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渝舊事 30.死去活來
百里驥捏着銀亮的銀針反覆思索,心中總覺得不對勁,偏偏一時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爲小心起見,他又從桌上拿了個杯子,將點心渣融進水裡用銀針再探,依然沒有反應。百里驥想了想,決定還是找個活物實驗一下,便將點心餵給了廊中養着的鳥雀。眼見那些鳥雀享用了這份加餐還活蹦亂跳的,百里驥終於放下心來,暗想這點心定是伺候自己的宮女所留,隨手拈了一塊就往嘴裡送。
甜而不膩的香在脣齒間化開,百里驥閉上眼睛滿足的細細品味,忽然,眼前一片朦朧,一個白衣男子雙眉微蹙、神情嚴肅地望着他,目露擔憂、嘴脣翕動,似乎在說“小心”,百里驥一驚,手中才咬了一口的點心就“貢獻”給大地了。
想起玄芪的話,縱是再餓他也吃不下去了。百里驥無奈地看看地上大半塊點心,不由想起了那句中華民族教育下一代時常引用的憫農詩。心道這點心是吃不得了,但浪費也不好,不如拾起來喂鳥算了。剛俯下身,腹內突如其來地一陣絞痛,百里驥只覺得眼前一黑,下一刻就倒在了地上。
昏天黑地的黑暗伴着時而尖銳時而悶鈍的痛苦籠罩着百里驥,但他卻驚奇的發現自己的神智異常清醒,靈魂似乎從囧囧裡掙脫了出來,靜靜地成爲了旁觀者。他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躺在地上,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不是得了什麼腸胃炎而是中了某種毒,他甚至清楚地聽到廊上的鸚哥在叫,可是身體就是不聽他的指揮,不光是手腳不受控制,就連撐開眼皮他都做不到。因爲這種奇異的清醒,百里驥不得不忍受腹中反覆變化的疼痛。慢慢得,他發現這疼痛是有規律的,雖然兩中疼痛在不斷交替,但尖銳的痛感逐漸減少,悶鈍痛感的時間卻在增長。幾次交替之後,尖銳的痛完全消失了,只剩悶鈍的痛,痛得百里驥渾身發麻,他感到口鼻中流出溫熱的液體,身體的熱量也漸漸流失……
百里驥細細感覺着身體的變化,既然不能喊也不能動,他索xing就不去掙扎,只默默思索着自己所中的毒。對比《藥聖玄經》中的記載,百里驥鎖定了幾種可能的毒物,也大概猜到了自己中毒的過程,但還有幾個疑點他弄不懂,加之實踐經驗不足,因此尚不能完全確定。
也不知過了多久,百里驥忽然發現那種鈍痛也消失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藥xing過去了還是自己的身體麻痹了,正在琢磨着這些奇怪的症狀,就聽有人敲門。那人敲了幾下不見動靜又推了推門,就聽一人嘀咕道:“明明有人看見小公子回來了,怎麼不應門?莫不是又睡下了?”又有一人答道:“大概是吧,竟然睡的這樣早。”先前那人又說:“那這飯菜怎麼辦?”另一個似乎想了想才道:“先留着吧,保不定他醒了會喊餓的。”
百里驥知道這是伺候自己的宮女,想呼救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只能聽着那腳步聲漸行漸遠,直到周圍又恢復平靜。
就在他篤定自己要這麼躺到天亮時,忽聽房間的窗子發出輕微的聲響。百里驥心裡鬆了口氣,想那夢若溪回來的正是時候,感覺到他翻進窗走進自己,將手向自己的頸上探。
那手觸及到肌膚的一剎那,百里驥就知道自己想錯了,來人根本不是夢若溪。正思量對方是敵是友,就聽一道帶着磁xing的低沉男聲說:“他死了。”
百里驥心中大震:誰死了?
“是啊,中了‘無由醉’還能活的人我還沒遇到呢!他到底是小孩一個,縱使略懂些毒理僥倖解了‘春暮’也斷然躲不過這個!我就不信了,他再厲害還能成仙了不成?”一個女聲不無驕傲的答道。
百里驥這才發現屋裡還有另一個人,而且這個聲音他不久前還聽到過,因此他立即確定屋中的女人就是今天召見過自己的沈雨雁。百里驥聽了她的話幾乎魂飛魄散,心中久久難以消化這些詞句。
(難道自己真的死了麼?就這麼輕易的結束了這一世?自己又要帶着記憶轉世麼?那果然是“無由醉”麼?似乎又有些不對……
“誰允許你自作主張的!”男人的聲音中隱隱帶着不悅。
“既然百里捷已經死了,那這個孩子也沒有用了,留着便是禍患。”沈雨雁不以爲意的說。
(百里捷不是爹的名字麼?他明明在趕來臨欽的路上,怎麼會死?胡說!)
“婦人之見!這個孩子是個極好的誘餌,有他在便可以坐等上官靜送上門來,省得我們動用南邊的部署。而且這次沒能抓住夢家那小子,對他的身份我還不太確定,扣住這個孩子他不會不管,我們就可以多一分牽制他的籌碼。你竟然不與我商量就殺了這孩子,你可知道你壞了多少事!”
(上官靜是誰?難道……)
“我不管!”沈雨雁恨恨地說:“他必須死,看見他的臉我就討厭!他和上官靜那個賤人小時候長的一模一樣!他長大了也一定是個狐狸精!你們都被那個賤人迷住了是不是?你想引她來就是想見他是不是?”
(果然麼?)
“閉嘴!”男人的聲音已然帶着低沉的咆哮:“什麼賤人不賤人,你別把事情攪和在一起!”
“師兄……”沈雨雁忽然換上了哭腔:“這麼久了你還忘不了她麼?我們苦苦籌劃多年是爲了什麼?現在你要丟下我們母子麼……”
(難不成又是偷天換日?)
“雁兒你多心了,我怎麼會捨棄你?只是這個孩子確實還有用,就這樣被你殺掉了着實可惜……算了,只要你高興,殺就殺了吧,要抓他們我還有別的辦法。”男人的聲音也倏得變的溫柔。
“雁兒下次一定先找師兄商量再行動”,沈雨雁乖巧的說道:“今天師兄的事辦的還順利麼?”
“吳夙忠來報說北姜那邊已經同意接受我們的建議,現在只差我們一道聖旨了。”
“太好了。那這個孩子怎麼處理,就這麼放着等下人發現?”
“既然他是太子的陪讀,還是讓他去他該去的地方表現將門之後的忠誠好了。”
“師兄的意思是……”
“一併處理了豈不更好麼。”
……
百里驥耳聽着兩人密謀籌劃,心裡卻早就亂成一團。他實在難以相信自己就這麼失去了生命,但那人又有什麼理由說謊呢?這一世如此匆匆,還不等他好好體會就結束了,他實在有太多的不甘!聽他們的密謀,好多人都會有危險,自己必須想辦法阻止,可自己還有這個機會麼?……渾渾噩噩間,百里驥覺得身體被人像布袋似的扛了起來,他的鼻子重重磕到了那人的身上,一陣酸酸的疼。不過這陣疼痛倒把百里驥疼出了希望,他忽然覺得能感受到疼痛也是一種幸福,這意味着他還活着。雖然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麼了,也不曉得自己還能不能恢復原樣,但畢竟屍體應該是沒有痛感的吧,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思及此,百里驥平穩心態,繃緊所有可用的感官神經努力感受身邊的變化。
耳邊風聲呼嘯,似乎是被人帶着飛奔了起來,沒多久又停了下來。等了一會,百里驥覺得自己的身體被丟了出去,落入了另一個人的臂膀中,他憑感覺知道接住自己的也是一個男人。就聽那個熟悉的男聲命令道:“將他和李榕悅放到一處,你們知道該怎麼做吧?”幾個聲音同時稱是,接着又是一番顛簸,他才被平放到類似牀鋪的地方,周圍一陣悉簌便沒了動靜。
百里驥知道他們想要毀屍滅跡製造某種假象,也猜到他們多半會放火,但奈何自己的身體像菜板上的魚肉般動也動不得。周圍漸漸熱了起來,時不時還有劈啪之聲,百里驥明白火勢已經迅速擴大,此時不由萬般焦急,心也一寸寸涼了下來。
正哀嘆自己要被活活燒死的百里驥忽然聽見身邊一聲輕微的嚶嚀,不久就有一隻手摸了摸自己的脈。百里驥頓時想起那人說過要將自己“和李榕悅放到一處”,那麼身邊的人就應該是李榕悅了,沒想到他竟然沒被害死……還不等百里驥高興起來,就聽李榕悅嘆了口氣,接着跨過自己的身體下了牀。百里驥怔忪片刻終於明白了自己的身體恐怕是沒有了脈搏,難怪那人認爲自己死掉了。而眼下李榕悅一定也是這麼認爲的,那他就會放棄救助自己,自己還是要被燒死不成?
就在百里驥抱定必死之心時,一股刺鼻的煙氣竄入他鼻腔之中。那氣味辛辣腥臭,古怪至極,嗆的百里驥一陣咳嗽。多年後,百里驥才明白正是由於沈雨雁屋裡薰香的煙霧自己才從“無由醉”下逃得xing命,同樣的由於李榕悅屋中草藥的煙霧自己才由這場大火中逃出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