可要勸着咱們小姐用點東西,從昨兒個一回來就沒吃什麼,如今人都餓瘦了。”
紫晗在一旁抽泣道,有些傷心地用綾帕沾了沾眼角。
“咱們吃不着也沒關係,索性再過不久便要回京城了,在這總督府也熬不了多少日子了。”
紫毫也在一旁附和道,又瞄了瞄桌上的幾盤點心,哽咽道:“幸好有三小姐送了點心來,不然咱們小姐這午飯都沒着落了。”
“這話是怎麼說的,難不成柳夫人還虧待了你們不成?”
長安挑了挑眉,既然沈玉環不想說話,她索性將目光轉向了紫毫,只聽得紫毫道:“不敢說柳夫人虧待了咱們,只是柳大人下了獄後這總督府的光景到底是不好了,所以才……”
紫毫這話說得很隱諱,就差沒有言明這一切都是秦暮離與長安帶來的連鎖效應。
襄兒在一旁聽了,不由冷笑一聲,“若是紫毫姐姐覺得在這裡過的不好,大可以央了二小姐帶着你們住到總兵府去,這親姐妹總比外人要強着些!”
紫毫尷尬地笑了笑,不由垂下了頭。
長安聽了卻是輕斥了襄兒一聲,但話語中卻全無責怪之意,“你這就張嘴刁,平日裡也讓我慣壞了,你們都下去,我和二姐說說話!”
長安一揮手,幾人都曲膝退了出去,她這纔將點心放在一旁的束腰小圓几上,拉了沈玉環的手,道:“若是柳夫人因了柳大人的事遷怒二姐,那也是情理之中,二姐今日便收拾東西與我住到總兵府去,等過段日子咱們便一同回京去。”
“回京……”
沈玉環嘆了口氣,眼神漸漸茫然了起來,半晌,才咬脣道:“回了京城,可就離這裡越來越遠了……”
長安心知沈玉環想說的是卓奧,也不點破,轉而說起了其他,順便勸她吃了些東西,當天就收拾包袱與柳夫人告辭了一聲回了總兵府。
將沈玉環安頓好了,長安這纔回了自己的苑子,襄兒一邊走還一邊和紫雨咕嚷道:“你看到柳夫人那模樣沒,恨不得將咱們小姐吃了去,真正是……若不是柳大人自己行得不正,別人哪能有這把柄,她要怪也只能怪自己看不住男人,怨別人個什麼勁兒!”
紫雨聽得樂了直點頭,“襄兒說得對,以後你可要把小姐跟緊了,可別讓人欺負了她去!”
“那是自然!”
襄兒拍了拍胸脯,“以後我一定寸步不離地跟着小姐!”
長安在前面聽着,不由抿脣一笑,襄兒這性子倒是越來越活泛了,可比她剛剛認識時好了太多。
晚膳擺在正廳裡,朱弦來請的長安,說是秦暮離之外,還有王治與楊琰兩人。
長安聽得一喜,立馬收拾梳妝了一番,往正廳而去。
當長安歡喜萬分地踏進正廳時,三個舉杯交談的男人頓時怔住了,帶着毫不掩飾的驚豔目光向她望了過來。
一身大紅色遍地灑金的折枝玉蘭緙絲交領長襖包裹着她窈窕的身段,襖下露出一截暗銀紅色的雲紋綾緞長裙,一支紅珊瑚珠鑲粉白珍珠的髮簪插在烏髮中,瑩潤光亮,美得令人移不開眼!
長安略微有些羞澀地低了頭,她是極少穿這般明豔的衣服,只爲今天見着這三人歡喜而已。
三人之中,一個是她的愛人,一個是她的兄長,另一個還是她的知交,她慎重一點也是常理。
“表妹,快來這裡坐。”
王治說着話已經笑着起了身,讓出了秦暮離旁邊的位置,他與王治稍稍挪遠了些。
“七表哥!”
長安咬脣喚了一聲,也不矯情,款款落座,又對着楊琰點了點頭。
秦暮離的目光始終柔柔地看向長安,那其中的熱情與火熱都能將人給溺斃了去,待她一坐下便從桌下握住了她的手。
長安掙了幾下沒有掙脫,又怕動作大了引人注意,不由瞪了秦暮離一眼,索性也由他了。
王治看着他們倆人倒是越來越滿意,知道好事將近,也只說些恭喜的話,其他半句不提。
楊琰雖然心裡有些苦澀的感覺,但到底還是釋然了,秦暮離能夠不顧自己安危,孤身追擊千里救回了長安,就這份英勇與膽識也是無人能及的。
秦暮離與長安站在一起,纔是真正的郎才女貌般配得很。
這一頓飯吃得很是開心,飯後大家又在東廂裡喝茶閒聊了一會,王治與楊琰這才告辭回了軍營。
長安卻留了下來與秦暮離敘話,還告訴他將沈玉環也接了過來。
秦暮離微微沉吟,才點頭道:“這也是應當,在岷玉關她只有你一個親人,你不照應她誰照應?”
“那柳大人這事……”
幾個男人閉口不談公事,長安顧着他們也不好單獨拉了秦暮離來問,眼下倆人獨處,她盡數將心中的疑問倒了出來。
“年後便押解回京,這次證據確鑿,想來他也翻不了身了!”
秦暮離重重地握了握拳頭,他離去之後楊琰與王治便帶人拿了柳大人,隨便將他府裡該搜的證據蒐羅了乾淨,如今柳大人再想翻盤也是沒有機會了。
這便是手握重兵的好處,總比文官要強些,不至於處在被動的位置任人打。
秦暮離的歸期已超了兩個月,王治卻遲遲沒有上報,一來是爲了穩定軍心,二來便是在等着楊琰口中所說的轉機。
好在如今秦暮離與長安是順利歸來的,就算他離了岷玉關這般久,也能說成是潛入敵營探聽虛實,順道營救被擄去的國公府兩位娘子,進而還揭發了柳大人通敵之罪,功大於過,說不定還能等着皇上的嘉獎呢!
“這獎賞我是不敢要的,只求能安穩地呆在岷玉關,皇上別再派個什麼總督來掣肘我就是謝天謝地了!”
秦暮離攬過長安坐在他的膝上,雙手圈住她的柳腰,聞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不由笑了,“你穿紅色真好看,出嫁那一日也定是極美的!”
長安羞澀地撇過了頭,“誰要出嫁了?!”
秦暮離卻是搖了搖頭,湊近了長安的臉頰便親了一口,“我已經寫信回汴陽了,這幾天收拾妥當了就走……至於你二姐,若是想去汴陽看看就與咱們同道,若是想回京城了我便讓人送她回去。”
“那就安排二姐先回京城吧。”
長安點了點頭,這汴陽之行是免不了的,除了要去看看紫鴛嫁人後的境況,她還要去接回小墨兒了呢,到時候拐道再去趟琅琊外祖家,接着便返家,怕是又會用去不少時日,沈玉環怕是也沒必要跟着自己這般折騰。
“好,那你收拾收拾,最遲三天咱們就起程!”
秦暮離一把抱了長安摟在懷中,壓低了嗓子道:“真想立刻便把你娶回家去,我一刻也等不了了。”
“誰像你這般猴急!”
長安咬了咬脣,紅暈卻從脖頸上漫延了開來。
秦暮離的近身讓她覺得心裡火燙火燙的,那呼出的熱氣掃在脖頸間,癢酥酥的感覺,又讓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倆人初次的那一夜。
“今晚,我來找你!”
秦暮離加大了手臂的力度,恨不得就這樣將長安嵌進自己身體裡,再也不分離。
“不行!”
長安連忙搖了搖頭,咬脣道:“紫雨和襄兒輪番守着呢!”
“可我想要你!”
秦暮離低低地吼了一聲,那心底深處的渴望再也掩飾不了,擡起的眸中已是一片赤紅,被情慾薰染的眸中燃着濃濃的火焰。
若是說從前沒有試過那種美好,那麼他還能強制自己不看不想,但一經嘗試,就好似打開了洪水的閘門,一發不可收拾,他緩不了心底的勁,也壓抑不住對她深深的渴望。
“你……”
長安咬了咬脣,不忍說出拒絕的話語,卻又不能點頭答應,只跳着脫離了秦暮離的懷抱,嗔了一句,“不理你,我先回去了!”
“長安……”
秦暮離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後又緊握成拳收了回來,這種甜蜜而痛苦的煎熬,什麼時候纔是個頭?
或許,他該考慮把回汴陽的行程給提前了,然後順道再將向沈國公府求親的事,連同府裡擺婚宴的事一道速成給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