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日,襄州。
漢水河畔谷城,背依武當羣山,南面便是一望無際的蒼翠草原,一直延伸到很遠很遠的地方,中間只橫着一條寧靜、清涼的築水河。
這條小河距離李鐵槍的打穀堡只有半天的路程,岸上的樹木,華蓋似的枝葉一直伸展到河邊,低垂在水上,使河水的顏色顯得更加幽暗。
太陽的光線已開始變得不再那麼強烈,白天的酷熱也已減退,空氣中,瀰漫着從溪澗和泉水中升起的清涼水氣。
在這條隱蔽的水上小道深處,充滿了一片襄州九月悶熱天氣特有的恬靜。打破這一恬靜的,只有遠處傳來的搖槳聲,以及偶爾響起的幾聲啄木鳥懶洋洋的啄木聲。
水草在幽深的河底輕柔地舒展着身軀,擡頭時,望見了一條小船劃過水面,飛快地遠去了。
也許,只是一個打魚人吧,水草這樣想着,然後,又閉上眼進入了夢鄉。
可是,眨眼間,更多的小船依次劃過了水面,一條、兩條、三條……最後,多達幾百條,好像整個襄州地界的打魚人在那一天都路過了那片水域。
走在最前頭是一條用樺樹皮和樹膠做的小船,上邊坐着三個人。
若是仔細看,不難發現站在船頭上的那個大漢正是李鐵槍,他的軀體幾乎赤裸,發達的肌肉一塊塊暴露在外邊,下身只穿了條牛鼻褲,赤着雙足,手裡握着一柄魚叉,乍一看跟當地的打魚人沒什麼兩樣,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神,那灼熱的眼神。
在他的身後坐着懷抱火槍的曾易可,他的眼睛細而小,散發着獵人一樣銳利的光澤。最後是搖船的老者頂着斗笠,小心翼翼地撐着船,在枝葉間穿梭。
“就快到了,準備靠岸!”李鐵槍一聲大喝,曾易可頓時從夢中醒來。
片刻後,小船駛出了幽深的河道,迎着一處陽光明媚的沙灘順流飄去,李鐵槍的一千五百人馬正是在這裡靠岸登陸,然後整頓軍馬藏匿了船隻,率領衆人隱蔽在對面枝繁葉茂的叢林中,只等夜晚來臨,突襲五里外谷山腳下的宋軍營寨。
同一天,午時。
經過一天一夜的急行軍,武當叛徒陳福率領着他的全部人馬,順利地翻越了武當山東南的幾道山嶺,來到了谷山北的細腰峰下,埋伏在一處山谷中,開始歇腳養精蓄銳,靜待夜晚的來臨。
在原計劃中,陳福的隊伍是要趕去谷城東北三十幾裡外的固封山下,埋伏在河岸兩側的林中,阻止乾德的光化軍救援谷城,可是,兩天前離開了武當山的老巢後,陳福忽然很感到生氣,原因有二。
其一,在這幾股勢力當中唯有他的人馬是步卒,一路走來,腳上不知磨起了多少個泡,很多弟兄都開始抱怨覺得太不公平,士氣低落。
其二,李鐵槍嘴上說的好,攻下谷城後按照人馬多少分配搶到的東西,可是,空口無憑啊,無論誰先攻進了谷城都會猛進往自己的兜裡塞東西,他是幹什麼的,自然明白,所以,陳福早就想好了,固封山讓它見鬼去吧,誰他媽去守那裡,一會晚上一起端了谷山下的營寨,然後,一塊搶攻谷城,明個天一亮,塞滿口袋各奔東西,管他什麼的分不分的,誰搶到是誰的。
所以,陳福才埋伏在這裡。
再說,荊州老寨唐牛的隊伍。早在幾天前,他的弟兄就潛入到了襄州牛首鎮附近,九月九日天才亮那會,他便吩咐弟兄埋鍋造飯,吃飽喝得後纔出了河汊扮作當地的打魚人沿漢水北上,直逼谷城東門,也於午時左右進入到了東門外三裡的荒山中,隱蔽在一處山樑上,可以俯視谷城中的情形。
最後是,竹山女兒洞洞主石奸奸,粉水河三俠吳風、吳浪、吳霞,九道飛賊樑公明等人的隊伍。
這一夥人馬較少,他們先走水路到達襄州地界,在距離谷山五十里的山溝處上岸,跟李鐵槍的隊伍分道揚鑣,上岸後,這夥人馬有的扮作遠道商隊,有的扮作逃荒的難民,一路往谷山而去,約莫着在日落前可以趕到那裡。
樑公明先行一步,靠着一雙飛毛腿最早來到了谷城下,打算混入城中便宜行事。
據《九域志》載,“谷城,因神農氏在此嘗植五穀得名”。自西周爲谷國。秦朝始建築陽縣,稱小谷。東晉、戰國、漢朝、北周等時期,縣制幾經更改。隋開皇十八年(公元598),才正式更名爲谷城縣,唐、宋兩朝一直沿用至今。
谷城風光秀麗,多山,多雨,氣候炎熱,跟巴蜀之地差不多,皆是道路難行、山高水險。雖然有着諸多不便,但是,盛產茶葉,而谷山正是一處茶山,多出上等綠茶,襄州一地的稅賦大半出自這裡,再加上宋朝的經濟制度是茶鹽朝廷專賣,所以,更要駐軍保護起來,防止百姓偷盜。
正因如此,谷城一地纔會非常繁榮富庶,城中茶寮、酒肆、青樓、店鋪、樓臺館舍,應有盡有,百姓居民多達六千戶,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比一般的州府還要熱鬧氣派,無怪乎,有百姓說谷城比襄陽還要好。
這一日,午後。
樑公明扮作赤腳郎中來到了谷城南門外,站路邊的茶水攤前放眼一望,城頭上旌旗招展,刀槍林立,着實嚇了一跳,心說幾日前還沒這麼大排場,爲何多出許多軍兵。
再看進出城門的百姓,好像都要被仔細搜身,這是爲何?
樑公明頓時冒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看,忙坐在木桌旁喝起了茶水,擡頭時,恰好望見了小二哥在旁邊擦桌子,他忽地心生一計,趕緊吆喝道:“小二哥,再來碗茶水!”
“來了,客官!”
小二哥手腳麻利,轉身間就端來了茶壺,給樑公明滿了一大碗,樑公明拍出了十文錢後,又順口問道:“今個城裡有什麼大事嗎,爲何進出都要搜身啊?”
小二一瞅樑公明是個赤腳郎中,便知道他是外鄉人,正好此時的客人還不多,便跟樑公明閒聊了起來,言談話語之間,樑公明才恍然大悟,原來谷城來了新官,名:張友亮,是襄陽知府張友直的弟弟。
前段時間,谷山茶園的守軍告發有谷城百姓偷入茶山摘走了不少茶葉,新來的知縣大人正好藉機緝拿人犯,往自己臉上貼金,所以才搞了這麼大動靜,據小二所言,城中的軍兵無非是做做樣子,其實連根鳥毛都沒查出來,就算真的有百姓偷入茶山摘了茶葉也不會傻到讓你抓啊,實在不濟一把火燒了,照他看來多半是自己喝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樑公明總算放了心,喝完茶後,起身離開揹着箱籠朝着谷城而去。
一炷香後,樑公明順利地通過了城門,進了城,因爲是頭一次來谷城,人生地不熟,便在路邊站了片刻,思量着找個靠近南城門的地方落腳好,因爲夜裡要在這裡行事。
打好了盤算後,樑公明開始環顧四周,目光從南城門開始遊走,沿着路一直往北看,果子店,酒水鋪,香燭店,肉鋪,忽然他看到了一間普普通通的客店,門口的拴馬樁上繫着一匹白馬,一面酒旗掛在對面的柱子上迎風招展。
距離南城門也不是很遠,百十來步這樣,在那落腳的人也不少,來來往往的估計都是趕路的,誰也不會太留意誰!
想到這,樑公明打定了主意,擡起腿來到了路上混進了來往的行人中,消失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