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縣新任押司官趙澤趙大人上任快半個月了,要說他這個押司官倒不需要‘刀筆精通,吏道純熟’,也不需要整理什麼卷宗文書,陳知縣交給趙澤的任務很簡單,但也頗有些難度,那就是日常的催繳稅賦,縣裡縣外的東奔西走。
本來幹這差事的押司有五個,他們分別管着桃城鎮、新倉鎮、航步鎮、九井鎮,還有本縣舒縣的稅賦,可是就在趙澤上任前的頭一個月,舒縣龍舒山裡來了夥打家劫舍的山賊,先後在半路劫了桃城、新倉、航步、九井四處的押司官,殺了人搶了錢不說,還威脅到舒縣的安危。
原本炙手可熱的押司一職變成了燙手的山芋,五個押司官死了四個,剩下的那個就是舒縣縣內的押司,這位伊姓的押司官原本是師爺孟九齡的侄兒,才年過三旬有一,在孟師爺的關照下幹得風風火火,娶了老師爺的女兒孟嬌兒,上個月爲了回鄉祭祖扮作九井鎮孟家莊的莊客,去的時候到是一路平安,哪知回城途中身上只不過多背個包袱,就被途中埋伏在黃竹林的山賊盯上了,這一去就是肉包子打狗!
爲這事,孟師爺這個心痛,連他女兒孟嬌兒也哭得死去活來的,硬要老爹替他夫家報仇,老頭子思來想去覺得報仇事小,賊人作亂事大,與其爲了私仇枉送了性命,還不如借公家之名剷除這夥賊人。
如此一來,孟師爺前前後後不下幾次在陳知縣耳旁提起山賊的事,說山賊作亂事大,殺人越貨喪盡天良,周圍村鎮百姓多受其苦,如果不能早日除之,恐怕對知縣大人聲望不利。
陳知縣一想也是,之前他也得聞縣尉黃延州稟報龍舒山山賊時常下山劫掠,哪知這夥賊子越鬧越厲害,殺官不說還搶劫四下百姓,單憑這一點陳知縣就不得不有所動作了,花了半響時間修書一封派人喬裝成百姓快馬送去州里,請求州府派兵進山捉賊。
書信到達廬州府,守門吏不敢怠慢直接將書信遞到知府李處厚手中。
李處厚讀過陳知縣的急信後,跟通判、監軍幾位大人商議了下,決定還是先行封鎖廬州地界各個出口,然後再派人弄清龍舒山上那夥賊人的行蹤、人數、士氣、盤踞的地方、周圍地勢如何,等這些事弄清了再點將派兵,調撥糧草,爭取一舉殲滅這夥山賊。
這樣一來,在大軍出征前舒縣的徵稅治安就要先靠自己。
趙澤也就是趁着這個空擋才當了把押司官,在孟師爺的指點下一點點接手押司一職,先從舒縣縣內的徵繳稅賦做起,怎麼個收法、向誰收、收多少,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什麼人可以得罪、什麼人不可以得罪,老孟幾乎是手把手交趙澤的。
要問孟師爺爲什麼這麼看得起趙澤,那還要說人家趙澤聰明勤快,上任前便按縣內官職大小、個人喜好準備妥當了大把的禮物,先是登門拜訪了知縣、縣尉,舒縣內兩位最大地長官,接着是師爺、捕快、錄事、牢頭之類的小吏,人人都送了禮。
當然這送禮物也是有側重的,比如師爺,送他的禮物只能比知縣、縣尉大人差一點,不能差太多,不然的話,師爺一句壞話你這押司就做到頭了。
趙澤清楚地記得他那日送師爺的東西有兩壇上等的陳年清酒、二十斤秘製醬牛肉、兩大卷蘇州的錦緞,此外還有一件自己的小發明‘夜光棒’用檀木盒子裝了。
陳年清酒是舒縣老酒作坊地特產、秘製醬牛肉是得月樓的拿手菜、蘇錦也是價值不菲,至於夜光棒純屬哄小孩的,不過孟師爺挺喜歡的。
得此幾物孟師爺感覺這個新任的趙押司人還不錯,值得一交,從那次相見後孟師爺對趙澤便多了幾分好感。
時光如流水,半個月轉瞬即逝,這半個月裡趙澤開着悍馬到舒縣周邊四個鎮收了一次稅,躲過山賊的幾次埋伏,認識了舒縣市井中幾個小人物:武二、溫小燦、徐瑾。
武二倒沒什麼可說的了,舒縣內一平頭布衣,幫了趙澤不少的忙,現在趙澤已把武二挖到身邊做了助手,武二很高興自己熬出了頭能在押司大人身邊當差,正打算什麼時候將趙澤請到家裡,讓渾家做點拿手菜招待趙澤。
溫小燦是韓花花的官人、李小娘的姐夫,也是韓小燦肉鋪地二掌櫃,平時幫渾家在鋪子裡切肉、賣肉、打雜,人生的五大三粗、棱角分明,乍看長相還有點嚇人,可是溫小燦爲人善良體貼、誠實忠厚,對他家娘子是無所不從,就連說話的時候也不敢跟渾家頂撞,趙澤能認識溫小燦也是拜韓花花所賜,畢竟趙澤在韓花花受傷的時候出手相助,及時將她送回了家,不然的話,照郎中的話來說就是再晚些時辰你家娘子的腳就瘸了。這樣一來,韓花花算是欠了趙澤一個人情,爲了能好好感謝人家,趙澤來舒縣的第二天,溫小燦就代渾家親自登門道謝。如此一來,趙澤跟溫小燦算是認識了,在往後趙澤任押司的日子裡,跟溫小燦差不多天天碰面,就連買肉也是到他家肉鋪,私下裡趙澤稱溫小燦溫大哥,溫小燦稱趙澤爲趙老弟,這樣一來日子久了,溫小燦跟趙澤就熟絡了,關係越走越近,以至於趙澤沒事的時候就買好了菜到溫家開火。
說到徐瑾,事情還要回到趙澤出任舒縣押司前,進城的那天。
那一天,徐瑾正帶着丫鬟小蓮在城外河邊釣魚,本想玩夠再回家,哪成想午後剛過平時跟徐瑾一起遊手好閒的三個狐朋狗友便興沖沖地找到河邊拉起徐瑾就往回走。
徐瑾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邊走邊問,他那三個玩伴說道:“小哥爺,今天你出城算是失算了”
“哪失算了,我玩得挺好,還有小蓮陪我”徐瑾回答道。
三人又說:“不是這事,而是咱們舒縣今日來了位奇人,駕了個奇車”
“奇人?奇車?奇人是誰?何謂奇車,怎個奇法?”徐瑾摸不着頭腦地問。
“那奇人叫趙澤,那奇車叫悍馬,要說奇就奇在,無需牛馬、也無需人力,可以自行於路上,非但如此啊。。。。。。”
徐瑾那三個玩伴,將趙澤那輛悍馬車進舒縣城前前後後的事添油加醋地說了遍,說的比見到得還要真、還要誇張,惹得徐瑾心裡一陣癢癢,恨不得腳下長出翅膀一下飛回城去,貪玩的心把他最中意的丫鬟都忘了,氣的丫鬟小蓮跺着腳恨恨道,回家後一定要跟夫人告狀。
回到城裡,徐瑾循着涌向悍馬車的人羣一直追到韓小燦肉鋪前,還花了100文錢把悍馬車前前後後上上下下摸了個夠,真個是看在眼裡、喜在心中,趁着趙澤和老劉出去租房子的時候,徐瑾帶着三個玩伴想把悍馬車偷走,哪知趙澤臨走時早就放下了手制動,鎖了車門,任你多大的力氣也挪不動半分。
更何況,趙澤根本就不擔心光天化日之下有人敢偷他地車,還是在宋朝慶曆年間。
不過反過來講徐瑾、徐小哥就算再傻再狂也不敢公然僱了騾馬來拖車,萬一被人家當場抓住,就算他耍無賴也有口難辯,沒辦法推了半天見車子半分都沒動,徐瑾泄了氣,想直接回家心裡又放不下,想看看悍馬車裡面到底是個什麼樣地,可是眼看着太陽一點點落了,他地丫鬟小蓮就要帶了家人來市井裡找他了,徐瑾急中生智,臨時找了位市井裡賣字畫的畫師,用最短的時間將那悍馬車畫了下來,吹乾墨跡後收入袖中,隨後纔跟那三個玩伴在勾欄前分道揚鑣,徑自一個人大步往家裡跑去。
徐瑾的家住城南都督街,門前植了兩株大柳樹,院內佔地百畝,進門處過了照壁便是修建在水面上的寬敞宅院,分爲三進,每一進都不同,各以小樓、弄月、仙閣命名,本沒有路上宅子的還是後來徐瑾的母親搬過來後買下了附近的民宅打通擴建的。
當天黃昏後,徐瑾跑的滿頭大汗,剛一到家便直奔後宅母親的住處,進屋後見母親正等着他用飯,徐瑾跟母親施過禮後,乖乖地陪着母親吃起飯來,也顧不得擦去臉上的汗水。
徐母名喚唐採兒,她邊吃着飯邊瞧着兒子的側臉,覺得兒子今天很怪,平常吃飯總是不管不顧的,怎麼今天忽然變了個人似的,細心的她杏眼一翻,朝小蓮使了個眼色,小蓮會意掏出手帕給徐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然後又關心地問道:“小哥,聽說今天縣裡來了駕悍馬車,小哥可是去看過了!”
徐瑾正吃着飯,聽了小蓮這麼一問,也沒仔細想張口便答道:“看過了、看過了,此物做的真是巧奪天工啊,本小哥也想要一駕,對了,還不知那車賣不賣?明日最好找人先去問問。。。”
小蓮問完話退到一邊,唐採兒關愛地望着兒子,放下了碗筷,從袖籠裡摸出一封信來,放到徐瑾的面前。
“瑾兒,這是你爹給你的信,叫娘務必交到你手裡,還要看着你讀完這封信!”
“娘啊,吃完飯再讀也不晚,孩兒今天餓壞了!”徐瑾猛吃了幾口菜,扒了一碗飯,還沒等丫鬟給他盛下一碗。
唐採兒便叫下人撤了飯菜,換上了一壺茶水。
聞着香氣撲鼻的碧螺春,唐採兒對兒子教誨道:“瑾兒啊,你也不小了,你父親之所以給你買下了這所宅院就是叫你趕快成親,娶妻生子,等有了伴,你就會心平氣和、一心向學了,你說娘說的對不對!”
徐瑾喝了口碧螺春琢磨着孃親的話,總覺得話裡有話,只是不知一時如何作答好,支吾了好一會才說了句:“娘啊,孩兒還小呢,你看要不再過兩年,過兩年孩兒再長兩歲,到時候再談婚論嫁不遲!”
“胡說,今年你都多大了,你說說看!”唐採兒厲聲問道。
“這。。。”徐瑾張了張嘴,他最怕孃親生氣,平時父親在家的時候就算把老頭子氣的鬍子都翹了起來他都不會放在心上,可是孃親一生氣他就沒脾氣了。
“你到底說說看,自己多大了,還是叫小蓮幫你說”唐採兒啪地拍了下桌子。
“娘你息怒、你先息怒,彆氣壞了身子,孩兒說還不行嘛,孩兒今年十七了”
“瑾兒啊,你自己都說十七了,那也老大不小了,你爹那些同僚的孩子像你這個年紀有幾個都考了舉人,你爹看在眼裡急在心中,咱瑾兒生地也是七竅玲瓏心、聰穎伶俐,並不比他們差,可是你才考了個秀才,這都幾年了一直是秀才,你爹這次是千叮嚀萬囑咐,囑咐當孃的一定要讓你先定下心來好好讀書,你說這事該怎麼辦吧!”
徐瑾一聽心頭涼了半截,原來孃親早就打算好了,今晚這頓飯分明是鴻門宴,自己現在成了砧板上的魚。
“怎麼辦?怎麼辦啊。。。”徐瑾忽然覺得頭痛起來,身子一軟趴在了梨花木桌面上。
“瑾兒啊,這也事關你人生大計,你爹在外當差沒空管你,那只有爲娘來幫你了,你要是聽爲孃的話,從明天起就閉門讀書吧,只要你用心讀書,娘保證不出三年,我的瑾兒必定榜上有名,到時候爲娘和你爹都會顏面有光,還有啊我兒衣錦還鄉的時候,那該多威風啊,讓你爹的那些同僚也知道知道我瑾兒的厲害,你說爲娘說的對不”唐採兒一番描繪先給兒子畫了個大好前程,希望徐瑾能心動就此用心向學。
“嗯。。。”徐瑾坐在那運了口氣,嗯了好一會才試着說道:“娘啊,我都考了兩次舉人了,不是沒考中嗎,孩兒已經盡心了,無奈老天不助我啊,恕孩兒斗膽說一句,孩兒擔心這輩子都考不中舉人了,我還是做個逍遙自在的富家翁好的很”
“住嘴,誰說我家瑾兒考不中的”唐採兒再次發威。
“孩兒說的是實話,請娘明鑑”徐瑾哄着母親說。
“不行,你爹這次給娘下了軍令狀,說是瑾兒要不好好讀書,他就不再給咱們母子一文錢,你也別想再出去玩了,爲娘也不再保你了,你就死了心用功讀書,等考中舉人再說吧!”唐採兒說到這一甩袖子起身離開了屋子,只留徐瑾一個人傻傻地坐在那。
一爐檀香悄無聲息地瀰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