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琴說服了侄女端木芯淼一起回帝都,加上衛長嬴之前的提醒,顧夕年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把顧柔章託付上的機會。
說來帝都顧氏的本宗這一代個個都是人才:顧大公子顧乃崢,一張嘴足以把活人氣死、死人氣活,偏偏他自己還絲毫不覺,甚至還有點自認爲知情識趣又公正勇義——簡直是普天下人都羨慕的摯友;大小姐顧柔章好武成癖,放着多少人羨慕不到的錦衣玉食的好日子不過,死纏爛打的賴在邊疆不肯走,完完全全是樂在其中。
這庶出的二公子顧夕年,恰好夾在兩者之間,可謂是自幼受這兩位荼毒,久而久之卻是自有一番手段來敷衍這兩位。
譬如說這一次,顧夕年按着衛長嬴給的地址,帶人趕到縣裡,也不先去找顧柔章,卻先花了幾日,儼然對付敵人一樣,摸清楚了顧柔章在宅子裡的時候,又打發人把那宅子的四面圍住,才突然上前去踹開了門——果然一路走進去都只見下僕想方設法的阻攔、而不見顧柔章人影,一直到他登堂入室,用自己隨身帶着的茶葉沏了一壺茶水、悠閒的喝了小半盞,才見手下押送着滿臉都是心不甘情不願的嫡妹過來。
顧柔章一見庶兄就跳起了腳,大罵他無恥卑鄙:本來顧柔章在前頭設了報信的人,顧夕年一來,就鳴鼓提醒在後堂的顧柔章——好讓她逃跑。
顧大小姐身手很是了得,背了個小包裹,身輕如燕的上了牆,眼看就能夠一溜煙兒的扎進宅子後頭織如蛛網的巷子讓顧夕年撲個空了!
但是且慢——
她人上了牆,還沒看清楚牆外情形呢,一片拔了箭鏃、又以棉布厚厚包裹過箭口的箭支就把她硬生生的射回了院子裡……
顧柔章雖然武功底子不錯,但架不住西涼連州城都幾次淪陷於狄人之手過,底下的縣城就算沒失陷過,也得防着失陷,所以,院牆格外的高。
不但高,顧柔章也是自作孽,她自聽說戰事結束,就防備着顧夕年要把自己硬送回帝都,所以一直做好了顧夕年找上門來時避開的準備——後院的積雪是時時令人掃除,好延長顧夕年發現她逃走的方向的。
……於是,可憐的顧大小姐,結結實實的朝被打掃的清潔溜溜的青磚地上摔了下去!
那一刻,顧柔章震驚之餘倒是笑了:這麼高的牆,這麼一摔,不管是傷了還是沒傷到,橫豎自己摔到地上之後就不起來了!
傷筋動骨一百天啊一百天——最重要的是絕對不能受到顛簸嘛!所以既需要長時間的療養,又需要靜養,她就不信顧夕年能在這兒看着她三個月什麼都不做!
等他走了,看誰還能管得住本小姐!
只可惜,顧柔章這想法才轉過腦海,就覺得下墜的身子猛然被一託!繼而往上一彈——如此幾次下來,她驚愕的發現,在她墜下之前還空蕩蕩只她一個人的後院裡,不知何時出現了四個勁裝侍衛,一起扯住了一塊紋色燦爛的蜀錦。
蜀錦極是珍貴,織法繁複,自也牢固。這四名侍衛力氣又大,各執了蜀錦一角,任憑顧柔章在內中彈上彈下片刻,手臂竟是紋絲不動!
看到這一幕,顧柔章的鼻子簡直都要氣歪了!
更讓她生氣的是,等她下墜之勢完全消去,四名侍衛中有兩位立刻鬆了手,讓她哧溜一下滑到地上,跟着剩下的兩名侍衛一抖蜀錦,恭恭敬敬的對她道:“大小姐,二公子正在正堂裡等您。二公子說,您若是不去,就叫屬下拿這蜀錦將大小姐連頭帶腳裹住拉過去。大小姐,您看這是?”
“……”顧柔章還能說什麼?
這四名侍衛她都認識,是顧傢俬衛中的精銳。顧夕年要到西涼投軍,顧家家主爲了自己兒子的安全特意派給他的。在西涼,這四人只聽顧夕年的話。顧柔章縱然是大小姐,還是嫡出女,也違逆不了他們……倒是他們真敢照着顧夕年的吩咐幹!
橫豎,命令既然是顧夕年下的,有什麼後果也是顧夕年承擔。
因此顧柔章見着顧夕年之後,立刻大發雷霆——顧夕年卻是好涵養,神色自若的喝着茶,足足聽了她憤憤不平的罵了小半個時辰,才順手遞了一盞茶水過去,語重心長的道:“爲兄這樣做,還不是爲了成全妹妹你?”
顧柔章懷疑的看着他,道:“你都拿我當犯人一樣看了,你還敢說成全我!”
顧夕年懶散一笑,道:“爲兄知道妹妹你想留在西涼,是也不是?”
“知道你還把我抓起來!”顧柔章更生氣了!
“只是西涼既苦寒,又遠離帝都,最重要的還是此地並不安全。”顧夕年豎起食指,微微搖着,淡笑道,“你說咱們父親怎麼可能准許你一個女孩子在這兒久留?這一次叫你留了好幾個月,已經是極限了!你想繼續留下去,怎能沒點兒交代?”
顧柔章警惕道:“那你的意思是?”
“今兒個本來就是爲兄給你製造的機會。”顧夕年擺手止住她的發怒,解釋道,“今兒個爲兄帶過來的人都是咱們家的私衛。梁氏兄弟四人更是私衛中的翹楚!你若能夠在他們的包圍之下脫身而去,那爲兄也能夠替你向父親說話了,是也不是?”
顧柔章好歹還沒呆到被他這樣就三言兩語的就唬住了,哼道:“我信你纔怪!你把這宅院包圍得跟鐵桶也似!本來就是重圍難走了,你還卑鄙的讓人偷襲我,這樣的陣勢你叫我怎麼脫身?”
顧夕年就笑了:“你說剛纔難以脫身、是爲兄故意爲難你?那若是爲兄能夠在同樣的情況下脫身而走,你有什麼話說?”
“那我就聽你的!”顧柔章聞言,忙把剛纔被抓住的經過仔細想了想,沮喪的發現除非自己早就知道了有人要包圍宅子、並搶在包圍完成之前脫身而去,否則上牆之前發現外頭有弓箭手也沒什麼用——一羣人擁進來挨個一搜,這宅子裡實在沒什麼密室秘密到了可以絕對不被找到。
畢竟這地方只是明沛堂遍佈西涼的產業之一而已,連同內中的下僕也都是尋常之人。沈家又不是閒的,把每處產業都比着祖堂那樣煞費苦心的安排。
顧柔章思來想去也覺得不可能,心想看庶兄出一次醜也好,又抓住這個機會,“但二哥你要是做不到,你就不許再管我!不但你這次不能抓我回西涼、打發我回帝都。等父親派人過來抓我,你也要幫我!”
“一言爲定!”顧夕年一聽,二話不說把茶盞一丟,笑眯眯的道,“那這會就開始?”
“不能用你的人!你的人都聽你的!”顧柔章忙提出種種要求,“梁氏四兄弟武功極好,不是尋常侍衛能比!還有剛纔我跳上牆頭時,幾乎是八方來箭,你也不能少了!”
顧夕年聽她滔滔不絕的限制了一大堆,眉頭沒皺一下,一一應允道:“都依妹妹所言。”
他又笑問,“那妹妹以爲,要用誰的人來代替爲兄的這些下屬呢?”
這個問題讓顧柔章頓時臉色一變——單論身手比得上顧夕年身邊侍衛的人有很多,譬如說衛長嬴那邊隨時可以借出一批人手出來。
但悲劇在於衛長嬴也是盼望着自己早點回帝都去,不要在西涼成天亂躥着讓她忙碌之餘還要擔着一份心了……可想而知,衛長嬴打發來的人,若知道兄妹兩個打的賭,不放水纔怪!
同理,沈家的人、包括欽差端木琴的隨從……這些人肯定都樂意幫顧家家主一個小忙的……
顧柔章苦苦思索良久,纔想到了相比之下最合適的人選:“這次朝廷褒獎的士卒,就用他們!”聽說邊兵剽悍,稍微弱勢一些的將領都壓他們不住,自家這庶兄文質彬彬的,那些人應該不會賣兄長什麼面子吧?
懷着這樣的期望……可想而知,她輸得一塌糊塗。
衛長嬴知道這個消息後,不禁大樂:“柔章難道不知道顧二公子乃是由甲下屬之一,焉有上司不幫着自己部下、卻去幫從未見過的部下的妹妹的道理?邊兵再剽悍,主將的命令都不聽了,這樣的士卒還留着做什麼?再說她這樣鬧着不肯歸家,使父兄擔心,誰家見着了會不幫把手?她就是找遍西涼又能找到誰不放顧夕年出去呢?橫豎她一個人也不可能把個宅子都看住。”
最先打聽到消息的朱弦抿嘴笑道:“顧大小姐輸了這一次,還不服氣,又鬧着要換人再來呢!”
衛長嬴笑問:“她又換了誰?”
“先是換了原來在宅子裡伺候她、被她拿銀錢收買了的那羣下僕。然後又換了她打發人去街上招募的庶民。”朱弦笑道,“三局三敗,顧大小姐當時就差點哭了鼻子呢!”
“她啊……”衛長嬴哭笑不得的搖着頭,道,“那現在她可答應回帝都去了呢?”
朱弦點頭:“據說顧二公子是這麼跟顧大小姐說的:說顧大小姐武藝這樣稀鬆、智計這樣不堪,待在西涼活脫脫的就是個累贅,沒得叫人操不盡的心,讓顧大小姐行一行好別再做累贅了……顧大小姐氣得滿臉通紅,可又說不出來反駁的話,旁的也奈何不了顧二公子,如今是打算回帝都去跟顧家家主告狀了。”
衛長嬴嘆道:“顧家家主也真不容易啊!”
衆使女一起心有慼慼焉的點頭,膝下二子一女,除了顧夕年能給長輩省點心外,嫡子嫡女都是一個不留神就要人老命的主兒——但顧夕年雖然本身不用長輩操心,卻不是個會主動給長輩分擔操心事兒的人:這廝這麼一手,把嫡妹硬生生的氣回帝都,他是推了責任,不用在處置公事之餘,還要掛心獨自在西涼遊玩的嫡妹了,可回頭操心的,又是顧家家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