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靈兒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是痠疼的感覺。這一跳,她就是將性命賭在了那幾棵樹木上,但畢竟下墜的力道太大,一路將從懸崖斜生出來的樹折斷,跟着她一起落了下來。
向後的事情她就已經不記得了。
睜開眼睛大量了一下四周,她現在正躺在一個窗明几淨的竹屋中的牀上,窗幔是畫了潑墨山水的白色帳幔,風輕輕拂過,牀幔浮動,仿若山水自動了一般。
“毀了容的人倒也真是不在乎。”聲音淡淡的從門外傳來,繼而一個身影站在門口。“這一路樹枝橫生,蹭在臉上便是一道疤。”
光落在他的身上,將他周身都鍍上了一層暖色,但他卻是冷的,一身霜色的長袍,那透出來的冷漠連陽光都無可奈何。
“是公子救了我?”薛靈兒勉強坐起身來對着門口的人點頭問道。
“是你自己救了自己。”那個人仍舊冷淡,一面走到薛靈兒牀邊,將手中的藥放在牀邊。
“我自己?”薛靈兒不明白這公子的意思,疑惑的看着他。
“你如果沒有在跳下來的時候刻意抓住樹枝阻擋下降之勢,落下來便已經是個死人了。”
白衣公子俊朗的眉眼中沒有絲毫情緒,連波動都沒有。看向薛靈兒的目光也只是一派平靜,死寂的湖水一樣沒有半分波瀾。除了在得道高僧的眼中看見過如此清靜無求外,薛靈兒再不曾見過誰有如此超脫塵世的眼神。
“世間萬物自有自己的命運,若你註定要死,我又豈能逆天?”白衣公子負了手,居高臨下的看着薛靈兒。
那一瞬間,薛靈兒幾乎以爲自己看到了一個冷眼旁觀世間百態的神仙,只是旁觀,甚至沒有悲憫。而塵世之中的悲喜,生死,於他而言也不過是彈指一揮間。
“公子是誰?”
“你又是誰?”
白衣公子面無表情的反問了薛靈兒一句。
薛靈兒愣了一下。她心裡清楚,如眼前這位公子一樣的人,所問的誰自然不是她的身份。天下之大,能知道自己是誰的又有幾個人?
“薛靈兒。”
“不過一個名字罷了。”白衣公子冷言一句,轉身便要離開。
薛靈兒眉頭一皺,幾乎是瞬間心頭跟着一動,揚聲道:“即便只是一個名字,這天地之間也唯有薛靈兒是薛靈兒,世間唯我。”
“世間唯我。”白衣公子細細的想着薛靈兒的話,一直如冰凍的臉上慢慢的顯現出笑意來。“不錯,你與蕭策都是蘇家的有緣人。”
“蘇家?”薛靈兒吃了一驚。“你是說,我現在在祭祀蘇家?”
“不錯。”
“那敢問公子是蘇家的什麼人?”薛靈兒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
“蘇家少主,蘇問。”白衣公子轉過頭來,仔細的打量了薛靈兒一番,點頭道:“能讓蕭策在你身上亂了心神,你很厲害。”
薛靈兒越聽越糊塗,索性不去想蘇問這話背後的意思。
“蘇公子,我自臨源出發之前,蕭策曾經囑咐我一定要問蘇家家主一件
事情。”薛靈兒的話停住,看着蘇問等着他回答。
“我父親在閉關,什麼事?”
薛靈兒柳眉蹙了一下,繼而沉默不語。她並不知道眼前這位蘇家的少主是否能夠相信,也不知道蕭策所問的事情是否能夠讓除了蘇家家主之外的人知道。那麼,閉口不言是她能夠找到的最好的選擇。
“看來,你對我的話尚有疑慮。”蘇問淡淡的說道,並不覺得生氣。
“對不起,冒犯了。”薛靈兒垂下頭道。畢竟對方是她的救命恩人,這樣明顯的懷疑的確不好,但她別無選擇,事關重大,她怎麼可能輕易去相信一個陌生的人?
“無妨,若我是你,也絕不會相信一個陌生人的三言兩語。”蘇問面色仍舊平靜,轉身離開,彷彿從來沒有存在過一般。
薛靈兒用手敲了敲自己的鼻子,目光落在牀邊那碗藥上,熱氣氤氳之間,能夠看見薛靈兒眼中的猶豫。
究竟是自己太過多疑還是他們真的有問題呢?總覺得這位蘇家的少主哪裡有些不對,可具體是哪裡她又說不上來。
擡眼看向窗外,正是陽光明媚的時候。按理說此時北疆應該已經飛雪,這裡卻猶如春天一般溫暖倒也是奇觀。
沒有任何人知道蘇家自蠻戎北遷之後到底去了哪裡,只是說他們隱居了起來,想不到是這等好地方。萬丈懸崖之下別是一番風景,看着似乎四季如春。
“怎麼,懷疑之心如此之重?”蘇問不知什麼時候又站在門口,目光落在薛靈兒手中的藥碗上,語氣中帶了幾分淡淡的不悅。不是非常的明顯,但以薛靈兒的敏銳已經能夠察覺。
薛靈兒忙笑道:“我自小身體與其他人不同,是以不敢服用其他藥,怕引發舊疾。”
“薛家皇室那頑疾竟落在了你身上?”蘇問仍舊是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看着薛靈兒的目光平靜得讓薛靈兒害怕。
這真的就是祭祀蘇家的少主嗎?如此的漠視一切,如此的倨傲,只這樣隨意的一站,就讓人覺得他在宣告自己對這天地的所有權。
“嗯,是的。”薛靈兒小心翼翼的回答。“請問,我什麼時候能夠見到蘇家的家主?”
“我父親閉關已久,沒有人知道他什麼時候出來。若是着急,你可以告訴我。待父親出關,我自會給你一個答案。”
薛靈兒衝着蘇問微微一笑,道:“多謝公子美意,只是我也受人之託,自然要忠人之事。”
“你可是受蕭策之託?”蘇問似若無意的問道。
“是。”薛靈兒倒也不打算隱瞞。即便眼前這個人不是蘇家少主,定然也與蘇家有着莫大的關聯,不然何以能夠隨口就說出蕭策?知道蕭策與祭祀蘇家關係的人恐怕沒有幾個。
“這麼久了,他還是這個性子。”蘇問彎了嘴角輕笑一聲後轉身離去。
薛靈兒的疑心越來越重,擡手拿起那藥碗仍舊在猶豫。
而在臨源,七皇子府中,在薛靈兒縱身躍下懸崖整整三天之後,信鴿落在硯臣的手中。
硯臣取下鴿子腿上的信箋,放飛了鴿子,展開
信箋自上而下看過去,吃了一驚,忙攜了信箋到書房。
“少主。”硯臣走到蕭策書案旁雙手遞上信箋。“薛姑娘出事了。”
“什麼?”蕭策放下手中的奏摺,一把拿過信箋,只見上面寫着“薛姑娘縱身跳絕塵崖,下落不明”,再無其他。蕭策的心狠狠的顫抖了一下,幾乎拿不穩那薄薄的一片紙頁。
“少主。”硯臣見蕭策身形晃動了一下,忙伸手要扶住蕭策,卻見蕭策擺了擺手,示意他自己沒事。
“他們竟然連對方是誰都沒有線索?”蕭策低聲問道。
“信鴿腿上系的是白繩。”硯臣說這話的時候,不由自主的有些嘆息。按照風無的約定,若是全身而退,在信鴿的腿上系紅繩。若是隻剩下了一個人,便在信鴿的腿上系白繩。
“他們八個人的身手都不錯,竟然只剩下了一個人?靈兒身邊又有墨白,竟也沒有攔住對方。看來,他們手上的勢力要比我們預料得大很多。”
“朝中現在不斷有動作。昭王和少主都在暗中打擊太子的勢力,可能是逼得急了,拿出手上最後的殺手鐗了。”硯臣分析道。
“我本以爲將她送出臨源,他們便不會將注意力繼續放在靈兒身上。看來他們是認定了要置靈兒於死地。”蕭策敲了敲自己的鼻子,陷入了沉思中。
相隔萬里,鞭長莫及,靈兒,經了這次,我再不會放你離開我身側半步。
“少主,絕塵崖之下正是通往那一家的路。”硯臣的聲音壓得很低很低。“是不是讓他們去尋一下?”
蕭策想了想道:“硯臣,你遣人給蘇惜塵帶一句話,讓他留意。若尋到了靈兒,護她完成此次的出使任務。”
“少主,蘇家已經很久不曾參與這些事情,護送一事……”硯臣有些擔心的看着蕭策。畢竟,那蘇家少主的性子當真是桀驁,高興做的事情自會做,不高興的就算是皇帝聖旨也絕對不做。
“師父以惜塵給他命名,自然是有用意的。放心,他小子雖然懶散了些,但這點事情還是知道輕重的。”
“是。”硯臣自去尋人給蘇惜塵送信。
蕭策看着硯臣離開,緩緩的坐在椅子上,卻始終沒有辦法靜下心來。那絕塵崖蕭策不是沒去過,有多高多險他一清二楚。自那上面縱身躍下,還能生還的可能有多少,連他都不清楚。
薛靈兒,你竟然就敢跳下去了!
“阿嚏”薛靈兒坐在房間外的竹椅上,狠狠的打了一個噴嚏,這是誰在惦記着她呢。難道是蕭策?想必他知道自己從那麼高的地方一躍而下,現在要氣瘋了吧?
“你在想誰?”蘇問悄無聲息的出現在薛靈兒的旁邊,一雙眼睛似要將薛靈兒看透一般。
薛靈兒偏了頭看他,好一會兒才轉開頭,看着院子外的竹林,忽然輕輕的道:“那麼你呢?是因爲得不到蘇家少主的地位而嫉妒,還是因爲自己不如蘇家少主而自卑呢?”
“你說什麼?”蘇問吃了一驚,旋即眼中明顯的露出殺意來。
竟敢說他不如蘇惜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