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敢動紀霖。
謝青沅臉色白得像紙似地飛奔出來,幾乎是撲在了紀霖身邊,手指發抖地按着紀霖微弱得幾近覺察不到的脈息,先撬開嘴一下子灌了三粒藥丸下去,然後才指揮人極慢極穩地將紀霖擡到了一張便榻上。
牛皮的針包被急切地打開,纖長發抖的手指一摸到那一排排長長短短的金針,卻奇異地鎮定平穩了下來。
針起,針落,斜刺三分再回至一分,輕捻,驟彈,手如游魚遊過水草一般,滑撥過那一排金針針尾。
謝青沅的動作輕盈熟稔如含大道之韻,臉色卻是越來越白,先前還像紙,現在卻是隱隱如冰雪一般,慘白中似乎帶出一種透明,彷彿只要人輕輕呵一口氣,就會悄然溶消掉一樣。
紀霖頸上那一線傷口突然又流出些許血液,卻是烏黑中帶了一絲淡淡的嫣色。
謝青沅長吁了一口氣,示意寒星將她額頭的大滴大滴的汗水拭去,想站卻一下子沒有站起來;她這時才感覺到兩條腿軟綿綿的,根本用不上力。
“我說,你們記,即刻煎藥過來!”看了眼緊張地站在一邊的撫春和靜夏,謝青沅索性息了起身寫藥方的心思,直接口述。
這兩人跟了她多年,在醫術上雖然沒有什麼天分,卻是絕不會弄錯藥方的。
撫春和靜夏兩個牢牢記了藥方,飛跑着下去抓藥煎藥了。
一直立在一邊的東方彥顧不得雙手被反縛,撞開心神全在紀霖身上,一時沒留意用力按住他的一名侍衛,掙扎着走上前:“阿沅,不是我──”
坐在榻沿的謝青沅猛然回身,指間一枚金針直逼住東方彥的喉間,針尖下的皮膚已經被刺得微微凹下一點,只要金針再往前一遞,立即就會見血。
東方恪忍不住驚呼出聲:“謝九!”
虞國的幾名臣子也齊齊驚喚:“皇上!”
平常看着溫和的桃花眼此刻只餘冰冷至極的眸光,即使是東方彥擄過謝青沅,甚至還差點……她的時候,都沒有見過這等冷厲、陌生的目光。
似乎無法在這樣的目光下再保持鎮定,又似乎不願看到這樣的目光看着自己,東方彥慢慢閉上了自己的眼。
東方恪掙扎着想過來,卻被侍衛緊緊按住了,只得焦急地大喊:“謝九,不是我們!真的不是我們!你想想,我們兩邊已經定了盟約,我虞國皇上和幾位重臣都在這裡,我們就算要行刺寧王,也犯不着在這個時候拿這麼多人命來陪着他一起死吧!”
“東方恪你閉嘴!”謝青沅突然洶洶斥罵起來,“紀霖不會死!不許你咒他!”
東方恪從來沒有見過謝青沅這麼兇惡的樣子,一下子怔住了,又很快緩過神來,聲音也低軟了下來:“好好,寧王絕對不會出事的,我們都希望他會好好的,謝九你想想……”
謝青沅調轉了頭,明顯不想再聽東方恪說什麼,不過也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將指間那枚金針慢慢插回了針包裡,聲音也回覆了平靜:“把他們先押下去,分別關起來;等事情弄個水落石出了再說。”
東方彥睜開眼,看着半低着頭注視着紀霖的謝青沅,只覺得她的臉模糊在陰影處,看不清任何神色。
張了張口,東方彥終於澀然吐出了一句話:“如此,就拜託寧王妃費心,早日還我虞國君臣的清白!”
身後的侍衛手上用力,東方彥木然轉身,大步離去,他的阿沅還呆在原地,滿心滿眼裡都是紀霖,而他,卻越走,離她越遠……
紀霖的呼吸極輕,以前雄健有力的心跳,此刻也脆弱不堪。雖然灌了藥下去以後,傷勢沒有再進一步惡化,卻也遠遠沒有好轉的跡象,臉上仍然是一片青灰色。
謝青沅煩躁地用筆桿用力敲着自己的頭,腦中閃過一道道毒藥配伍,卻始終沒有找到對症的驗方。
“王妃,韓統領還跪在院子裡不肯走……”寒星小心翼翼地進來稟報着。
今天進廣德殿的虞國人都被搜過了身,卻還是有人暗藏了暗器進來,行刺了紀霖。韓成海認爲自己身爲親衛統領,難辭其綹,因此跪在院子裡不肯起來。
謝青沅“啪”地將手中的筆扔了出去。筆管砸在牆上,白玉杆兒斷成兩截,筆尖的墨汁也將牆上砸污了一團。
不說寒星和晨星,就是撫春跟靜夏兩人一直跟在謝青沅身邊的,也從來沒有看過她這般暴躁的模樣;四人噤若寒蟬,全都跪了下來:“王妃息怒!”
謝青沅長吸了一口氣,勉強將心底滋滋冒出的無名業火壓了一壓:“起來吧,我們過去看看!”
韓成海直直跪在院子裡那條青石板路上,眼中一片哀痛,見謝青沅出來,強忍住了聲音裡的哽咽:“王妃,是屬下失職,屬下該死!屬下該死……”
一頭說着,一頭重重地伏身磕了下去,磕得青石板“咚咚”作響,韓成海的額頭也很快流出了殷紅的血跡。
謝青沅燒灼的心慢慢冷靜下來,卻像是根本沒看到韓成海流了滿臉的血一樣,只淡淡地開口說着自己的話:
“瞿先生也覺得虞國不會這麼蠢,可是行刺王爺的那人,卻實實在在是虞臣帶來的侍衛。韓成海,你就算磕頭磕到明天天亮我也不會攔你,只要你能把真相給磕出來!”
韓成海正要磕上青石板的頭猛然頓住,驀地擡起頭來:“王妃,屬下已經令人……”
“寒星,你去,幫我把他踹翻了!”謝青沅偏頭看着跟在身後的寒星,張口發了話。
寒星只一怔,就立即上前一腳踹在韓成海肩頭,將他踹得翻過去,跌坐在地上。
“這麼短的時間,誰能這麼快地做出安排?誰又能在這裡面得利?!”謝青沅緊緊盯着發愣的韓成海,慢慢說道,“從刺客那裡找不到證據,你就倒推着去設想,只要有可能,就給我查!把那人給我揪出來,我要他,生、不、如、死!”
韓成海心神一凜,一下子醒悟過來,跪撲在地重重磕了一個頭,才挺身站了起來,聲音沉而有力:“屬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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