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衛大姐姐吩咐了門上,說是妹妹你正在守孝,不見外客。我剛纔到前門的時候,那邊就是這樣打發劉若耶的。”閔漪諾輕聲道,“對我也是這麼說,只是我走到半路上,想起從前打從你家一個角門走過,就試了試。沒想到那邊就放我進來了,走到院門口,恰好看到你差點摔着了。你也真是的,這麼冷的天,一點也不愛惜自己。十五姨母去了,你更要照顧好自己,免得十五姨夫還有衛表哥、衛大姐姐他們爲你擔心呵!”
衛長娟心頭一痛,心想父親和兄姐如今都怨着自己,爲自己擔心纔怪呢,他們都巴不得不要再見到自己……
頓了一頓,才低聲道:“既然是大姐姐吩咐的,那就先這樣罷,也許大姐姐是想我專心守孝。”之前衛長婉就因爲她和劉若耶走太近罵過她,卻不想這次走前還不忘記叮囑門子。
想到那日靈堂上這長姐發飆的樣子,衛長娟滿心不是滋味。
卻沒注意到自己這麼一講,閔漪諾卻尷尬了,訕訕的道:“今兒我來也真是冒昧了……不過……我是……算啦,我想你如今想也沒心情聽。”
衛長娟這才醒悟過來之前的話是有委婉責怪閔漪諾打擾了自己的意思了,趕忙同她賠禮,又解釋、又挽留。
然而閔漪諾到底不好意思多待,執意要告辭而去。
臨走之際,她猶豫良久,還是在上車之前,附耳勸說了衛長娟兩句,讓她放開胸懷,別再與衛長嬴作對。
衛長娟冷笑着道:“縱然我肯與她和解,她如今肯和我和解嗎?”她這是被氣得不知道怎麼反駁閔漪諾,隨口說的氣話了——她現在恨不得吃衛長嬴的肉、喝衛長嬴的血!卻沒想到閔漪諾還在竭力勸她去跟這堂姐和解!
和解!
聽在衛長娟耳中那就是低頭認輸,憑什麼?她的母親都爲此死了!她還要去跟仇人低頭……衛長娟簡直想想都要吐一口心頭血!
實在是感激閔漪諾今日的探望與安慰,不然換個人這麼說,衛長娟肯定腦子一熱撲上去拼了!
但閔漪諾卻誤以爲她真的擔心這個,就抿嘴笑道:“這個你別擔心,我跟你說,衛夫人就快要生了,而且還是季神醫親自斷出來的男胎。到時候必然歡喜得很,你趁這光景打發人送禮時提上一提,她一準會答應的。”
……衛長娟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送走了閔漪諾又是如何回了屋,總之她一回到屋子裡,擡頭看到那盆水仙花,想也沒想,衝上去連盆端起,就朝上首的八折喜鵲登梅屏風上狠狠砸去!
哐啷啷的瓷器碎裂聲驚得裡裡外外的使女都鴉雀無聲——自夫人去世之後,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當了家,七小姐的地位當然不比從前。只是小姐到底是小姐,如今拿了大少夫人才着人送來的水仙花出氣,下人們大氣也不敢吭,生怕被遷怒到自己身上……自是又有些人眼珠轉了轉,悄悄退了出去,去到前頭向閔氏、周氏稟告去了。
衛長娟不知道這些人,知道了,她如今也沒心思計較,她一切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一個念頭上:“她攛掇着祖母逼死了我的母親!害我淪落至此,如今她倒是快要喜得貴子、還想着生子之後賀客盈門的慶賀嗎?我必要報復!報復!絕不容她如此得意!!”
然而沒有了端木氏的庇護,衛長娟如今景遇慘淡,卻如何奈何得了正春風得意、被整個沈家重視着的衛長嬴?
衛長娟不甘心的在堂上走來走去,正焦躁之際,得到消息的閔氏領着人匆匆趕來,看到自己親自挑選的一盆品相最好的水仙花這才片刻光景就被摔得慘不忍睹,碎瓷飛濺得滿地都是不說,上頭那架紫檀木爲框架、上好的細絹爲底,幾十名江南最好的繡娘耗費了經年的辰光才繡出來的喜鵲登梅屏風也被砸破了——閔氏的眼角就跳了跳,語氣不陰不陽的道:“七妹妹這是怎的了?有什麼不痛快,儘管來跟嫂子說就是,何必拿好好的東西出氣?”
“我正想着事情,煩請大嫂子你不要來吵我!”閔氏和周氏都是宋老夫人選的孫媳,端木氏打從心眼裡不喜歡也不信任她們。衛長娟之前有母親撐腰,對這兩個嫂子實在談不上尊敬。習慣成自然,雖然之前還在自憐自怨着母親去後嫂子們當家,自己地位大降,可這會心頭煩躁,就忍不住還是像以前一樣不耐煩的呵斥道。
閔氏聽下人去稟告說衛長娟當衆把自己挑過來的水仙花連盆都砸了,已經很不高興了,這會過來本來就有點興師問罪的意思,聞得此言,不由勃然大怒,厲聲道:“妹妹說的這話我竟是聽不懂了!我這個做嫂子的好心好意給妹妹送了最好的一盆水仙玩賞,也是體恤妹妹喪母之痛!不敢圖妹妹的感激,可聽妹妹話裡的意思,倒是這盆水仙給妹妹添了事兒,叫妹妹心煩了?!這是什麼道理,還請妹妹與我說個明白!”
這話聽在本來就對母喪之後自己地位變化極爲敏感的衛長娟耳中,其他的都是次要的,最關鍵的那一句就是“喪母之痛”,她腦中嗡的一下,一個聲音在腦海裡瘋狂尖叫:“你聽聽!你聽聽!你這大嫂子已經當面拿你母親去世說嘴,暗示如今已經不是母親還在的時候了!往後哪兒輪得到你對這兩個嫂子不耐煩?兩個嫂子不給你臉色看就不錯了!往後這兩個不過是世家之女出身的嫂子就要爬到你頭上任意欺辱你了!!!”
衛長娟倏然瞪大眼睛,直直的望着閔氏,擡手指向她,嘴脣翕動着想說什麼——閔氏見小姑子被自己一番話說得氣成這個樣子,先是下意識的一驚,就待要習慣性的堆出笑臉來賠不是——可笑到中途又猛然記起來最護着這個小姑子的婆婆已經死了,非但如此,這小姑子還因爲婆婆的死,被夫家的人一起厭棄,自己還怕她做什麼?
想到以前衛長娟仗着父母寵愛,沒少給她這個嫂子氣受,像方纔那樣儼然呵斥下人一樣的訓斥語氣,閔氏這些年來也不知道聽過多少次了。可從來沒有一次敢反駁的,哪次不是忍着氣忍着淚忍下去?
如今可算是苦盡甘來,非但接手了府裡大大小小的事兒,這討厭的小姑子也沒了靠山,往後該是自己報仇的時候了!
所以閔氏立刻散了笑意,冷着臉道:“我正請教妹妹呢,請問妹妹我給你送的水仙花哪一點不好?你且說了出來我要更改,免得下回得罪了你!但妹妹若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可別怪我這做嫂子的要和你說一說這做小姐的規矩了!不是嫂子爲這麼點子小事記恨上你故意折騰你,而是妹妹你年歲也不小了,現下母親又去世,所謂長嫂如母。你不懂事的地方我這大嫂子若不教你,傳了出去別人也要罵我!我也是爲了你好!”
閔氏正說得意氣風發,打算把從前在婆婆那兒受的氣還有在小姑子這兒受的委屈連本帶利的統統還回去,不想衛長娟哆嗦半晌一個字也沒說出來,忽的一翻白眼,就這麼暈了過去!
見這情況,閔氏也不由嚇了一跳——雖然現在看來公公以及丈夫、小叔、另一個小姑子都把這小姑子恨上了,可是怎麼說也是骨肉至親,沒準過兩天又不這麼恨她了呢?所以即使端木氏不可能死而復生,往後這府裡的後院肯定還是自己和周氏當家,但要收拾這小姑子,還是不要落把柄的好。
只得停了追究,吩咐人把衛長娟擡到裡頭的榻上,又叫人去請大夫……一直到大夫說衛長娟只是連日飲食不周,加上氣急攻心才驟然昏厥,並無大事。閔氏又從衛長娟身邊的使女處問清楚了這小姑子先前獨自在院子裡的梅花樹下站了好久,想來吹久了涼風也有關係,這才鬆了口氣……
留了衛長娟的使女伺候她,閔氏帶着自己的人回到大房,恰好遇見丈夫衛長雲在,看到她從外頭進來,就問:“你去哪兒了?”
閔氏心念一轉,道:“方纔七妹妹把我早上才送去的水仙花連盆砸了,我嚇了一跳,想着是不是哪兒得罪了七妹妹,趕緊過去問問。”
衛長雲聽得衛長娟,立刻就皺起了眉,森然道:“你去看她做什麼?這樣的不孝忤逆之女,還給她送什麼水仙花?!你閒得很麼?這府裡的事情你都做好了?”
被他這麼劈頭蓋臉的一頓訓斥,閔氏面上囁喏,心頭暗喜,低眉順眼的道:“可是……可是下人還說,先前七妹妹在母親生前最喜歡的那株梅花樹下吹了許久的涼風。我實在不太放心……過去了之後,果然七妹妹沒說兩句話就昏了過去。”
衛長雲下意識的問了一句:“可有大礙?”
“方纔請了大夫,說是沒有大礙,但還是要好好休養、靜養爲宜。”閔氏暗咬了下脣,低聲道。
衛長雲恢復了冷漠之色,道:“既然沒什麼大事,就讓她身邊人伺候就成了。這樣的天裡她要看梅花什麼地方不好待,偏偏站在庭院裡,還不多穿點兒,分明就是故意折騰!你不要總是去跟着她轉,與二弟妹一起把這府裡打理好是正經!”
閔氏喏喏的應了——等他轉身去了前頭書房,卻命人把弟媳周氏請過來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