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去病皺眉道:“怎麼?”
“少夫人也不想瞞神醫您,按着少夫人的意思是不想收曹小姑娘在自己身邊的。”黃氏輕聲慢語的道,“您別誤會,少夫人倒沒有旁的意思。私下裡,少夫人不止一次跟婢子說,神醫您救了少夫人的父親的恩情,她一輩子都記得!只是您也知道,四孫小姐跟五孫小姐,如今都養在少夫人跟前。”
“是嫌我家曹丫出身太低,衝撞了沈家的千金麼?”季去病冷冷的問。
黃氏忙道:“自然不是。只是您或許不知道,五孫小姐如今年幼,看不太看得出來性情,也還罷了。但四孫小姐與曹小姑娘同年,這會子沒有沈家人在,婢子跟您悄悄說一句:這位孫小姐的性情,尤其是跟年紀彷彿的玩伴一起時,卻不太好相處的。早先少夫人覺得四孫小姐一個人怪沒意思的,還特意從族裡邀了兩位小姐時常過府來陪她玩耍,卻不想四孫小姐對這兩位族姐半點都不喜歡,她們頭一次上門後,四孫小姐就纏着少夫人往後再不許她們來了。您說,又何必叫曹小姑娘去受委屈呢?”
季去病皺着眉,想了片刻才道:“既然如此,那她這次怎麼又答應了?”
黃氏笑道:“您親自登門,少夫人哪能駁了您的面子呢?好在當時大小姐也在,少夫人拉着大小姐一起說了,大小姐也贊成少夫人收下曹小姑娘。如此往後縱然曹小姑娘與四孫小姐有了什麼衝突,也有大小姐從中斡旋。”
沈舒顏善妒任性又好強,在同齡人裡真心不是好相處的。而曹丫麼,有一個醫家出身、幹過逃犯、販過私鹽、號令盜匪……還搶了人家曹家幾代傳下來的曹家堡的外祖父,還能指望她忍氣吞聲不成?
季去病脾氣雖然不好,但他一來醫術高明,二來也不是完全不知道進退。可曹丫那麼小,小孩子脾氣上來了,管你是明沛堂的掌上明珠還是下人婆子,沒準她就握着拳頭上去一陣打……到時候不管誰吃了虧,衛長嬴夾在中間都很難做。
因爲沈舒顏的母親端木燕語本來跟衛長嬴關係就不怎麼樣,曹丫又頂着衛長嬴孃家父親的救命恩人甥女的身份,隱隱之間兩個孩子就有點夫家婆家之爭的意思。要是一個處理不好,衛長嬴肯定要被說閒話。而且沈宣夫婦本來就偏心着三房了,沈藏鋒又是內定了的下任閥主。在這種情況下,衛長嬴自然要照顧到兄嫂們的心情,處處退讓些才顯得大度。
所以才需要沈藏珠的斡旋,她是沈舒顏的堂姑,跟曹丫沒有什麼關係,說話立場卻是方便得多。
季去病思忖了下,就問:“那麼之前衛夫人打算怎麼安排曹丫?”
“少夫人的嫡親表姐宋大小姐,就是如今蘇家的五少夫人,您是知道的。”黃氏道,“宋大小姐在閨閣裡時,就是士族裡出了名的閨秀楷模。而且她出閣未久,膝下沒有子女不說,就連蘇家現在,也就二房裡有位孫公子,如今才三歲呢。何況蘇家的鄧老夫人向來慈祥,最喜歡小孩子。少夫人跟宋大小姐猶如親生姐妹一樣,曹小姑娘若到了宋大小姐身邊,宋大小姐是決計不會委屈了她的。”
扶風堂在曾孫一代確實沒什麼人……季去病在帝都住了幾十年,不是高門大戶根本請他不動。雖然因爲鄧老夫人是鄧家人的緣故,扶風堂求醫他都不理會,但扶風堂的人丁他還是知道的。
蘇氏本宗因爲孫輩都還年輕,所以沒幾個曾孫。曾長孫女還夭折了,現在的兩位孫公子,有一位還是父母外放時生在任上、至今沒回過帝都。
一個沒有孩童的家族,對於孩童照理是會比較縱容點的。宋在水在閨閣裡的名聲也確實很大,至少在貞靜賢德這方面,衛長嬴遠不如她深入人心。而且宋在水的婆婆衛鄭音不但是衛長嬴的親姑姑,還是衛鄭鴻的嫡妹。衝着季去病的面子,曹丫要是被送去給宋在水撫養教導,衛鄭音一準不會有意見,而且還會對曹丫疼愛有加。
這個安排足見衛長嬴在曹丫的前程上是用心思慮過的。
季去病神色緩和了些,道:“這樣是不錯,但之前爲何都沒提過?”
若早知道衛長嬴會這麼安排曹丫,季去病也不會親自去開這個口了。因爲他是衛鄭鴻救命恩人的身份,作爲衛鄭鴻的女兒,對他親自去說的要求自然要答應。這一答應,卻纔知道衛長嬴私下有更好的法子,季去病自是遺憾又不悅。
黃氏嘆道:“本來要跟您說的,但誰想到少夫人這麼打算之後沒多久,就接到信,說蘇五公子在東胡染了重病,宋大小姐不放心丈夫,親自去東胡照料了。所以就把這事情擱置了下來,但您也知道少夫人在帝都親眷不少。是以去年您幾位跟公子一道走時,少夫人又給大姑夫人寫了信。這位大姑夫人您也知道,乃是老夫人親自教導出來的規矩,在貴胄之中素有賢惠的名聲!只是因爲陪着姑爺長年在澤州任職,這兩年纔回來,在帝都聲名不顯。而大姑夫人膝下二女,皆是溫柔體貼的大家閨秀,曹小姑娘去了那兒,也會得到很好的教誨,更不會受什麼委屈。”
聞言季去病就有些懊惱,道:“那麼現在呢?”
“少夫人說,知道您讓曹小姑娘拜師,其實也未必是真想讓曹小姑娘隨少夫人習武。主要還是給曹小姑娘的往後考慮,所以少夫人有個主意,但您若不同意也不敢勉強。是這樣的,少夫人如今膝下已有二子,卻沒有女兒。”黃氏輕聲道,“您若是不嫌棄,不如,讓曹小姑娘拜少夫人爲義母,如何?”
季去病聽了這話,非但沒有替曹丫受寵若驚,反而重重哼了一聲,道:“那麼她這麼做,想要我做什麼?”
“您可誤會了,少夫人卻沒有旁的意思,就是想着曹小姑娘即使是在衆口稱讚的仕女膝下養大的,可若沒個實在的關係,往後回了帝都,世家望族來往起來,指不定就有那起子眼皮子淺的東西小覷了她去。”黃氏忙道,“而有了義母義女的身份,將來少夫人也方便替曹小姑娘說話。”
季去病沉思片刻,才道:“高門大戶,收義女哪有那麼容易?”
“這天下誰不知道是您妙手回春治好了少夫人的父親?少夫人如今收曹小姑娘做義女,那也在情理之中。”黃氏微微一笑,道,“就衝着少夫人如今有二子在膝下,閥主與夫人一準不會駁了少夫人的顏面。”
沈家本宗現在統共才三嫡一庶四個男孫,有兩個嫡孫都是衛長嬴所出,只要衛長嬴不犯大糊塗,做長輩的就是念着孫兒也得給足了衛長嬴面子。
雖然說曹丫的身份與衛長嬴太過懸殊,收她做義女有點不成體統。但有救父之恩的理由以及膝下二子的體面,衛長嬴這會收了曹丫,想來回頭去公公婆婆跟前請個罪,也就成爲定局了。
而做了衛長嬴的義女,哪怕只是衛長嬴的義女,對曹丫也有極大的好處。
季去病雖然覺得衛長嬴這麼做恐怕另有盤算,但想着曹丫也吃不了虧——至於說被利用,他也不是頭一次被衛家人利用了,便微微頷首:“只要不是在西涼認了義女,到了帝都又不作數就好。”
“您放心罷,一準不會的。”黃氏連連保證,又問候了一番季固與趙扶柳,這才告辭而去。
回到明沛堂,衛長嬴正抱着襁褓在屋子裡來回踱步,輕聲哄着,見到黃氏回來,就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黃氏會意,退了出去。
半晌後,衛長嬴把沈舒燮哄睡了,放進搖籃裡,低聲叮囑乳母跟使女婆子都看好了,這纔出來,帶着黃氏回到自己的住處。到了地方不及問話,先接過使女遞上的茶水急急喝了兩口,方揉着胳膊笑道:“燮兒這小子,是越發的重了。”
“四孫公子健壯,長得快,自然就重。”黃氏含笑道。
衛長嬴道:“這倒是的,這孩子怕是比他哥哥那會子還要重些……許是因爲這次懷他時早就知道了,不像他哥哥那會,頭一次沒經驗,吃了個大虧。好在季神醫妙手,纔沒出大事兒。”順着這話頭就問,“神醫怎麼說?”
黃氏先笑着道了一句:“少夫人跟二孫公子都是吉人自有天相,哪裡能真有事呢?”這才道,“神醫壓根沒想到少夫人肯收曹丫做義女,很是意外。先是有些擔心曹丫出身草莽,少夫人做不了這個主,婢子再三保證,神醫才放了心。”
“季神醫卻是多心了,就衝着他對父親的大恩,我就算覺得曹丫太被縱容了點兒,又哪能當真不管呢?季神醫可就這麼幾個自己人了。”黃氏說的簡單,但衛長嬴對季去病的性格也是瞭解的,如何不知黃氏一定被盤問了好一番才讓季去病允諾,嘆道,“其實季神醫在鳳州那會尚未娶妻,也無子女。不然祖母肯定會認到膝下加以庇護的,父親的救命恩人,咱們衛家豈會只給些錢帛就了事?”
黃氏笑着道:“季神醫後來是相信了,主要還是曹家堡那地方……少夫人您也曉得,忒不上臺面,咱們這樣的人家又最重門第,神醫起初自是不敢相信。”
“既然他允了,那過幾日就辦個儀式吧。不然過幾月要回帝都,未必有功夫顧得上這事。而且早點定了名份,咱們好好教她一教,免得回了京之後這孩子露了怯,叫人笑話。可就辜負了季神醫爲她着想的一片苦心了。”衛長嬴想了想,道,“先叫她認在我名下,這我自己就能做主,連沈家族裡都不要驚動。至於夫君……橫豎他人不在,等回了帝都再作計議。反正做我一個人的義女,往後尋門好親事也不難了。”
曹丫沒有士族的身份,正常情況下是嫁不了士族的。在庶族中,沈氏未來主母的義女這個身份足夠隨便挑了。
黃氏應了一聲,主僕兩個就商議起儀式的細節以及賓客的名單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