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入銀盤,我在牀上輾轉反側,好不容易纔睡着,腦子裡全是白日裡顧雲眼中的溫柔……
他挺直的後背,他拖着我的臉蛋,他抱着我,他讓我別怕。
我甚至有一絲錯覺,他說心很小,只能住進一個人,那個人很可能就是我。
但美夢很快就消失,顧雲的臉變成了皇帝的,皇帝指着我,叫喊着:“朕最討厭的就是這雙眸子,你的眼睛爲什麼要跟她一模一樣……”
“挖了她的眼睛,現在就挖了她的眼睛!”
我在夢裡拼命的躲閃,拼命的奔跑,可皇宮就像一個巨大的牢籠,把我緊緊的關在裡面,怎麼也逃不掉。
就在我的眼睛快要被人扣下來的時候……
“啊——”一聲,我翻身而起,捂着胸口大聲喘氣。
突兀,潺潺倒水聲響起……我驚恐的往桌前一望,唐白舉着蠟燭,端着水杯,朝我走來。
眼睛能看見的事情,誰也不能告訴。
我佯裝害怕的抱住被子,從枕頭底下摸出顧雲送我的匕首,“誰?!”
唐白稀鬆平常的問我:“姑娘做噩夢了?”
“唐白?”我長舒一口氣,放下匕首,“你怎麼在我房裡?”
她把水杯塞進我手心,舉着蠟燭坐在我牀邊,“姑娘叫了一晚上,是白日裡被嚇着了嗎?”
我抿了一口水,摸到唐白身上,把她抱在懷裡,帶着一絲軟弱:“我怕……”
唐白的眸子軟了下去,拉了被子,反手把我抱進懷裡,拍着後背,“沒事了,姑娘的眼睛還在,沒事了……”
純淨的聲音,軟軟的語氣,讓我的心也變得軟軟的,甚至想,她要不是藍貴妃的人,該多好?
再次睡着之後再沒有做夢,倒是被窗邊的討論聲給吵醒。
我輕聲下牀,看見兩個小宮女舉着燈籠在樹下聊天,眼睛時不時看向太醫院的方向。
差點忘了,住進避暑山莊後,我的房間正對太醫院的後門,宮女們有個頭疼腦熱,都會偷偷帶了銀子在後門拿藥。
“你說咱們怎麼這麼慘,跟了這麼一位主子。進宮這麼長時間,位分沒升也就算了,還隔三差五惹怒聖上,連累咱們也一起受苦。脾氣還大……進宮前不就是個舞女,還真把自己當主子了。”
婢女聽到這話,連忙捂住另一位的嘴,警惕的看了四周,做了個禁聲的姿勢。
“可不敢亂說,我以前在宮裡見過她,那時還是方太師的嫡女,也不知怎的變成舞女了。那些世家府邸,總藏着些閆贊事兒。”
後門被人從裡面開了,小醫官搖搖頭,表示太醫們都不願意冒這個險,但還是塞了包配好的藥給她們,就火急火燎的關了門。
兩位婢女拿了藥往回走,其中一位明顯對方晏如的身份感興趣,“是真的嗎?該不會是你看錯了吧……”
“不會錯,去年春節,她打碎了皇上賜給汪貴妃的玉手鐲,嫁禍給與她同進宮的姨娘,還是我給做的假證,得了好些封口費呢!”
孃親……
原來是這樣,難怪夫人要草草處置孃親的屍體,竟全是心虛。
什麼得罪了貴人,什麼差點連累方家,全都是騙人的鬼話……孃親錯就錯在不該進宮,白白當了替罪羊。
我腦子被仇恨團團圍住,根本沒發現事情還有很多疑點。
既然只是汪貴妃一人想要殺孃親,藍貴妃爲什麼會說救不了,還有孃親被擡出寧芳殿的時候,命還在;以及拿走孃親手鐲的宮婢說,孃親被關在地牢。
這些,全都被我忽略,心中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讓方晏如償命。
腳下一軟,整個人癱倒在地,依靠着牆壁,強忍着不讓自己哭出聲。
孃親,歡兒進宮大半年,竟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知道與你死亡有關的消息,歡兒處處針對宮中貴人,卻怎麼也沒想到,真正害你被仗刑,竟然是方家之人。
方晏如,咱們新仇舊恨一起算。
透過門窗看到天上的月亮,很圓,這纔想到今日又是十五。
雖不是正月十五,但大部分人應該都和家人團圓,而我再沒有家人。
我站了起來,擦乾眼淚,從窗子翻了出去,敲響了太醫院的後門,小醫官有些不耐煩,收了我遞過去的金葉子,終於露了笑臉,“江太醫是吧,小的這就去給你請。”
等到後門再次被打開,我直接給他跪下:“江太醫,奴婢有一事求您。”
他探究的看了我很久:“你能看見了?”
我點頭,“懇請江太醫給方晏如診病。”
“爲何?”
我靠在他耳邊小聲嘀咕,江太醫頓時眉頭緊鎖,“方晏如不足爲懼,你沒必要……”
“孃親的死,與她脫不了關係。”我的聲音冰冷無比,雙手垂在身側,指甲掐進肉裡也渾然不覺,“求您了……也請您不要將此事告知藍貴妃。”
“你娘不是……”他有些急,話說到一半還是嚥了下去,沉默半響,終於點頭,“好,但只有明晚,你千萬小心。”
從沒有哪一天如此難捱,我終於再次等到天黑。
水裡下了蒙汗藥,唐白喝了昏睡過去,我獨自一人,換上與孃親死那天相近的衣服,把臉畫的慘白,悄悄潛入了方晏如的院子。
江太醫給她送的藥有致幻的作用,但只有今晚。
寬大的簾幔,守夜奴婢被迷香放倒,靠在門邊睡着,我舉着特質藍色宮燈慢慢跨進屋內。
寢臥之上,方晏如躺在那兒,緊閉雙眼,動作焦慮,額間都是冷汗。
我慢慢貼近她,讓淡藍色的光輕微映照在側臉,“方晏如,方晏如……”
她本就睡得不安穩,被我這麼一叫瞬間驚醒,再看到我這張特意裝扮過的臉,頓時大叫:“啊——鬼啊——”
她的腿因爲跳舞受了傷,需要靜養,最好不要下地。
我慢慢靠近,或許是身下的影子出賣,她雖然害怕,依舊哆嗦的趾高氣昂的指着我:“你是誰,你怎麼會在這裡,你是誰……”
我冷笑,把孃親的聲音學了十成十,“大小姐,你不認識我了?我是姨娘,我是寧姨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