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青沅心頭一顫，擡眼看向紀霖，點點螢火明滅間映得她那雙水眸朦朧迷離，似盈盈含語，卻脈脈無聲，彷彿倒映在水中的星華，攝人心魂，卻不敢伸手去掬。
唯恐碰碎這如夢似幻的星華倒影，紀霖努力壓住自己心頭想靠近的衝動，只是突然伸指輕輕在她臉上一抹：“開心點，早點睡！”說完手臂一個發力，輕輕巧巧地落回了地面。
謝青沅忍不住追着向窗戶下面看去，見紀霖站在窗下，擡頭看到自己探出了臉，鳳眸微眯，剎那間眉眼飛揚，如朗月清風，笑容比天上那條璀璨的銀河更耀眼炫目。
謝青沅慌亂地縮回了頭，緊緊靠在梨花榻的靠背上，一手下意識地按住了心口。
樓下的紀霖默默又站了一刻，見二樓的窗戶再也沒有動靜，這才收回了視線，低頭看着自己剛纔抹過她幼滑臉頰的手指，慢慢舉了起來，在脣上輕輕印了一吻，似滿足又似不滿地低低喟嘆了一聲，悄然走了。
良久，二樓的窗戶才又有了動靜。謝青沅小心翼翼地探頭看了紀霖已經不在下面，輕嘆了一聲，曲肘託着腮撐在窗臺上，另一隻手平平伸了出來。
兩隻螢火蟲感受到了夜風的氣息，試着振了振翅膀，輕輕飛舞了起來，帶着明明滅滅的光點，逐漸愈飛愈遠，消失在晴朗的夏夜裡……
“連只螢火蟲都捉不住，謝清衡，你還能再笨一點嗎？”
“誰笨啦，我只是、只是現在還沒長到你那麼高，所以纔夠不着而已！”
“嘁，剛纔它明明歇在草葉子上沒飛起來，那也沒見你捉住啊，你臉皮能不能不要這麼厚啊！喏，厚臉皮的小屁孩，給你裝紗袋裡去。”
“我纔沒有……哎，不準敲我的頭！我就是被你敲笨的，謝清沅你欺負人……哎喲！不準擰我的耳朵！”
“讓你沒大沒小，謝清衡你個死小子，讓你不肯叫我‘哥’！”
“我纔不叫，就不叫……寧彥哥哥，救命！謝清沅又在欺負我了……”
謝青沅猛然睜開了眼，牀帳外已經天光大亮，帶了幾分熾熱溫度的陽光透過窗紗照射進來，明明白白昭示着她不過是做了一場夢。
自她與謝樓同焚的那一夜後，她一直沒有夢到過家人，她以爲父親母親和弟弟已經入了冤鬼道，所以她沒報完仇，他們就不會來入她的夢。
沒想到，昨天夜裡那兩隻螢火蟲會讓她突然夢到了弟弟謝清衡，那個喜歡纏着她又老愛跟她彆扭、還不肯叫她一聲“哥”的弟弟。
記憶中謝乃東那張倨傲的臉又出現在謝青沅面前：“就在今天中午，你家靈堂上不小心走了水，你那個弟弟也燒死在裡面了……”
才八歲的清衡……謝青沅猛然坐起身，用力抹了一把眼，趿着鞋走到洗臉架邊，把臉沉進了架上那盆水裡，直到憋不住氣了，才呼地擡起頭來。
雕花紅漆的洗臉架上穩穩鑲着一面水銀鏡，鏡中的人眼眶微紅，水珠滴滴嗒嗒地從臉上流下來，滑過緊抿的嘴脣，從小巧的下頷滴落下去，似乎洗刷掉了什麼，讓她心中一片冷意清明，再無半點綺念。
逝者冤魂未息，她還在這裡多想什麼？
如果跟紀霖走得太近，自己做的事怎麼可能瞞得過他？
自己爲什麼要對付仁心堂要對付源城謝氏一族，到時又怎麼能跟他說得明白？
他如果知道了真相，會不會認爲自己就是隻妖孽？！
謝青沅伸手輕輕抹掉了臉上的水珠；這世上多的是紅顏未老恩先斷的故事，一個王爺的愛，她賭不起！她不想再經歷一回烈火焚身的徹痛！
房門拉開，穿戴好了的謝青沅走了出來，看了已經立在門外的撫春和靜夏一眼：“怎麼不早點叫醒我？”
撫春連忙福了一禮說明了：“寧王殿下和陸老都說，昨天您累壞了，讓您多休息一會兒，稍候在路上趕一趕，也不會誤了時間的。”
靜夏笑眯眯把手裡的托盤往前送了送：“殿下，一大早王驛丞就送了喜蛋來呢。”
有些脫膝的木托盤上，放着一碗冒着熱氣的白粥，兩隻染了紅的喜蛋，還有一小碟醃魚，一小碟酸豇豆，另外還有一盤炒得青青碧碧的時鮮蔬菜，瞧着也是剛炒出鍋的。
想來是撫春和靜夏兩人一聽到她房間裡有動靜，就下去備了飯食，現在趁熱端上來，香味撲鼻。
謝青沅頓時覺得肚子餓了，讓靜夏把飯食端了進來：“你們吃了沒有？”
“奴婢兩人已經先吃過了。”撫春一邊幫着把幾隻食碟取出來放在桌子上，一邊輕聲細語地稟報了，“殿下不用擔心，寧王殿下已經敲打過王驛丞了，如果他膽敢因爲昨天的事對楊嫂子有半點虧待，就小心自己的人頭。”
爲了不影響謝青沅的食慾，撫春的轉述溫和了很多。其實紀霖當時說得凶神惡煞、血淋淋的，告誡王驛丞要敢生出什麼休妻或不滿的心思，就小心自己的狗頭，他會剖了王驛丞的心看看到底是紅是黑！
這番威脅一說出來，不僅王驛丞面如土色地唯唯應了，就連他那個老孃王田氏，也躲在屋裡頭半聲不敢吭氣兒；還是王巧兒伶俐聰慧，煮了紅蛋送過來，格外請託要讓謝九殿下一次吃兩個。
謝青沅默不出聲地敲開蛋殼，剝出裡面白嫩光潔的水煮蛋，慢慢吃了起來。她明白紀霖的意思，他這樣做，就是想讓她開心點，可是……
謝青沅搛了一筷子酸豇豆嚼進嘴裡，和着白粥大口嚥了下去。
紀霖已經等在了外面，一見謝青沅出來，就目光灼灼向她看來。謝青沅衝他點點頭，道了聲抱歉：“……該早點叫醒我的，不能因爲我一個人耽誤了大家的行程。”
紀霖聽着那聲淡然的“抱歉”，一直繃緊的肩膀微微垮了下來；他以爲昨天晚上，謝青沅在那一刻是被他感動了那麼一眯眯的，結果……還是讓人心中不免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