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月光之下,兩個人就這樣冷靜的對視着。蕭策眼眸之中風起雲涌,終究再大的情緒也都壓了下去。現在不是與薛靈兒賭氣的時候,經過方纔的事情,現在王誠安的處境也讓人堪憂了。
“這件事情等我回來再談。”蕭策深深吸了一口氣,語氣變得平靜而淡然。
他本是想要暫時的息事寧人,然而薛靈兒心裡卻認定了蕭策是在逃避這件事情。頓時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樣,怎麼樣都不是滋味。不等蕭策話說完,薛靈兒已經徑自走進屋子裡,在桌子邊背對着門坐下,獨自面對屋中不見五指的黑暗。
蕭策皺了眉看她,心裡總覺得似乎一種不好的預感,可當這感覺真的漫上心頭時又找不到根源。定了定心緒,蕭策縱身躍上二樓,直奔着王誠安住的地方而去。
都是旅途勞累了一天的人,所有客人都已經熄燈就寢。走江湖的人都知道,在客棧裡面過夜,無論外面有多大的動靜切不可出去觀看。所以,即便剛纔外面已經打翻了天,屋子中的燈依舊是滅的,房門仍舊是緊緊閉合的。
蕭策轉身繞過面前的柱子,停在王誠安的房門外面。屋中也同樣是一片寂靜,完全沒有經過了打鬥的樣子。看來,這王誠安應該是安然無恙吧?
腳才擡起,一陣清風掠過蕭策面前,帶起一陣甜腥的氣息來。蕭策眉頭一皺,轉眼間已經一掌劈開門,掌立刻變爲拳,直打向門後面的人。
一聲巨響,門扇被蕭策一拳震裂,雙方各向後退了幾步站定。
“真不愧是千夜之王,我佈局如此巧妙,竟然也被你識破了。”對面黑暗中的人陰狠狠的笑道。
蕭策淡笑:“刀雖快到底還是染了血跡,這血腥味無法遮掩的。”
對面的人屈起手肘來,用舌尖舔了一下殘留在刀鋒上的血跡。他出刀向來極快,快得被殺之人甚至來不及濺出血跡,所以江湖上的人給了他一個綽號,喚作血痕。
只有血色痕跡,卻根本沒有血流出。
“先以其他人纏住我,而後殺王誠安取映月刀,這一招裡應外合果然好計謀。”蕭策負在身後的手握成拳,心裡不祥的預感越來越清晰。
從他見到血痕開始,他就已經隱約猜到了,只是還需要證明。
果然,他聽見血痕頗爲自傲的開口冷笑:“我血痕向來是獨來獨往的。千夜之王此話可是擡舉在下了。”
話音才落,蕭策人已經在十步之外。他已經意識到自己中了調虎離山之計,那些人真正的目標應該是薛靈兒。
趕回他們住的屋子時,門仍舊大開着,只是看不見屋子中獨坐在桌子旁的女子。蕭策忽然心裡抱着一絲希望,也許,薛靈兒只是在與他賭氣,她並沒有出什麼事情。
但越靠近屋子,越來越濃重的血腥氣息打破了蕭策的希望。薛靈兒的確出了事情,而且後果可能是蕭策無法承擔的。蕭策在門口停住腳步,一直都很穩定的手竟然開始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她還沒有死。”忽然,身後一個女子笑道。
蕭策回頭,面前站着的正是去而復返的雷芸。在她手邊,扶着已經近乎昏迷的薛靈兒。
“靈兒。”蕭策鬆了
一口氣,快步走過去,一把將薛靈兒攬回懷中,伸手去探她的脈息。已經很微弱了,如果不是細細探查,幾乎可以認爲這個人已經沒救。
“向來心思縝密的千夜之王怎麼也有如此大意的時候?若不是我臨時起意回來,只怕你現在看見的就是一具已經涼了的屍體。”雷芸搖頭嗔責道。“我已經給她止住了血,至於還救不救得回來,要過了今晚才知道。”
蕭策垂眸看着懷中的薛靈兒。她的臉色蒼白,呼吸若有若無。肩頭的衣衫已經被撕裂,傷口自肩至心臟的地方,傷口極深而且出劍之人下手狠辣,傷口邊上的肉都已經翻過來,血紅色趁着森森的白骨,看的蕭策驀然窒息。
他不該與薛靈兒賭氣的。向來對別人看法淡然一笑的他偏偏忍不得自己在薛靈兒心中有半分不堪,遭半分懷疑。既然當初知道稅銀最終運到河洛之地時薛靈兒不曾說什麼,何至於如今又起了疑心?分明薛靈兒是與他賭氣,可偏偏也撞上了他的脾氣。
安頓好薛靈兒,蕭策坐在牀榻邊上,手裡握着薛靈兒的手絲毫不肯放鬆,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屋中還有雷芸。
“你去而復返當莫非有重要的事?”蕭策即便是在說話的時候也目不轉睛的看着薛靈兒。
“我把譚懷古跟丟了。想着他損耗十年修爲行動上應該慢上許多,腳下略微慢了一點就跟丟了。”說起來,雷芸語氣中滿是氣惱。這麼多年過去了,好不容易有了線索卻在自己的眼前活生生的斷了。
蕭策沉吟了一下道:“血痕帶着映月刀,那是稀世的兵刃,我想譚懷古的主人不可能不動心。”
“你的意思是隻要映月刀在我手裡,譚懷古遲早回來找我?”
蕭策搖頭:“何必去搶那個燙手的山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罷了。”
雷芸在心裡細細一想,旋即笑了出來:“真有你的蕭策,這事情了了若我還活着,來日在束雷山莊與你痛飲一番。”
聞言,蕭策擡起眼來看着雷芸。或者應該叫她雷溪。這麼多年來她扮演着自己的姐姐,努力告訴自己,與她相依爲命的姐姐還活着,甚至不惜失去自己也要讓世人知道束雷山莊的長女活着。不知道殺了譚懷古,報了束雷山莊的仇之後她能否放下心結。
清晨,薛靈兒只覺得自己左肩痛極。恍惚中一把劍直衝着她刺過來,她下意識的躲閃,結果劍刺在肩頭。可拿劍的人不罷休,順手就勢一路向下,將她皮肉割開,最後停在心臟的地方。
冰冷的觸感沿着血液瞬間流遍全身,而她只能無力的看着,就好像回到了當年,她只能無力的看着刀劍刺在母親身上。
“呃。”薛靈兒忍不住呻吟了一聲,睜開眼只覺得被光刺得生疼。
“醒了?”耳畔,蕭策的聲音清朗中帶着壓抑不住的高興。
薛靈兒讓自己的眼睛適應着光線,最後目光定格在蕭策的臉上。原本丰采俊朗的他現在顯得很是憔悴,奕奕有神的眼睛也滿布了紅色的血絲。
怔怔的看了他好一會兒,薛靈兒才慢慢閉上眼睛。她還記得七皇子欲以映月刀作爲聘禮娶武林第一美女的事。
“把藥喝了吧。”蕭策心知薛靈兒仍是氣着,淡淡
一笑端過藥來。
薛靈兒別過頭。她現在肩膀痛得要死,不敢做太大的動作,只能盡力把頭別到一邊去。饒是這樣的動作也牽扯了傷口,疼得她冷汗直流。
蕭策無奈,坐到牀邊笑道:“你就是生氣也要先養好了傷吧。自己一個人生悶氣不像玉陵郡主的作風啊。”
“你管不着。”薛靈兒勉強張口小聲嘀咕了一句。
“作爲我河洛王府的王妃,我怎麼管不着你了?”蕭策故意板起臉來看着她。
提起這個,薛靈兒頓時氣不打一處,也顧不上疼與不疼了,掙扎着就要坐起來。才一動手,肩頭頓時殷紅一片,才包紮好的傷口裂了個徹底。痛楚從傷口一直蔓延到全身,她的身體都由不得因爲這疼痛而戰慄。
蕭策皺眉,一把將薛靈兒按了回去,端過藥碗飲下一口,俯身噙住薛靈兒的脣。藥在兩人口齒之間輾轉,最終一半沿着薛靈兒的面頰流下,另外一半被她糊里糊塗的嚥了下去。
“咳,咳咳。”薛靈兒想要咳嗽又怕傷口疼,只忍得滿臉通紅,終於還是耐不住,翻身一口將所有的藥都吐在了蕭策的身上。
蕭策輕輕拍着她的背,心疼的神色在眉間越來越重。這丫頭看着開朗爽快,待人也隨和,內裡倔強得很,若是不解釋清楚,恐怕她不會安心養傷。
待薛靈兒平靜了些,蕭策扶她半靠在牀頭,轉身脫了外袍搭在衣架上,開了門對外面吩咐道:“若是王府車馬已到,速報。”
“是。”門外分明是硯臣的聲音,薛靈兒記得很清楚。看來青湖的事情已經了結了。
關了門,蕭策拿起桌子上的藥瓶走到薛靈兒牀邊坐下,嘆氣道:“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
薛靈兒低下眼眸不去看他。
“就認定了我是那種忘恩負義的薄情郎?”蕭策打開藥瓶的塞子淡聲問。
他不是。薛靈兒心裡一清二楚,只是當時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竟就失去了理智,恨不得再不見他纔好。可是,聽見門口有踩在木塊上的聲音,她又是那麼迫不及待的回過頭去看。
本以爲他回來,不料迎面而來一把寒光四射的劍。也幸虧她回頭,不然那一劍定然刺進她後心。
“先把藥上了。”蕭策本想板起臉來教訓一下這丫頭,可見她垂頭默然的模樣,心裡頓時起了不忍之心,就連臉上的嚴肅都化成了一抹無奈的笑意。
“做什麼?”蕭策指尖才碰到薛靈兒衣衫,薛靈兒豁然擡起頭來瞪着蕭策。
蕭策好笑的晃了晃手中的藥笑道:“此番只有硯臣趕來,夜諾不曾跟隨。”言下之意,一直都是他給自己上藥的?
薛靈兒的臉唰一下變得通紅,轉開目光不敢看蕭策。她可不會指望蕭策能閉着眼睛,純粹憑感覺給自己上藥。
“怎麼,害羞了?”蕭策湊到薛靈兒面前故意不解的看着她。
薛靈兒白了他一眼不說話。
蕭策忍不住朗聲大笑起來,指尖撫在薛靈兒面頰之上,柔聲道:“傻丫頭,你都已經是天下皆知的河洛王妃了,害羞什麼?”
倏然,薛靈兒擡頭瞪着蕭策,似乎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