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氏一聽這話,忙擺了擺手,分辯道:“婢子是方纔聽少夫人調侃朱闌,聯想到的,與賀妹妹沒什麼關係。賀妹妹一心一意牽掛在少夫人身上,怕是根本沒想過這事兒。縱然少夫人憐恤她,恐怕還得勸上許久呢!”
衛長嬴沉吟道:“這事我是贊成的,只是姑姑說的也有道理,賀姑姑守着我這麼多年,都沒理會過什麼人。如今一下子要她再嫁,怕是賀姑姑會有遲疑。我看賀姑姑是極聽姑姑的話的,索性一客不煩二主,就請姑姑幫我勸說她罷?橫豎如今我自己能做主了,這事兒……只要賀姑姑好,能辦到的我都會替她辦到。”
當下兩人又商議若賀氏願意再嫁,要給她挑個什麼樣的人——因爲賀氏這個年歲,說老不老,說不老、也是姑姑一級的人了,她又是衛長嬴的乳母,身份太低的不好嫁,身份高點的呢又夠不上。
衛長嬴就沉吟:“若是在自己家裡找,那至少也得是管事。”
“做到管事的大抵都已經成了家,即使有鰥夫,那膝下也多半都有子女了。”黃氏道,“繼母難爲呵……別看劉十小姐的繼母張氏待她不好,又把丈夫緊緊捏在了手裡。這也是劉十小姐沒個兄弟,那繼母生了她父親唯一的嫡子還天資聰敏!最緊要的是劉十小姐性情懦弱好欺負,這要是換了位小姐,比如說端木八小姐……指不定是鹿死誰手呢!”
聽到端木芯淼,衛長嬴苦笑着道:“那可是季神醫的高足,衝着季神醫,誰敢得罪她?就說一味憂來鶴,不想活了嗎?”
黃氏笑道:“這天底下也不是就憂來鶴一味藥,何況憑什麼毒藥也得看誰用。少夫人上回也看到了,大少夫人與劉十小姐對憂來鶴都不陌生,可見平常沒少聽和少接觸,而劉十小姐在孃家被欺負成那樣子,怎也不見她懷恨報復、只想着到了年歲嫁個老實人去關起門來過日子?
“張氏那種人,不一定欺軟怕硬,但在她跟前屈服無用,照婢子來看,還不如拼個魚死網破呢!劉十小姐又沒什麼牽累,那張氏有兒又有女的,還都比劉十小姐小……啊,說遠了——婢子是說,賀妹妹性.子急,未必能和繼子繼女處得好,還是挑個膝下空虛的,往後兩人也能齊了心的爲子女打算。”
衛長嬴知道她的意思,賀氏看着厲害,管起下人來雷厲風行,上上下下的使女就沒有不怕她的——可她厲害都在表面,一目瞭然的知道她不好惹。若是一過門就去做人家的繼母,趕上了劉十小姐這種老實懦弱的繼女倒也罷了,萬一遇見了刁滑的,就衝着她給人留下來的印象,必定要吃虧。
而且黃氏說的很有道理,子女不同母,做父親的若有偏向,難免要存下罅隙。如今兩人商議着勸說賀氏再嫁,說到底也是盼着她好,往後晚年能夠享一享兒女繞膝的天倫之樂,而不是被家事纏身鬧得不得安寧。
於是衛長嬴就道:“這樣的人怕是難找,只是咱們的管事也不少。咱們的人裡沒有,帝都這麼大,也可以看看外頭的庶民,只要老實忠厚會得疼人,又沒有子女,便是清貧些,待他們成家後,給安排一個體面的差事就是了。”
說完了賀氏的事,衛長嬴又關心起大房的安排來,“大嫂子爲了劉十小姐也真是用心良苦,這次算計劉十一小姐,若叫人抓了把柄,大嫂子可就完了……也不知道劉十小姐能不能平安嫁進東宮?”
她們主僕這麼猜測時,大房裡,劉氏揮退衆人,單獨與劉若玉交代:“……若耶戀慕曜野,她若是來了,必然會設法讓人請了衛長嬴過來一見,好看看曜野不惜違背父母堅持娶進門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子。所以當日我會安排小宴,你留意着,衛長嬴一來,你就裝作身子不適離開。”
劉若玉不解的問:“爲何?我想親眼看着那小.賤.人……”本來她一直受繼母欺壓慣了,性情軟弱,對這個深得繼母寵愛的異母嫡妹雖然羨慕,卻無嫉恨之意。但既然知道繼母對自己竟然懷着如此惡毒的心思,心頭戰兢凜然之餘,對嫡妹、嫡弟自然遷怒上了,提到劉若耶也沒了好話。
劉氏冷笑着道:“張氏既然用憂來鶴害你,她的女兒豈能不防着這味藥?”
“那七姐怎麼下手?”劉若玉一怔。
“等若耶來了,我會與她好好說一說曜野對衛長嬴的疼愛。”劉氏眼中流露出詭譎之色,壓低了嗓子,道,“若耶一向心高氣傲,之前她看中了曜野,卻不想曜野打小就定了親……後來她纏着張氏,藉口爲二十三弟的前程考慮,說服五叔一手安排了那鳳州庶民攔了前任司徒衛崎的轎子告狀,污衊衛長嬴失貞,鬧得滿城風雨……本來以爲這樣她就可以取代衛長嬴如願以償了。卻不想曜野的心胸氣魄豈是她能想象的?非但沒有拋棄衛長嬴,反而加倍憐惜未婚妻,不惜偷了父親的劍追去了鳳州……”
說到這兒,劉氏冷笑着道,“說起來若耶此舉反而幫了衛長嬴一個大忙,只是衛長嬴怕是到這會都不知道——本來她的丈夫束髮之後,母親就給安排了好幾個俏婢侍奉,之前曜野身邊叫淺草、淺霞的那兩個使女生得可不是普通的如花似玉!照着常理,衛長嬴過了門就會正式收房了。結果因爲衛長嬴的名節受損,曜野擔心她過門之後,淺草她們自恃乃是母親所賜,小看了衛長嬴,去年一從鳳州回來就把她們送了人!連帶着打小伺候曜野長大的幾個使女,但凡有幾分顏色的,不是發出去配人就是送人,免得衛長嬴過了門難爲主母……不然如今金桐院裡哪會只剩團月、新月這兩個從前的粗使醜婢?”
劉若玉眼中露出羨慕:“衛姐姐真是好福氣。”
劉氏嘆了口氣,道:“她雖然嫁了個好丈夫,曜野處處護着她,但如今還沒滿月,不與外頭走動……往後曜野也不可能時時陪着她幫着她的。”說到這兒就趁機教導妹妹,“你出閣之後也是如此,我是巴不得掏心掏肺的幫你的,可我能幫的也就是那麼回事兒!到底還是要你自己拿起主意來!不然,你繼續這個不敢那個不忍……便是身邊人能幹,沒你發話總是束手束腳,又能頂多少事?”
劉若玉眼眶一紅:“我曉得,以前都是我自己不好,七姐每每勸我,我總想着張氏終究是父親的妻子,她不喜歡我,我……我忍一忍也就是了。至多往後出了閣,我少與孃家來往。卻不想我這麼忍耐了她還是不放過我!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忍?”
“正是這個理兒!”劉氏看着可算開了竅的族妹,真不知道是喜極而泣還是傷感於她醒悟得到底還是晚了點兒——嫁到東宮去,何嘗不是從劉家這個火坑進了東宮那個火坑?
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她才道,“休沐之日我會親口把若耶幫了衛長嬴的忙一五一十的告訴她,以若耶的性情爲人哪兒能忍?”
劉若玉咬着脣道:“她雖然高傲,但父親一直贊她聰慧……總不至於在沈家找衛姐姐的麻煩罷?尤其……沈三公子還那麼護着衛姐姐!”
“傻孩子,她當然不會明着與你那衛姐姐過不去。”劉氏伸指點了點她的額,愛憐道,“你莫非忘記你是怎麼吃了大虧的嗎?要不是那黃姑姑,怕是咱們到現在都以爲你是幽思過度,以至於日漸衰弱呢!”
劉若玉聽出她的意思,心中一驚:“怎麼若耶她居然……居然敢把憂來鶴用到衛姐姐身上?”
“爲什麼不敢?”劉氏脣邊噙起冷笑,“咱們也不知道季神醫能解憂來鶴不是嗎?張氏給你下憂來鶴,不就是篤定了你即使發現也解不了?如今你得了季神醫醫治的消息,我可是一直封鎖着不叫人外傳!若耶設計衛長嬴不成,反而幫了情敵大忙,她被張氏寵大,最是自負,沒能嫁成三弟已經很不高興了,咱們再當面暗示她偷雞不成蝕把米,她怎麼受得了?”
劉氏冷冷的道,“她受不了,自然就會對衛長嬴下手出氣——哦,我昨兒個就打發人送了點東西去給張氏,果不其然,送東西的人半路上被若耶的近侍攔了下來,拉到一旁給了二兩銀子,旁敲側擊的問起曜野對衛長嬴如何……沒準,她來時就做好了準備!”
劉若玉怔了片刻,道:“那……我爲何要避開?”
“咱們想趁這次機會給若耶下憂來鶴,是告訴了黃氏的。”劉氏低聲道,“所以你一走,被請過來的衛長嬴主僕自然就會認爲咱們要給若耶下手、或者已經下了手,故意讓你離開避嫌!”
“難道不是?”劉若玉驚訝的問。
劉氏嘆了口氣:“我說了,張氏把憂來鶴用到你身上,她的女兒豈能不防着被人用同樣的藥害着?這藥旁人家少有,咱們家可不希奇!咱們又不懂什麼醫理,你以爲單靠咱們自己,瞞過若耶給她下毒的把握能有幾分?到時候張氏不變着法子的給你找麻煩纔怪!她終究是你繼母,即使聖旨下來了,你沒出閣,到底被她捏在手心裡!”
劉若玉下意識道:“黃姑姑是懂得醫理的……”
“黃氏懂醫理,但她不會爲了你出手!”
劉若玉眼中露出失望,正要說什麼,不想劉氏卻冷酷道:“但若是爲了衛長嬴,黃氏絕對會出手!”
她看向劉若玉,“爲什麼我說那日會準備小宴?只有這樣,若耶纔有機會向衛長嬴敬酒……不管她在不在那酒裡動手腳,反正遞到衛長嬴手裡的那杯酒總歸不會乾淨到哪裡去的!”
劉若玉一驚,道:“七姐!衛姐姐讓黃姑姑救了我的!”
“你還是這樣的心慈手軟!這叫我怎麼放心你進宮呢?”劉氏嘆了口氣,道,“你聽我說——我不是要害衛長嬴,咱們連害若耶的把握都沒有,更何況是有黃氏亦步亦趨跟着的衛長嬴?只是想讓衛長嬴、讓黃氏認爲若耶好大的膽子,覬覦衛長嬴的丈夫不說,頭一次見面,居然就敢對衛長嬴下起了手!”
“那黃氏雖然沒得季神醫承認,實際上也被看成了大半個弟子!所以就算衛長嬴誤喝了那酒,黃氏轉頭就能替她解了!”劉氏哼道,“但黃氏會看着自己的主子吃這個虧?她這種懂得醫理又有季神醫爲倚靠的人,要害若耶,只要咱們多請若耶過府,給她些機會,一百個若耶都不夠死的——之前緝拿逼迫過季英一家的那些人可不就是個例子!”
“還不僅僅是黃氏,還有曜野……你不知道,我這個小叔子看着寬厚,其實都是對自己人,他把內外看得清楚得很!當初他執意要娶衛長嬴過門,就是因爲衛長嬴襁褓裡就被定給他爲妻,早就被他當成了自己人看待,他對自己人寬容得很,寧可爲衆人嘲笑,也不肯做落井下石的事。但對外人……嘿嘿!他可是沈家寄予厚望的下任閥主,沒點兒雷霆手段,如何能夠鎮得住底下人?尤其衛長嬴現在已經過了門,敢把手伸到他髮妻身上——沒見十六弟那麼不服他的人,自始至終,都沒說過衛長嬴一個不好的字?”
劉氏冷冷的道,“結了三房這個仇,張氏哪裡還有功夫再留意你?忙着護住她那對寶貝兒女都來不及!如此,你就可以放心出閣了,只是……出閣之後,到底還是要你自己自強!畢竟東宮多內寵,即使沒有孃家拖你後腿,那些個已經生了庶出皇孫的人,也足夠你對付了……”
聽着族姐殷殷叮囑,劉若玉眼一酸,幾乎就要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