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
那一箭我瞄得極準,直衝着龍笏君背心飛去。.一箭既發,我便又引弓搭箭,連珠三箭似流星趕月般緊隨而上。
料便是中途有人替龍笏君擋了頭一箭,後頭三箭也足已將他身上洞穿一回了。麗妃還在城頭督戰,我既是她的盟友,也該做給她多看看。我微微低下長弓,又向箭壺中抄了支箭出來,策馬向前一溜小跑,照着那皇帝的位置復又擠了上去。
沙場之上猛地爆出一陣呼喊。我分神向那邊瞥了一眼,卻見我最先射出的那隻箭不知怎地就撞在了一把當空飛來的長劍上,雙雙墜地。好在頭一劍雖被人阻住,後頭還有連珠三箭保證——
龍笏君在馬上晃了一晃,竟一摘歪身子躲到了馬腹旁邊,我那三支長箭落空後再往前飛去,中途竟迎上了個小小竹筒。三箭連擊,頓時把那竹筒射向遠方城下,甫一墜地便發出一陣地動山搖的爆炸聲。
我張口結舌地看着爆炸之處,手上長箭一個拿不穩便落到了地上。這事實在不知該怎麼說,我也知道主角都要有個主角光環不死定律,可是運氣好成這樣,委實讓我嫉妒得直想當場劈了他。
我就不信了,難道我殺不了他,傷還傷不得麼?我一時妒火攻心,從壺中重新抽出長箭,也不瞄向皇帝,只向着馬頭直射而去。
那支箭竟也如前頭那幾支一般,不知怎地就射中了旁邊偷襲之人的長槍,反將長槍帶開又救了龍笏君一命。我氣得在腿上狠拍了一把,待要再抽出箭來多射幾回,身後卻是一聲馬蹄清響,龍九的聲音在後頭驟然響起:“百里教主,此處兵荒馬亂,你一個炮灰又不可能殺了主角,趕緊走吧!”
他拉着我便往後走,身邊卻是已有不少御林軍圍了上來。龍九拔劍翻身便砍,我也放下弓提起長槍,正欲殺出重圍,當頭卻有一支勁弩射來,我橫槍擋過,便聽自皇帝那方傳來喊聲:“疆昭容救駕有功,快請昭容御前相見!”
周圍御林軍頓時換了臉色,但也仍舊密密圍住我和龍九,大聲喊道:“請昭容御前相見!”
衆人之中泠然響起一個不染塵俗的清麗聲音:“百里封疆,麗妃造反你肯定知道緣故,是不是?”
聲音未落,一騎奔馬便已絕塵而至,馬上端坐一個光彩照人的玉人,面容微微扭曲,雖不掩端麗姿容,卻令人莫名生出一絲畏懼。龍九一勒馬繮,微微欠身道:“主人,此事與百里教主無關,我們只是聽聞麗妃造反,特來救駕的。”
玉嵐煙連理也不理他,縱馬至我面前,憤然道:“她怎麼會有造反之念,肯定是你教她的!你沒進宮之前,她殺我殺得可痛快呢,你進宮沒兩天她就要造反……龍笏君絕不可能被她殺了的,萬一她死在亂軍之中可怎麼辦?”
她不死在亂軍之中不也得因爲誣陷你事敗被皇上賜死嗎?我冷冷望向玉嵐煙,譏諷道:“一個後宮女子都能爲了自己心上之人起兵造反,你一個正牌受卻什麼都不敢幹,只想等着她死麼?”
他臉色一白,恨恨道:“我自然不會讓她就死。.反正她到時候也是服毒,我只需替她換了假死之藥,再將她送出宮外,她這輩子便可自由自在,安度一生……”
“她既對你生出好感,你要她在外頭改頭換貌見不得光地度過一生,自己卻和皇帝在宮中伉儷相依,你這當真是爲了她好?”我不禁搖頭輕笑:“實話告訴你,她要造反,我確實早就知道。我當初不過試着跟她說要殺了你,她卻告訴我要弒君,我不肯答應與她聯手,她還狠罵了我一頓。這般深情,卻是有人要辜負了。”
玉嵐煙“啊”了一聲,臉色更白了一層,轉頭望向城頭。那位麗妃娘娘現在已不在城頭督戰,不知到了哪裡——就是還在,隔着遙遙戰場,也是無法迴應他。
只說了這麼一會兒話,後頭又奔來一匹駿馬,馬上的人衣服微有些凌亂,衣襬下也沾了層灰塵,卻仍是如朝霞麗景,燦然生光,主角光環強得讓人睜不開眼。
那小受失魂落魄,龍笏君都已湊到他近前,仍是連看都不看一眼。我再看着皇帝依然光彩熠熠,一絲傷都不曾受過的模樣,也是心裡一陣陣發堵,忍不住一手掩面,低下了頭。
龍笏君卻是雙眼發亮地看着我道:“封疆,你果然不是隨意離宮出走的!方纔你替朕擋了一刀、一個霹靂火,還傷了個刺,朕身上不曾受傷,全賴你護駕,朕心甚慰,朕心甚慰啊!”
誰來救你了!救你的是主角光環,不用謝我。
一對主角都到了面前,此事果然也不能善了。龍九重又回到了隱形人的影衛狀態,我也被人拉到了後方營帳之中,與龍笏君和他身邊的忠臣開會,研究攻城之策。
那些人都到了這個地步,還沒忘了表現一下自己身爲炮灰的本份,不遺餘力地打擊正牌受,勸說皇帝不要專寵一個男人——若不是早先他爲了玉嵐煙隨意離京,現在也就不會被麗妃叛軍堵在內城之外了。
那小受這一晚也是神思不守,任人如何貶斥都不置一語。那些忠臣良將如同拳頭打在了軟棉花上,渾不着力,沒有從前虐他的那種快感,竟把主意把在了我這個陪聽的身上,也拿我當炮灰受罵了起來。
我卻不是正派人,沒有任打任罵的道理。龍九在兩個主角面前立時退化爲不能出場的背景人物,龍笏君又只聽不管,我便自己站起來,抽出長劍便抹向一個敢於罵我的老臣頸間。
劍至頸間,那老臣嚇得翻倒在地,然而我手中長劍卻也被人兩指拈住,再不得寸進。龍笏君笑盈盈地自桌前立起,直將劍從我手中奪過去,對那老臣說道:“疆昭容有孕,脾氣難免差了些,官御史千萬不要在意。各位大人也請看在皇子面上,勿多苛責。”
我肚子裡的孩子又不是他的,早晚又不能留在宮中,他爲何要將此事說出來?我心下驚疑不定,失態地站起身來,將繡墩也掀翻在了地上。
比我更失態的人也多得是,那些老臣將軍全都瞠目結舌地指着我,還有幾個已痛哭流涕,指責皇帝:“陛下怎能這樣,你和玉嵐煙纔是作者欽定的主角,你的真愛應當是他,怎麼能和別人生了孩子!”
那些不曾哭諫的有骨氣之人紛紛搖頭指着他:“陛下別胡說了,咱們這本可不是男男生子的!”
我也想趁勢否認此事,龍笏君卻猛然伸出二指叼住我的脈門,透過一股內力,堵得我說不出話來,只得眼睜睜看着他對玉嵐煙說道:“昭容有孕之事,玉卿當最爲清楚。”
玉嵐煙被他叫了幾聲方纔回過魂來,隨意點了點頭:“我知道。”
此言一出,衆將官頓時沸騰起來:“陛下,你從前廣納後宮,我們平常對玉大人不氣,那也都是爲了讓這本更豐富精彩,可你怎能和別人生孩子呢?這不是擺明了對他不忠,移情別戀嗎?你讓讀者們怎麼看;讓關心咱們這本,沒事就好看個皇家老百姓們怎麼想!”
龍笏君神色淡淡,仍舊拉着我的手說道:“本朝傳承數千年,一向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但朕爲君數年,卻已有多人謀反,天下不定,難道不是爲了朕愛上玉卿,爲他甘心斷絕後嗣之故?如今朕有後人,乃是天下之幸,各位愛卿莫不是早聯絡上了新主,恨不得朕這天下早些交與他人?”
他的主角氣場猛地提升了幾個等級,壓得帳中衆人都說不出話來,拉着我向外便走。到得外頭,他深吸了口氣,看着天上明月嘆了一聲:“朕這這天下雖然是作者寫出來的,可咱們這些人卻也都是活的,若天天只想着這些沒用的東西,等到這完結之後該怎麼過日子!”
我抽出手來佇立在一旁,看着連片軍營,不知該說些什麼纔好。龍笏君卻也不須人答話,自顧自又說道:“現在還有作者在,天下就亂至如此,那完結之後,衛王是不是也要反?朕百年之後傳位給他兒子,遠不及立時便死了,傳位給他的好。”
他沉默良久,目光向我身上掃了一下,微露出一個笑容:“現下朕有了後嗣,不管是真的假的,許多等着接朕這個位子的人便可安份點了。”
做夢去吧。你沒兒子時人家就等着你死了就有希望了,現在你有了兒子,人家還指望什麼?不造反纔怪!
他走過兩步,輕輕摟住了我,頗有些傷懷的說道:“若這本結束後,你能給朕生個孩兒就好了。便是不能,有了這個孩子安定民心,朕也可慢慢在皇室中……哼,與其傳位那些盼着朕早死的宗親,還不如朕親手培養起這孩子。”
我閉上雙目,將那閃得人呼吸都覺困難的主角光環隔在黑暗之外,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儘量冷靜地說道:“這孩子長大之後,我還想讓他繼承我百里家的祖業,做個寫手,不能留在宮中。陛下若真爲天下安定,不如早把衛王之子帶進宮養育,也是一樣的。”
龍笏君慢慢撒開了手,神色複雜地看着我,過了許久才道:“罷了,日後再說吧。”
我如今也算是個二品大員了,雖然工作崗位特殊了點,該有的待遇還是有的。到得晚間便有人引我到自己帳中,龍九這才現出身來,湊到我近前期期艾艾地問道:“百里教主,你當真有了身孕?”
我狠狠白了他一眼,冷笑一聲問道:“我難道只能替你生兒子?這孩子是我百里家的佳子弟,將來一定天資卓出,能成爲當世有名的大作家。就算不能如我爹當年,亦當不遜現在宮裡最流行的天涯大手……”
正說着,帳門外忽地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修長秀美的身影挑簾而入,一頭扎進帳中對我大禮跪拜:“百里教主,咱們相識也不短了,我只求你一件事,你可能答應?”
玉嵐煙。
他憊夜來訪,所圖無非一件事——麗妃。未及他開口我便先行說道:“兩軍交戰,我能暫保此身已不容易,何況麗妃現在是反賊頭領,我要到那裡去把她綁出來卻是難如登天。”
他深深低頭,伏在地上求道:“我自然不是讓你幹那麼危險的事。只是她們造反必定失敗,我只想你在她被抓之後,想法暗地裡放了她。只要留她一條性命,我一定傾盡所有來謝你。”
我不是不會爲他所動,只是此事——我被麗妃魄力所感,難得好心一回,提點他道:“若求我救她,倒不如你自己來。反正最後下令殺她的必定是皇上,你只要能說動皇上……”
“不可能!龍笏君和你想的不一樣,他絕不會對反賊手下容情。他與其說是小說主角,倒不如說更像個正常皇帝……”
我抄手蹲v□,放低聲音在他耳邊說道:“勸說不成,你難道不能用別的手段?給別人下毒,以性命武功相脅,不是你的看家本事麼?”
他渾身一震,呆了半晌才從地上爬起來,頗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一言不發,轉頭踏出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