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裴氏卻也冤枉了衛長嬴。
差不多的時候,大房裡,宋夫人也在不顧勞累的教導女兒:“……怎麼樣?你這黃姑姑教你這樣處置三房那兩個東西,還有這樣一層用意,沒想到吧?”
衛長嬴有些不忍:“這樣會不會太狠了?”
“這算什麼狠?”宋夫人哼了一聲,心想若不是你說了到此爲止,換了我來收拾這兩個小東西,那只有更狠的!轉念又想到女兒一直順風順水,近來雖然連着吃了虧,然而總有長輩護着,沒有體驗過真正的舉目無親走投無路,難免狠不起心來,往後可別因此吃了虧。
就道,“你也別覺得是黃氏心狠!這都是她們自己蠢,早先不肯和你同車的事情不提。這一次黃氏勸你把她們身邊的下人全換掉,她們但凡有點兒腦子,替其中幾個無辜的來求一求你,即使你不許,總是盡到心意了,那這些下人也只會恨你!結果她們吱都不吱一聲,足見天性涼薄,往後落到什麼樣的下場也是自己找的。黃氏這一手,也不過是試試她們罷了,若她們求了情,以你的爲人,多半也是會答應的不是嗎?”
宋夫人正色道,“你記住了,所謂天無絕人之路,但凡走到絕路上頭去的,不可能全是旁人的不是!多半自己不是人在先!所謂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都是自己作的!”
被宋夫人這麼一說衛長嬴也覺得有道理,嘆道:“從前表姐讓我不要太理會她們,我一直以爲表姐想太多了。畢竟都是姐妹,彼此幫助都是應該的,如今看來表姐到底是比我看得深。”
她覺得很失望,“我與四妹妹、五妹妹也算是一起長大的,往日裡從來沒覺得她們是涼薄的人。”
宋夫人道:“這就是危難見人心了。”說到這兒臉上頓時露出了笑色,悄聲問,“回來時候在路上聽了一耳朵,那日沈藏鋒闖進後堂,彷彿你也恰好在廊上?看到他了罷?這孩子生得如何?俊不俊?可有上次救過你的那鄧宗麒高?”
“……母親!”衛長嬴猝不及防,臉一下子紅得幾乎要滴下血來,頓足要走,氣恨恨道,“我不跟你說了!”
“哎!”宋夫人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袖子,硬把她扯了回來,好笑道,“這兒又沒旁人在,連你施嬤嬤都被打發了,你在爲娘跟前害羞個什麼勁兒呢?”
衛長嬴掙了幾把沒掙出來,嘟着嘴坐下,目不斜視道:“他直闖後堂,雖然在門口報了身份,下人不敢怎麼阻攔,可也浩浩蕩蕩的跟着——聽那動靜,我當然趕緊與祖母告退,往半月門那兒走了!”
宋夫人不上當,追問道:“雖然如此,但到半月門的迴廊長得很,你那麼點兒功夫就走到門後去了?就是走到了,趴着門邊借芭蕉掩飾,也能看的嘛!”
“什麼話,我是那種人麼!”衛長嬴氣急敗壞道,“我怎麼可能趴在門邊偷看!”
“是啊,你哪裡安份到只趴着門看看?”見她急赤白臉的模樣,宋夫人哪還不知道她肯定是看到過沈藏鋒了,不禁哈哈大笑,道,“我真怕你是翻到牆頭去看——你說你打小這樣的事情做的少?連你祖父祖母的院子都敢翻!”
衛長嬴憤然道:“那時候我都還沒走到半月門,用得着翻.牆嗎?!”這話一出口就覺得被母親詐了,頓時鬱悶得不行——宋夫人已經笑得打跌,好半晌纔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看女兒把小嘴嘟得都能掛上兩個油瓶兒了,才忍着笑道:“好啦好啦,看到了就看到了,只是跟爲娘說一說,你怕什麼?”
就繼續問,“那孩子生得如何?”
“就那樣啊。”衛長嬴望着屋頂,用盡可能漫不經心的語氣道。
宋夫人之前一直好整以暇的逗着女兒,這會可是有點急了,催促道:“什麼叫做就那樣?那孩子高麼?俊麼?倒是說幾句啊!”
“不高不俊又怎麼樣呢?”衛長嬴一副聽天由命的模樣,滿不在乎的道,“難道還能因他不夠高不夠俊就退親不成?”
“你不說也沒什麼。”宋夫人瞪她一眼,“我叫長風去看!”
衛長嬴跳了起來,道:“不成!”
“長風是男子,未來姐夫上門,他去拜訪請教幾句怎麼了?”宋夫人詫異道,“又不是叫你去。”
“萬一……”衛長嬴絞着帕子,支吾半晌道,“萬一他、他以爲是我指使長風過去的呢?”
宋夫人哭笑不得,道:“他爲什麼以爲是你指使過去的?”
就懷疑起來,“別是你在廊上給了他什麼暗示?”
“怎麼可能!”衛長嬴急得低聲叫了起來,“我就看了一眼,然後看到祖母打發他進去見祖父,就趕緊走了——別說祖母在我能做什麼暗示,我是那樣的人嗎?”
宋夫人伸指點一點她額,好笑道:“這不是了?你迴避不及纔看了他一眼,跟着就按着規矩離開了。他憑什麼認爲是你叫長風去的啊?就不能認爲長風自己去找他麼?何況他如今在咱們家,咱們家裡沒有一個人去看他纔是怠慢呢!”
衛長嬴語塞片刻,嘟囔道:“外頭那許多謠言……雖然說他堅持繼續婚約,可誰知道……”
她這話說得吞吞吐吐,但意思已經很明白了,宋夫人頓時變了臉色:“你怕他會因爲謠言輕看你?甚至於爲娘打發長風去探探他,你也怕他先入爲主,懷疑起你?”
衛長嬴低下頭,沉默良久才道:“謠言傳得那麼難聽,聽了……總歸會有些芥蒂的罷?”
“你太糊塗了!”宋夫人此刻的心情與三房裡的裴氏真心差不多,她深深嘆息,道,“你這是……想走你三嬸的路麼?你就甘心?”
見女兒一愣,宋夫人冷聲道,“你三嬸自卑門第這個毛病這麼多年了都改不過來!就因爲這個緣故,你看看她,明明是個有主意的人,偏就一輩子活在了旁人的議論裡,惟恐叫人小覷惟恐被人議論——卻不知道越是這樣,旁人越是看不起她越是要議論她!”
衛長嬴低聲道:“母親說的我也明白,自從剪了那條白綾後,我也想通了,不能叫那些造謠污衊我的人得意。只是……心裡還是有點……總覺得惴惴的,這話我只會告訴母親和祖母,其他人跟前我是決計不承認的。”
“你到底清白不清白,你自己不清楚?”宋夫人冷聲道,“有什麼好惴惴的?不就是掐了那衛新詠的脖子——這人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論起來總是你族叔!是長輩!再說脖子上掐一下又怎麼了?大家子後院裡頭齷齪的事兒多着呢,藏着捂着才端出副高潔做派罷了,真攤開來你想都想不到!就是宮裡的宮女還往往要尋個內侍做對食,也就是你這樣還天真着的小孩子,會把這樣碰一下當成多大的事情!”
衛長嬴咬着脣,道:“道理我都曉得,就是……不舒服!”
宋夫人沉默了片刻道:“我知道了,你可是……對那沈藏鋒一見鍾情了?”
“沒有的事!”衛長嬴一驚,下意識道。
“否認個什麼?那是你未婚夫,你若是不喜歡他纔要了命。”宋夫人揉了揉額角,嘆口氣,道,“這小子我雖然還沒見到,但憑他這次不肯落井下石、主動站出來爲你擋風遮雨的作爲,即使生得不堪入目,料想你也會有幾分好感了。要不是動了心,生怕他看輕了你,你這樣在意和衛新詠見面的事兒做什麼?往常你籌劃着把他打趴下那會……可在乎過他怎麼看你?”
衛長嬴臉色時白時紅,說不出話來。
宋夫人一看女兒這樣,哪裡還不明白自己說中了?她心裡尋思了一回,緩緩道:“說起來你三嬸的自卑家世非常的可笑——當初又不是她自己跑到衛家來死纏着要進門,是衛家派人去裴家提親,正經擡她進來的!她有什麼好自卑的?叫我去想,衛家放着門當戶對的閥閱之女沒求娶,卻爲你三叔聘了她,這不是證明她雖然出身世家,卻比閥閱之女還好,是什麼?”
衛長嬴一愣,宋夫人繼續道,“謠言再難聽,如今又不是衛家死皮賴臉把你塞給沈家,是沈家堅持要娶你——被人污衊壞了名頭,還能讓沈家繼續三媒六證娶你過門,是你的能耐也是你該得意之處!你爲什麼要學你三嬸將榮耀看成恥辱?!”
她拉過女兒的手,輕輕拍着她的手背,注視着衛長嬴的眼睛,一字字道,“記住!不是衛家上趕着把你嫁給沈藏鋒!而是——沈家派了沈藏鋒冒雨連夜趕路,送來那柄‘戮胡’劍,咱們家纔會默認婚約如舊的!”
衛長嬴沉默了片刻,道:“我……嗯,母親說,他爲什麼要繼續娶我呢?”
“你真是越想越糊塗!”宋夫人冷冰冰的道,“你一個勁的鑽這個牛角尖做什麼?就衝着沈藏鋒親身獨自送那柄劍過來,到了門前等不及稟告就直闖後堂——可見他本身是願意娶你的,這就夠了!往後誰敢說你長短,你只管拿這樣的話去回:再怎麼樣也是沈家、是沈藏鋒主動求娶你過門的,可不是每個被壞了名譽的女子都能夠繼續嫁得佳婿,單這一點,那些個碎嘴的東西,有哪個能比得上你?!有的人循規蹈矩十幾年,經營得賢名遠播,偏就命不好遇人不淑呢!”
“你是我衛氏的大小姐,在孃家是掌上明珠,到夫家也是嫡媳!”宋夫人沉聲教誨,“你可以對公婆孝順對叔姑友愛對丈夫柔順,但決計不需要因此覺得自己低人一頭——更不要認爲自己低人一頭所以纔要對夫家有所討好!咱們衛家又不欠沈家的,就算欠也輪不着你去還——總而言之你給我記好了,是沈家聘了你、如今也是沈家表明誠意才能夠娶到你,你自己清清白白問心無愧,若是過門之後沈家翻臉,你只管寫信或打發人回來,我與你祖母必然親自去帝都、尋沈宣與蘇秀曼問個究竟!”
她狠狠一掌擊在案上,厲聲喝道,“你這糊塗孩子,想清楚了麼!”
衛長嬴聽着她這麼諄諄教導,臉上卻露出尷尬和委屈之色,舉袖掩面,抱怨道:“我就是那麼擔心了下,母親一路問下來……真是的,我哪裡就是逆來順受好欺負的人啊!”
宋夫人狐疑的端詳她良久,見她不似作僞,這才舒了口氣,心想:唔,看來是我多心了,這孩子許是見了沈藏鋒後動了心——女孩子家麼,心裡有了人就愛患得患失,如今又閒着,難免天馬行空的亂想,倒也不是真的糊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