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宮中果然傳出雍帝因爲長途跋涉,御體本已欠佳,被劉鄭兩家的事情一鬧一操心,竟導致在西南陷入重圍時受的暗傷發作,半夜嘔血!
萬幸的是,當晚皇后娘娘不放心,親自留在宣明宮照料,發現情況不對後,及時召了太醫院院判才避免了驚天之變——然而陛下這一病,暫時也難以起身、更不要說視事了。
這消息一出來,劉家跟鄭家都暗吐一口血:他們兩家的冤屈還沒解決哪!陛下先被氣病了!這不是擺明了逼他們主動息事寧人?!
鄭家也還罷了,除了王氏之外,對於鄭家其他人來說,鄭翠葉到底是隔了一層的,即使傷心,也不見得是切膚之痛。他們更關心下了詔獄的鄭三伢——雖然有柳容照顧,但一日不出獄,總歸擔心。
劉家何止是吐一口血!
簡直恨不得吐血三升!
在劉家看來,雍帝正當盛年,作爲半生戎馬的開國之君,怎麼可能脆弱到了趕一次路就被氣吐血?!再說雍帝要真才趕路回來身體不好,他就不能說一聲將養兩日再視事嗎?!橫豎如今君臣名份都在這裡了,劉家還能衝進皇城逼宮不成!
分明就是雍帝想要庇護鄭家,苦於劉家證據確鑿不好拉偏架,這不就藉着昨天鄭三伢下獄後,劉家人圍着皇帝又喊了會冤,“病”倒了!
“那一位自己是庶民出身,如何會跟咱們士族一條心?我當初就說過,要投奔他,得做好了一旦跟新貴掐起來,被拉偏架的準備……”劉家人個個氣得渾身發抖,“但眼下這偏架拉的,簡直就是喪心病狂!”
“事到如今再說這些話已經沒意思了,且說眼下要怎麼辦吧。”一名族老環顧左右,長嘆道,“鄭三伢的長子跟次子都已經進宮去請罪——咱們家,不能沒有表示!”
“這一請罪,彰兒跟彤兒的仇,可就肯定要被輕輕揭過了!”另一名族老提醒,“若沃就這麼兩個孩子!咱們家雖然從前子嗣興旺,但本宗嫡子向來金貴,尤其帝都之變、東胡接連大敗,連着折損青壯子弟,本宗如今統共才幾個嫡子?”
先前說話的族老嘿然道:“不請罪能怎麼樣?難道朝野上下都知道那一位被咱們家氣得吐血——誰叫昨天咱們家人後走的——咱們卻還不管不顧的要公道?!”他一聲長嘆,“彼爲君,我爲臣,你還想不吃虧嗎?現在識趣點,那邊沒準還會安撫下,不然,別兩個孩子的公道沒找回來,咱們閤家還得賠進去!”
衆人一時間都默然無語,良久才道:“此例一開,以後咱們士族步步受欺壓,難道就這麼看着那些庶族騎到頭上來?”
“先請罪,堵住那一位的口。”那族老冷冷的道,“這次咱們家人不小心,也是沒料到那一位那麼不要臉——堂堂至尊居然放下身段使這苦肉計來護着鄭家!回頭你們去各家走動走動,此例一開,倒黴的難道就咱們劉家?!”
劉家人帶着極度憤恨的心進宮請了罪,更讓他們切齒的是前往錦繡端木旁支的族人隨後帶回一個消息:“單貴妃、李美人幾次求見,都未獲準。如今那一位只許皇后與鹹安公主侍奉榻前。”
“單貴妃與李美人都是咱們這些人家送進宮的,從前多麼的得寵?貴妃一度把皇后都壓得擡不起頭來!”有人冷笑,“這分明就是故意做給咱們這些人家看,刻意的擡舉庶族出身的皇后與皇后所出的公主——以前皇后和公主想見那一位一面,都不容易吧?!”
“抓緊一點,務必儘快與其餘五閥通好氣!以免大禍臨頭卻毫無還手之力……如今握着御林軍的柳容,可也是鄭三伢一夥的!”
……劉冰兒之父劉赫親自夤夜敲開沈府後院的門。
“看來咱們這幾天都別想睡好了。”衛長嬴一邊揉着眼睛坐起來,一邊對正在飛快更衣的丈夫道,“但這劉赫也忒小心了,他女兒許給舒明,如今婚期在即,就不能光明正大上門來討論孩子們的婚事嗎?你一會提醒他一聲,不要老是半夜三更把你喊起來!”
沈藏鋒繫好衣帶,走到榻邊俯身親了親她額,笑着道:“這有什麼不好?他們越猜疑,越不會想到聖駕崩……咱們也能輕鬆點。”
“說起來劉若玉也真厲害,咱們只跟她略提了下善後的思路,她竟配合得恰到好處。”衛長嬴道,“想想初見她那會,怎麼都想不到她能能幹到這地步。”
沈藏鋒笑道:“沒你及時拉扯一把,她這輩子都別想進宮伺候皇后,又何談今日?如今她緊着咱們家的好處,不也是看你面子?說來說去,還是你當時有眼光。”
“我就是想給劉若耶找點麻煩——還有念着大嫂跟景兒、舒明的面子。”衛長嬴啼笑皆非道,“我哪有那麼遠見的目光?”
“唉,我都這麼想方設法了,還不能哄到個香吻麼?”沈藏鋒從臺上拿起橫簪,插入金冠之內,戲謔的道,“你就不能當我說的是真的,然後你欣賞我的細心發現,賞我一吻?”
衛長嬴撲哧一笑,一骨碌半跪起來,伸臂摟住他脖子,在他臉上響亮的吻了一下,又仔細端詳了下,給他揉了揉,讓吻痕淡去:“快去吧,劉赫該等急了!”
沈藏鋒又在她脣上輕啄一下,含笑道:“你睡吧,睡不着就等我回來。”
劉赫這時候確實等急了,以至於一見沈藏鋒出來,就迫不及待的迎上去道:“沈賢弟,吾等士族大禍臨頭矣!”
“世兄莫要急。”沈藏鋒請他落座,又命心腹奉茶,這才道,“御體欠安的事情我也聽說了,這眼節骨上,確實有偏心鄭家的嫌疑。不過,西南戰事未平,興許陛下真的有些乏了呢?”
“那爲什麼大皇子還在鳳州?!”劉赫冷笑,“如果那一位真的不好了,豈能不立刻立儲,以備不測?!眼下那一位就兩位皇子,二皇子的生母曾毒害嫡出子女不說,二皇子纔多大?大雍這麼點根基,立個嬰孩爲帝,這不是明擺着國祚無多嗎?如今立儲肯定是大皇子——可大皇子至今還在瑞羽堂裡悠閒讀書,那一位竟也有臉說他病得臥榻難起不能視事!這是明擺着告訴劉家:他護定鄭家了!”
沈藏鋒沉吟道:“也許正因爲大皇子在瑞羽堂,陛下不信我們閥閱,怕我們對大皇子不利,所以才暫時沒有召回大皇子,卻打算等西南戰事結束後,令大軍回朝時帶上大皇子呢?”
劉赫搖頭,道:“這種可能我們也想過了,但,你說有這麼巧?那一位可不是什麼孱弱之輩!而且他還都之前剛剛去瑞羽堂弔唁過衛新詠!季去病可就在那裡,你說他才從西南去鳳州,會不讓季去病把把脈、看看是否落下什麼暗傷?如果他不適合趕路,季去病會診斷不出來嗎?既然他還是趕路了,顯然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沈藏鋒不動聲色的道:“如果陛下其實無恙的話,現在劉家卻是不能不低頭了。”
“我東胡劉氏數百年家聲,族裡子弟少年而亡的也不是沒有。譬如說前魏時候族伯老威遠侯寄予厚望的嫡次子、我那族弟季照,就是成婚不久就戰死沙場的。”劉赫神情落寞的道,“這樣的犧牲不是一次兩次,也不是一個兩個,老實說族人固然悲傷,也都習慣了。”
“可是!”他拔高了聲音,“若沃膝下這兩個孩子,大的不過五歲!小的才三歲!稚子無辜呵!慢說那鄭氏的死與我劉家根本沒什麼關係,就算劉葉是劉若耶、是她害了鄭氏,但孩子有什麼過錯?!那王氏欺人太甚——原本我們都不相信區區一個民婦怎麼會有這樣的辣手!現在看到那一位的反應才曉得,到底是誰在給王氏撐腰!”
顯然劉赫腦補過了頭——估計相當一部分不知就裡的劉家人都是這樣,認爲王氏之所以能夠謀害得了劉若沃的兩個孩子,跟雍帝有關了。
沈藏鋒沉吟道:“但,君臣有別……”
“假如此事因爲那一位的臥病就這麼息事寧人,我等士族顏面何存?!”劉赫鄭重道,“所以敝家有個不情之請!”
“世兄客氣了,你我也算親家,有話但說無妨。”沈藏鋒忙道。
“令侄女過些日子就要嫁往鳳州,據說那衛善始將親自來帝都接親,不知可否與衛家商議,在接親時,將大皇子帶來帝都?”劉赫問。
沈藏鋒搖頭道:“不是我不肯幫這個忙,實在是衛家擅文弱武,眼下陛下又傳出臥病之信,他們遠在鳳州,未必肯承擔這種責任。”開什麼玩笑?這種在新君跟前掙表現的機會,我們夫婦在幕後算計了多少參與了多少,纔給自家子侄爭取到,你一句話就送給衛善始了?!
衛善始這個侄女婿雖然還不錯,但再不錯能跟自家子弟比嘛?
見劉赫滿臉失望,沈藏鋒開口道,“但我打算派長侄與長子送親,屆時他們會在鳳州喝了喜酒纔回來,倒是可以設法帶回大皇子。”
劉赫大喜,拱手道:“多謝賢弟!只要大皇子回了帝都,屆時那一位若還要裝病、不視朝政,我等就立刻上表,請求大皇子監國!”
沈藏鋒沉吟道:“就有一個問題——大皇子是否願意來帝都,還有,若無上意,貿然把大皇子帶到帝都,這後果……”
“可以從皇后入手。”劉赫沉聲道,“皇后娘娘僅大皇子一子,長年在外豈能不想念?尤其是西南將平,往後陛下沒事不會離宮了。大皇子再不回來,往後妃嬪接連誕下皇嗣,父子之情被分薄,即使有嫡子與實際長子的身份,又如何能與日日承歡膝下的嬌兒比?皇后固然心思是偏着鄭三伢那邊的,但在涉及她唯一兒子的前程上,相信她能分得清!”
“若皇后能勸說陛下允諾大皇子回來,我必讓子侄送親歸來時,攜上大皇子。”沈藏鋒想了想,道,“但,靖國公最好還是晚一步回來!”
劉赫心領神會:“家中已經在勸慰弟媳,先將兩個孩子安葬。等若沃回來了,他當然要進宮謝恩兼爲子喊冤……那時候大皇子已經歸來,且看那位還能推到什麼地方去!”
皇帝又怎麼樣?!
想用病一場就把事含糊過去,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