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衛長嬴就命下人依照丈夫叮囑的,收拾東西,預備搬去後軍處。
到了次日,沈藏鋒有公事要辦,衛長嬴繼續督促下人料理行裝。中間沈舒燮知道不日就要離開定王府,正滿王府玩得興高采烈、還沒來得及熟悉所有角落的他感到非常掃興。
不過現在衛長嬴也沒耐心一直哄他,把他交給沈舒顏去鎮壓了。
但打發了兒子,沒過多久,憐菊又進來稟告:“六老爺後院的幾位姨娘想給王后您請安!”
衛長嬴聽了這話,眉頭一蹙,道:“六弟妹沒有來這裡,這些人沒有給她敬過茶,‘姨娘’二字,還是當不得的。咱們家可不比那些小門小戶,凡事都要按着規矩來:這做妾的,沒有經過主母准許,即使暫時進了門,也算不得數。你們以後都記住,這幾位不要急着喊‘姨娘’!”
憐菊等人聽出她不待見這些人,忙都應下,復稟告:“六老爺後院的幾名姬人求見王后!”
“着她們進來吧。”衛長嬴這才道。
她在來帝都前就隱約聽說過沈斂實與沈斂昆這兩年納了好幾個人侍奉枕蓆,也打定主意要幫妯娌一把。
只奈何來了才這麼幾天,親朋好友都沒見完一圈,暫時也沒顧得上。
這次頭一次看到沈斂昆的後院衆人,但見她們個個穿紅着綠,論姿色各有千秋。霍清泠算是美人了,這裡面有幾個卻比霍清泠更美貌動人,顧盼之間媚色勾人。
不過雖然都是快把“侍妾”二字寫在臉上的主兒,卻很有眼色。
見到衛長嬴,不敢細看就趕緊磕下頭去,鶯聲燕語的請安。衛長嬴淡淡的叫了起,就問她們有什麼事?
衆人想是在外面就商議好了,就推了一個長得最好看的女子出來回話。
這女子大概十六七歲,豔麗得好似一朵沾露的薔薇花,一開口,聲音猶如銀盆飛珠,又甜又脆簡直沁人肺腑。
她話也說得好聽,極周全的把衛長嬴恭維了一番——一直到看衛長嬴有點不耐煩了,纔不敢繼續奉承,小心翼翼的道:“聞說王后打算攜諸位公子、小姐遷居城外。婢子們也想……也想侍奉王后左右。”
衛長嬴心想這些人倒是見機快。
本來沈藏鋒跟她都走了,這定王府肯定不能就這麼不管,必要留人看守的。
不過有主人的王府跟沒主人的王府當然不是一回事,她們這些侍妾——沒有得到過主母的承認,還不能算正式的侍妾,不過是伺候沈斂昆枕蓆的。
總之她們的地位正經論起來比大使女還低一點,還不是伺候沈家現在當家的沈藏鋒的人,誰耐煩對她們的安危上心呢?
要是留在這王府裡,固然上頭沒了衛長嬴管束,但也沒了人理會她們死活……沈斂昆收幾個美人伺候,沈藏鋒不會去管。但他要是敢爲了幾個美姬遷怒對沈家忠心耿耿的侍衛之類,沈藏鋒跟沈斂實都不會放過他……沈斂昆可是很怕這兩個兄長的。
所以這些人想要安全的話,那肯定是得跟着衛長嬴一行走。
但……這些只是她們的想法。
考慮到這些人好多都是其他家送的,衛長嬴不可能不懷疑她們要求跟着自己這行人避去後軍駐紮的地方,是否有其他的目的。
所以輕描淡寫的道:“我這裡不缺人伺候。”
那女子臉色就是一白,正要繼續哀求,衛長嬴又道:“你們的事情,等回頭我問問夫君吧。”
她對這些人沒什麼好感,但要說仇恨卻是過了。想想這些人多半也是身不由己,若是生到富貴人家,像沈舒顏這些大家閨秀,在這出來回話的女子這年紀,哪個不是珠圍翠繞,一家子上下視同珠寶?
所以衛長嬴這麼說時倒不是敷衍,而是想着回頭問問丈夫,若這些人沒什麼問題,能帶去後軍那邊,那就帶過去好了。雖然不要她們伺候,但那邊橫豎也不可能多她們吃一口飯。
不想這些人以前沒見過她,卻隱約聽說過她的聲名——之前各家贈送美姬時,沈家兄弟中,以身爲閥主的沈藏鋒被塞人塞得最多,偏偏沈藏鋒坐懷不亂,無論何等美人,他都一概拒絕。倒是沈斂實與沈斂昆陸續納了好些人伺候。
因爲沈藏鋒的不肯添人,有關衛長嬴兇悍無比,即使沈藏鋒貴爲沈氏閥主、有定王之爵,手握大軍……卻還是忌憚妻子,連妻子遠在千里之外,都不敢添個枕邊人服侍的話,等於是被證實了。
雖則這些人不是伺候沈藏鋒的,此刻在這傳聞中心狠手辣、殺起妾侍之流比殺雞還輕鬆的衛王后面前還是覺得戰戰兢兢。
所以聽衛長嬴不冷不熱的說要去跟沈藏鋒商量,衆人都覺得她是拒絕了——誰不知道沈藏鋒怕她怕到極點,領兵在外一兩年,都不敢收個知冷知熱的人伺候的,她跟沈藏鋒商量?她給沈藏鋒下令還差不多!
此刻這些人臉色就變得非常之蒼白。
這麼一來,衛長嬴也察覺到她們似乎誤會了。
不過她自恃身份,覺得沒必要和她們多解釋,就放下茶碗,暗示送客。
但這一下卻把那些人逼上了絕路——
代衆人答話的女子把心一橫,忽然又跪了下去,正色道:“婢子有件事情,想要單獨稟告您!還求您給婢子個機會!”
衛長嬴有點意外,道:“是什麼事?”
“婢子只能單獨跟您講!”那女子低着頭不敢看她,卻堅定的道。
衛長嬴有些失笑:“我這兒忙得很。”言外之意當然是不相信她有什麼大秘密值得自己清場之後單獨聆聽。
那女子咬了咬牙,倒是急中生智,磕了個頭,道:“那請您容婢子寫三個人給您看!”
“……寫吧。”衛長嬴盯着她看了片刻,覺得她不像在說謊,微微一哂,正要喊人給她拿筆墨過來,不想那女子卻轉頭向同伴要了一支隨身戴着的眉黛,在自己手裡的帕子上飛快的寫了三個字,疊好後,小心翼翼的交給憐菊。
衛長嬴讓其他人退開些,才叫憐菊把手帕在身邊的案上慢慢打開。
看了一眼後,衛長嬴有些意外的看向下首:“有點意思……你們都下去!”
憐菊有點不放心:“王后,這姬人還沒搜過身……”
“無妨的。”衛長嬴一眼就看出這女子沒習過武,她這幾年雖然因爲忙於家事,武功耽擱下來了,但到底底子在那裡,可不覺得這麼個女子能威脅到自己。
見她堅持,下人們便帶着其他姬人魚貫而退。
衛長嬴這時候才指着那帕子上潦草的“鄧夫人”三個字問:“你說的鄧夫人,是不是前不久去了的彎彎?”
那女子小心的道:“婢子身份卑微,不配知道鄧夫人的名諱。這鄧夫人,就是前不久過世的周家婦。”
“那你知道她什麼?”衛長嬴問。
“婢子遇見過一次。”那女子咬了下脣,道。
衛長嬴皺眉道:“你遇見過彎彎?這算什麼要單獨稟告的事?”
“不是的。”那女子忙解釋,“婢子遇見的那次,這位鄧夫人正和一名似乎是男子的人在見面。”
“嗯?”衛長嬴目光頓時一凜,語氣也鄭重了,“你仔細說!”
“是!”那女子看出她態度變化,心頭暗喜,忙詳細道,“婢子本是江南人氏,自幼被買進宋家……就是您的外祖父江南宋氏。是去年才被送到帝都來,侍奉六老爺的。纔來的時候因爲不慣水土,時常染病。那時候王府還沒全建好,大夫登門不方便,六老爺就讓人陪婢子去外頭醫館看。有一次,接送婢子的馬車在街角跟鄧夫人的馬車撞了一下,兩邊車伕吵了起來,互相報車中之人的身份,婢子才曉得裡面是鄧夫人。”
衛長嬴皺眉問:“然後你在車裡看到了某個男子?”
那女子卻道:“不是的,那次婢子只是掀起車簾後看到了同樣挑簾勸說車伕息事寧人的鄧夫人。所以第二次看到鄧夫人時,婢子才把事情記了下來,否則婢子也不會記得這事兒——那一次婢子不是去求醫,而是……而是……”
她面上紅了片刻,才輕聲道,“六老爺當時生辰快到了,婢子想盡點心意。又不知道買什麼好,所以叫車伕漫無目的的到處走,不想就走到了僻靜處,就看到一座小院的門打開,一個男子服飾的人,送着鄧夫人出來。婢子當時挑着車簾一條縫隙看,鄧夫人沒發現婢子,心事重重的上了車……倒是送她的人,被嚇了一跳,立刻轉身回去關了門!婢子沒有看清楚那人……”
衛長嬴聽出問題來:“你說……似乎是男子的人,又說,穿着男子服飾的人?”
那女子明白她的意思,肯定的道:“婢子覺得,那男子……很像是女子假扮的!”
她怕衛長嬴不信,主動解釋,“婢子五歲就被家裡賣進宋家,在宋家學了十年歌舞,中間教習對於一舉一動都要求苛刻。所以男女舉止細微處的不同……婢子自認是不會看錯的——那送鄧夫人的男子,婢子有八成把握是女子喬裝而成!”
“來人!”衛長嬴點着頭,猛然喝道,“召集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