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霍家耀爲什麼要對蘇家下手?”衛長嬴呷了口茶水,往身後的青地折枝四季花卉紋織金緞面隱囊上靠了靠,沒有回答安吉長公主的話,反而問道,“據說蘇大舅舅對他是非常器重的,連對蘇三舅舅都沒有那麼信任,否則他焉能把蘇家算計到那地步?莫不是蘇家做了其他什麼對不住霍家的事情?還是霍家耀久有掌權之心?”
安吉長公主冷冷的道:“兩個都有吧。”
見衛長嬴看着自己,安吉長公主跟她僵持了片刻,到底抵不過形勢,只好道,“我那公公在突圍中,曾被蘇老閥主的人抓了去擋戎人的箭雨。據說後來被射成了刺蝟一樣……這消息是聞伢子那邊講的,家耀他半信半疑,但不久之後……”
說到這裡,安吉長公主臉色也有點鐵青,“有人向蘇秀茗進言,說我乃魏室公主,又與他素來恩愛和睦,天長地久的,難免我不爲魏室說話。到那時候,他的心思偏向哪邊就不好說了。蘇秀茗聽信那人之語,就想毒殺我……然後讓家耀娶蘇氏女子爲續絃,這樣就是他們蘇家的自己人了!”
衛長嬴嘆了口氣,道:“要毒殺你可不容易!”這麼說來,當初蘇秀茗還真的看重霍照玉,否則斷然不會考慮那麼多。顯然是想把重任交給霍照玉,纔會不放心他的妻子。
“當初我母妃失寵之後,我們母女在宮裡不知道受過多少明槍暗箭!”安吉長公主冷笑着道,“尤其我母妃長年臥病,有道是久病成良醫——後來我們母女連個宮女都使喚不動了,藥都是我熬的,太醫,都是我設法求到的。若非神醫一脈出手,這世上能悄悄毒死我的人,可不多!他蘇家的下毒手法固然精妙,但我可是見慣了各種手段了!”
“然後你就說服霍家耀背叛蘇家?”衛長嬴哂道。
安吉長公主看着她道:“你會相信你在定王心目中,比他的前途比他的家族更重要嗎?”
衛長嬴淡笑着道:“我知道了,你生怕霍家耀默認了蘇家的安排?那你做了什麼?”
“果然連你也不敢肯定,定王會把你看得比他的前途與家族更重要。”安吉長公主嗤笑了一聲,自嘲道,“所以我當初若是什麼都不做,怕是早就死了吧?我的孩子,誰又知道會落到什麼樣的繼母手裡?”
衛長嬴搖頭道:“爭這樣的重要,毫無意義。若是爲了我,要夫君他失去前途和家族,我寧可自己先死了,不然,夫君一無所有了,我們的孩子怎麼辦?!再者,你既然指望旁人把你看得比什麼都重要,怎不想想你把旁人看得是不是也一樣重要?若是自己做不到的話,又何必如此去要求呢?”
安吉長公主冷笑着道:“你說的倒是冠冕堂皇,只不過是因爲你沒有遇見差不多的事情而已!我這種空有尊貴身份,卻無法指望母族的人,一旦駙馬他也放棄我了,你可知道那會是什麼下場?我的孩子又會是什麼下場?誰知道蘇家會不會因爲他們身上那一半來自大魏皇室的血脈,讓他們跟我一起走了?反正駙馬他年輕,以後不怕沒有其他的子女!”
衛長嬴想了想道:“這是不一樣的:我雖然寧可爲夫君而死,但要我爲了他出賣鳳州衛氏,那也是不可能的。衛氏生我養我一場,視我猶如掌上明珠,若無衛氏,我也嫁不了夫君——所以我再看重自己的丈夫,但我永遠不會爲了他背叛衛氏!同樣夫君受沈家生養與栽培之恩,他不肯爲了我出賣沈家,我覺得這纔是明理的人。否則連生養栽培他、給予他近乎一切的家族他都能出賣,這樣的人又有幾分可信?又有幾分責任?”
安吉長公主嘲笑道:“你現在說的倒是輕鬆,真有那麼一日,你就知道我當日在茶水裡發現毒藥時的驚怒與苦痛!”
“那你做了什麼呢?”衛長嬴沒有打算說服她,兩人命運不同,成長起來的環境也不一樣,看法不同是很正常的,所以索性跳開這個話題問下去。
“我派人去盤州找了聞伢子。”安吉長公主自嘲的笑了笑,“盤州給我出了主意,在駙馬他見我那皇叔時,給皇叔的茶水裡下了點毒……不致命,但當時就會出現徵兆。讓駙馬疑心蘇家待他好,是因爲想讓他去揹負弒君之名!然後蘇家順理成章的殺了他給魏室報仇,反正魏室在帝都的男嗣也是寥寥無幾,蔡王向來足不出戶有病弱之名,只要不是坐在那張皇椅上,當時的青州軍何其勢大,要掃除這些人都是輕而易舉的……如此污名由雲霞霍氏背了,青州蘇氏就是爲舊主報仇的好人……呵……總之挑起了駙馬的疑心,決定先下手爲強——能夠自己當家作主,你以爲有幾個會高興聽旁人的命令?!”
衛長嬴目光一凝,道:“你有沒有想過,那個向蘇大舅舅建議毒殺你,以確保霍家耀對蘇家的忠誠的人,其實就是盤州那邊買通的?”
安吉長公主淡淡的道:“後來我仔細想啊想的,也發現自己是被騙了。不過,換了你在那樣的情況下,你敢賭麼?你自己敢賭,你敢拿孩子賭麼?”
“……”衛長嬴沉吟了片刻,道,“這麼說來,這帝都,其實早就在聞伢子的控制下了?”
安吉長公主道:“控制也談不上,駙馬雖然因爲我暗中牽線的緣故,早就跟聞伢子有了聯絡,但一直到現在也沒有對聞伢子言聽計從。你莫忘記,聞伢子早先也不算什麼的,我當初之所以打發人去盤州,衝的還是你那六叔衛新詠的名頭!只不過,聞伢子手下的密間在帝都行事,只要不十分過分,駙馬都會行個方便,或代爲遮掩而已。衝的就是萬一聞伢子成了事,也能有個情份。”
“這麼說來,那年我大侄子舒明失蹤,也是他行的方便?”衛長嬴冷冷的道。
“那一件可不是!”安吉長公主立刻道,“當時你們西涼強盛,聞伢子都怕你們三分!這件事情插手的人多着呢,你別覺得我挑撥離間——蘇家跟劉家是最脫不了關係的!那件事情甚至根本沒叫駙馬他知道。否則駙馬怎麼會得罪你們家?當時沈時作都快把我的長公主府拆了!駙馬還叫他打了一拳!”
時作是沈斂實的字。
關於沈舒明失蹤的那件事情,衛長嬴其實已聽沈藏鋒說過了大概,此刻拿出來也就是想敲打一下安吉。
見安吉否認,就冷笑着道:“霍家耀統共就這麼點兒地方管着,要是這地方發生的事情他還能不清楚能被瞞過,當初蘇大舅舅會那麼看重他?即使沒人跟他打招呼請他行個方便,他心裡會沒個數?”
安吉皺眉片刻,把手一攤,道:“反正現在我們是你砧板上的魚肉,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還是那句話,你到底想怎麼樣呢?如今定王都默認歸到聞伢子麾下了,關於拿你們母子脅迫定王的事情,繞來繞去,大家臉上都無光,聞伢子也不想提起的不是嗎?”
“就因爲他不想提起,所以只能你們夫婦來做這個替罪羊了。”衛長嬴淡然道,“霍家耀拿霍浩做替罪羊,聞伢子拿你們——就是這樣!”
安吉臉色瞬息萬變,良久才切齒道:“爲什麼!?你們要殺雞儆猴,偏偏選了我們?!”
“因爲拿眷屬脅迫的事情,是由霍家耀明着提出來的!”衛長嬴面無表情的道,“新朝忌憚前朝舊人,你以爲我們沈家會不擔心那些牆頭草嗎?”嫉恨西涼沈氏的人從來就沒少過,尤其聞伢子跟沈家還曾是對手,更曾一直忌憚着沈家。
誰知道世事變幻,居然是聞伢子佔了上風爲主,沈家不得已之下選擇了俯首稱臣——在這種情況下,誰知道會不會有人落井下石?
即使現在戎患未除,天下還沒完全安定,但以後呢?
所以沈家需要提前震懾一下衆人:別以爲沈家失去逐鹿天下的資格了,就好欺負!否則前赴後繼想利用沈家跟聞伢子之間罅隙的人……沈家也難免接應不暇。
安吉當然聽得出這番意思,她心中最後的一絲僥倖——暗中向聞伢子說明情況並求助的指望也打消了,沈家既然已經把霍家,至少是霍照玉這一房當成了那隻警告猴子的雞,那是肯定要下手的。聞伢子除非打算立刻跟沈家翻臉,不然絕對不會因爲這些年來兩邊的暗中來往而阻攔沈家……
畢竟脅迫沈藏鋒之事,聞伢子自己都有責任,拋出霍照玉脫身,聞伢子樂見其成。
安吉緊緊握着手,半晌才澀聲道:“你既然已經決定不放過我們了,爲什麼還要肯見我?我以爲……還有得談!”
衛長嬴看着她,慢慢的道:“我只是想問問剛纔那些事而已……其實我本來還有一些話想問你,比如說我那大侄女可沒得罪過你,爲什麼那年給她說親,那麼糟糕的人選你竟然也不給我打個招呼,你忘記你自己下降前了麼……但後來想想,這麼多年過去了,咱們孩子都不止一個了,人心變換有什麼奇怪的呢?再說你我的關係,從前也沒到親如姐妹的地步。你下降後有了自己的家,順着駙馬也不奇怪。”
“那看在我剛纔如實告訴你那些事情的份上,你能不能放過我們的孩子?”安吉咬着牙,道,“若是三個孩子不行……那一個呢?就是佳兒,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