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兔飛梭,金烏東昇。
六月二十四日,雨。
嘩啦啦……下雨了,細而密的水線從天而降冰冷入骨,城下寒煙四起灰濛濛的一片。
道路很快變得泥濘起來,不多時,揚州西城外走來了一個頭戴青箬笠,身披綠蓑衣的大漢,很像王倫的親兵隊長燕淮,距離城池五十步的時候,那大漢忽然停住了腳步,閃電般張弓搭箭射向城頭,然後轉身沒入了風雨之中,不見的蹤影。
那是一支飛箭傳書,當週武能接到那封王倫的親筆書信時,簡直不敢相信大哥居然被…
“被怎地了?”錢景升問他。
“後面的字我不認得”周武能把那書信轉給錢景升看。
錢景升飛快地展開書信,這麼一看,頓時呆了半響,心亂如麻,頭重腳輕,血氣上涌,真如五雷轟頂一般。
周武能見狀就知道出了大事,趕緊追問到底怎麼了。
良久,錢景升才說出話來,這話若是不說還好,一說破了,周武能勃然大怒,狠狠地將茶碗摔在地上,青瓷碎了,碎成了千萬片。
片刻後,他狂怒着衝出了牙帳,冒雨點將發兵就要殺出城去,到那苦竹寺中解救王倫。
錢景升趕緊追了出去,二人在雨中扭打了好久才停下來,武能痛哭道:“我等不能同年同月生,但願同年同月死”
雨水模糊了視線,打在臉上已分不清哪個是淚哪個是水。
錢景升抹了一把臉,大聲說道:“死又何難,閉上眼,一了百了,可是咱們已經沒法回頭了,沂州殺官,密州放糧,海州屠了追兵,一路上攻無不克,不說過五關斬六將咱們也攪得朝廷東邊天翻地覆了,大哥被擒那要怪他自己,咱們若是去救,正好中了賊人的奸計…”
“那大哥就不救了嗎?”周武能抓起水中的泥沙揚了過來,打了錢景升一臉。
錢景升一邊吐着口中的泥沙,一邊指着周武能大罵,“你混那,朝廷是在要挾咱們,咱們若是就此束手就擒絕沒好下場,還有大哥如今還在城中,你爲何口口聲聲大哥被擒?啊,你說說看…”
錢景升也抓起一把泥水打在了周武能的臉上。
火辣辣的痛自臉上傳來,周武能似乎明白了點什麼,明白點什麼……
他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周武能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快想快想,也許那個答案就在眼前,快想啊,我不笨,我很聰明,我知道三弟的意思。
正在這時,風雨中飛跑來一隊人馬,爲首的正是燕安。
燕安撒腳如飛來到錢景升面前,撲通一聲摔倒了,哭訴道:“軍師,小弟無能讓賊人傷了大哥,大哥他、大哥他……”
“你說什麼?”錢景升一把揪住了燕安的衣領,周武能也爬了過來,扯住了他的脖子。
“快說,到底出了什麼事”
在錢景升喝周武能的逼問下,燕安放聲痛哭,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原來今日下雨那會,知府衙門外來了一青年文士,說有人密謀起事打開城門,具體的要當面稟告王倫,當時守門的軍兵是這樣說的,燕安也沒懷疑,來到衙門口盤問了那青年人幾句話後覺得很可信便帶着他去見了王倫。
萬萬沒想到,那青年人包藏禍心,藉機靠近王倫後,說什麼獻寶,哪知圖窮匕見……
聽到這,大夥終於明白了。
錢景升急忙從地上爬起來,拉着燕安便朝知府衙門跑去,周武能也隨後追出了軍營。
揚州知府衙門,明鏡高懸之所,百姓敬仰之處。
此時,大堂上吊着一個人,已被打得不成人形。
十來個粗壯醜陋的大漢正在那燒烙鐵,打算一會結果了那個吊着的人。
後宅,一處廂房。
大夫搖了搖頭,拿起白紗布開始擦手。
“郎中,我大哥他,他傷勢如何啊?”周武能一步上前抓住了郎中的胳膊,痛得老人家一咧嘴,一邊推着他一邊求饒道:“大爺,大爺,別抓我,別抓我啊,痛啊,痛死我了”
一直沉默不語的錢景升,起身走了過來,輕輕拉開周武能大手,賠禮道:“花大夫,對不住了,我們實在是擔心大哥的安危,方纔魯莽了,請大夫見諒”
花郎中擺了擺手,“算了算了,老夫沒事,你們的心情我能理解”
“那,我大哥的傷勢究竟如何啊?”錢景升恭敬地問道。
花郎中點了點頭,然後慢慢地起身來到桌邊,對錢景升說:“命是保住了,可是失血太多,恐怕很難醒來”
“命保住就好,命保住就好,多謝大夫妙手回春”錢景升不住奉承着花郎中。
“等等”周武能忽然離近瞅了瞅那躺在牀上的王倫,伸手一探鼻息,猛地從地上跳了起來,轉身揪住了花郎中的衣領,怒斥道:“老匹夫,你敢糊弄爺爺,找死”
說罷掄拳便打,錢景升趕緊上前勸說。
“放開我,我要宰了他,宰了他”
錢景升一把推開了花郎中,喊道:“郎中快走,我來拖住他,快些離開”
花郎中早就嚇得魂飛魄散,方纔一腳踏進了鬼門關,如今再生爲人,還不溜之大吉那就是傻子了,想到這,花郎中連藥箱也不要了,跌跌撞撞跑出屋外,一路上撞倒了好幾個丫鬟婆子。
“老三,你瘋了嗎?”周武能一把抓住了錢景升的肩頭,真想揍他一頓。
“二哥,你有病啊”
“我沒病”
“那你爲何,說大哥死了”
“我沒說”
“那就好,大哥沒事了”
“你是什麼意思”
“我說大哥還在城中,只是受傷,你明白了吧!”
“我…我明……”
“到底明白不明白?”
一炷香後,
周武能冷靜了下來,坐在梨花木桌旁,扇了自己一個嘴巴,說道:“三弟我錯了,現在明白了!”
“那就好,你趕快派人去苦竹寺山下射箭給他們,說大哥還在城中,叫那些狗官死心,廟裡邊那個假冒的王倫隨便他們怎麼處置”
“不好吧,話說得這麼絕,萬一朝廷的狗一狠心”
“怕什麼,大哥本來就是九死一生,現在不放手一搏,你還有更好的計策嗎?”
周武能沉默了,過了好一會才擡起頭,嘆氣道:“沒有!”
“既然沒有就快去做吧,只能如此了”
“咳,這些爛事,早知如此還造個什麼反,媽的真是倒黴”周武能一拳砸碎了桌面的琉璃盤,頃刻間,血從指間流了出來,拖着細長的紅線,漫到桌沿,一頭墜了下去。
冰雨時節,傷感的時節,因爲人們總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失戀,不好的事往往也會在這時發生。
異想在這時,也並不會天開。
上午,趙澤在苦竹寺吃飯的時候,狄寧從山下帶來了消息,揚州城內的人拒不承認王倫被捕,還放出話來,若是想攻城放馬過來,苦竹寺內的王倫是假的,是殺是剮悉聽尊便。
隨後,趙澤又把那封錢景升寫的信拿給真正的王倫看。
王倫一時氣結,拍案而起,大罵錢景升不夠義氣,說是這種人死有餘辜。
趙澤笑着給王倫倒了杯茶,說道:“你看到了,錢景升和周武能聯名說你還在城中,還讓我們殺了你,現在你知道世態炎涼了吧,一旦你失勢他們就會取而代之”
王倫心痛地閉上了雙眼,流了一滴眼淚。
屋中的衆人也同情地搖了搖頭,心說活該,自作孽不可活。
正在這時,山下又傳來了噩耗。
“上官梅中箭,不省人事,請趙澤速回彎頭鎮一敘”
信是張載寫的,看落款處的名字便知。
心愛的人受傷,生死未卜,這個消息來的太突然,就像一場大病瞬間擊倒了趙澤。
悲從中來,心在流血,方纔還在跟楊文廣談笑風生,這時,他忽然笑不出來了,連說話都不會了。
一個人呆呆地關在房中,不想見任何人,也不想聽任何事,就那樣失神地坐着。
幾次,楊文廣前去敲門都沒人回答。
狄寧站在門外對楊文廣說:“楊校尉,這樣可不好,揚州的事纔有了點眉目,大人要是在這個時候出點差錯,咱們就前功盡棄了”
楊文廣也明白事態的嚴重性,若想破城,還得靠趙澤,因爲他們沒有更好的辦法攻城,人數不夠,又無攻城器械,援兵還未到,拖下去對誰都不好。
“怎麼辦啊?”楊文廣也忽然沒了主意,因爲上官梅是趙澤的女人,對於人家的事,他向來很遲鈍。
狄寧也頗爲苦惱,獨自在雨中站了好久,思考了好久,直到下午纔想到了辦法。
馬上找到了楊文廣說道:“楊校尉,不如這樣,咱們馬上啓程護送大人回彎頭鎮,順便押王倫回去,反正這邊的事也沒了下文”
楊文廣琢磨了一下,覺得也是這個理,但是又擔心道:“趙大人他一直把自己關在屋中,誰的話都不想聽,我怕…”
“怕什麼,不如這個惡人由我去做,實在不濟破門而入,日後出了事,我兜着”
“這,要是那樣的話,兄弟我就太沒用了,怎麼能讓狄兄弟你一人承擔,不如這樣,咱倆一起去,大人不開門的話,我來撞門,你來說話,日後有事,大家一起擔着!”
狄寧點頭同意,說罷二人離開了屋子,直奔趙澤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