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手上受了些傷,明書幫你包紮好了,你現在不要亂動,好好養着就是了。”陳平下意識地就隱瞞了真實的情況。
俞二的眉毛卻幾乎擰成了一團,腫得幾乎只剩下一條縫的眼睛盯着陳平,努力咧了咧嘴:“陳叔……”
“說了別多想,咱們錦元堂要醫有醫,要藥有藥的,你好好養着!”陳平極快地開口打斷了他的話,又有些心虛地解釋了一句,“我前面還有些賬沒算完,我先去算算賬,你歇着,好好歇着。”
俞二瞅着陳平幾乎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沉沉嘆了口氣。
他醒過來後就發現兩隻手一直動不了,問藥童,藥童慌慌張張地跑了。然後陳叔過來,想輕描淡寫地敷衍過去,可他跟了陳叔這麼些年,還是從陳叔臉色上看得出來,他的手出了問題,很嚴重的那種。
兩隻手掌還好好地擱在那裡,但是卻動不了。俞二在錦元堂做了這麼些年的夥計,後來又當了管藥房的製藥師傅,多少對這情況還是有了解的;他的手,八成是昨天被心羅那兩個堂哥給挑斷了手筋。
心羅,鄭心羅……
“俞二哥,你要了我吧!”少女又柔弱又堅決的聲音在俞二的腦海裡響起,那一夜魚水之歡刻骨**。
他以爲兩個人會甜甜美美過一輩子,生兒育女,像他看過的所有溫馨而平凡的家庭一樣,他掙錢養家,她操持家務,哺育兒女;原來只是他的幻想,都是虛幻……
想起鄭心羅一直哭着不爲他辯白的情形,想起她淚眼朦朧卻緘口不言看着自己的模樣,俞二心裡像刀絞一般的痛。
“鄭心羅,爲什麼?”俞二艱難的翕動着嘴脣,喃喃自語;他寧願鄭心羅直接拿刀子戳進他心窩裡,也不願像現在這樣,被人斷了手筋,成了一個毫無用處的廢人。
“鄭心羅,你好狠的心……”俞二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只恨不得自己從來沒有遇到她……
董明書瞪着一直緊緊閉着眼睛的俞二,氣惱地伸指點着他:“不吃東西也不喝藥,你這是想做什麼!學那些無知婦人要死要活?你知不知道——”
“我的手筋都被挑斷了,我現在已經是一個廢人了。”俞二慘笑了一下,“董大哥,你不用勸我,我知道東家會一直養着我,可我不想這樣;與其一輩子當個廢人,我不如早點解脫的好!”
董明書氣得鼻孔差點要冒煙。他費盡了心力又是查醫書,又是幫俞二施針開藥的,好容易讓俞二這麼快就能開口說話順暢了,結果俞二給他來了這麼一出!
在女人那裡摔了跟斗,被廢了手雖然是大事,可再大能大得過自己的一條命麼?董明書忍不住低聲喝罵起來:“俞二你個榆木腦袋!那個鄭心羅明顯就是別人請來專門對付你的你想不明白嗎?
我師父手把手地教你,把你培養成製藥師傅容易嗎?你這麼沒出息一心求死,那些害你的人、想害錦元堂的人只會拍手叫好!你以爲這樣就是解脫了嗎?”
俞二身子微微顫抖起來;他其實…也是心裡有恨的,他其實也不甘心!
還有陳叔和東家,沒有陳叔他現在依然是個在小飯館打雜的夥計,沒有東家他也不會成爲一個技術熟練的製藥師傅……他還沒有好好回報他們的恩情,怎麼教他甘心?!
他還沒有像東家說的那樣,成爲一代製藥大師,成爲錦元堂的一塊活招牌,他怎麼甘心?!
好些年沒哭過的俞二嗚嗚地哭了起來,開始還拼命壓抑着自己的聲音,到後來已經成了從胸腔深處發出、卻又極力壓抑的嗚咽。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董明書臉上露出不忍,想多安慰他幾句,一時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正在躊躇間,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道清脆的聲音:“你只是廢了手,可沒有廢了腦子,學了那麼多,難道就不能再收一個徒弟傳授技藝了嗎?”
病室裡的兩人齊齊驚訝地看向門口,董明書一眼瞧見一身風塵僕僕、臉上還帶着倦容的謝青沅,驚喜地喚了一聲“師父”。
謝青沅含笑點了點頭:“我剛回上京,就聽到俞二這裡出事了。”回頭看了眼跟進來的陳平,謝青沅目光清冽地盯着俞二,“我已經聽陳掌櫃說了事情經過,別人盯着你下手,目的是在錦元堂。我好容易培養你這麼一個製藥師出來,你受點打擊就要死要活的,真甘心那些人在背後拍手稱快嗎?”
俞二愣愣叫了聲“東家”,有些難堪地避開她犀利的目光,臉上涌現一層羞愧;如果不是手不能動,他恨不得拉起被子把自己的臉蓋住。
謝青沅卻毫不鬆緩地厲聲追問:“俞二,你可甘心?!”
俞二身子一震,猛然擡眼對上謝青沅的眼睛:“東家,我心裡好恨!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眼淚驟然奪眶而出,即使是面對這個比自己年紀小多了的東家,俞二心頭一直壓抑的委屈也被勾了出來,嘶聲喊了出來:“東家,我不甘心!”
一個年輕小夥子,此時竟像一個受盡委屈的孩童一樣號啕大哭起來,房間裡幾人靜靜站着,只覺得一陣心酸。
直等到俞二將心裡的情緒宣泄的差不多了,一邊打着嗝一邊抽噎着,謝青沅才示意陳平上前給他擦去臉上淚痕,自己仔細打開包紮的細棉布觀察他的傷處,慢慢悠悠說了一句:“先把飯吃了,多攢點力氣;我準備給你動手術,你這手也未必就救不回來。”
房間裡衆人都呆了一呆,董明書最先反應過來:“師父,是你學的那個手術之術嗎?能治俞二這樣的傷?!”
謝青沅點了點頭:“你昨天把這傷口處理的很好,開的藥方我也看過了,不錯。一會兒你跟在我旁邊看着,不說十成的把握吧,五六成還是有的,更多的是手術後要自己做康復練習。”
俞二激動得全身都顫抖起來:“東家,我的手…我的手真的能治好嗎?”
滿上京城裡,他從沒聽說過哪位醫師能讓斷筋再續,可他知道東家這次出去是跟人學藝,就是學董明書說的那個“手術之術”,東家不是沒把握就會亂說的人,這麼說這手術之術真的可以治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