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臣將馬車停在路邊,蕭策將薛靈兒抱下馬車。此處已經距離河洛的州城懷朔不遠,官道兩旁也漸漸的熱鬧起來。薛靈兒走到路旁一家茶棚裡坐下。回頭時蕭策正吩咐着硯臣什麼。
“這位姑娘來點什麼?”茶博士很殷勤的拎了壺過來,臉上堆下笑意。
“嗯,來一壺茶吧。”薛靈兒報以一笑。
“好嘞。”
“要雨前龍井。”蕭策撩了袍子坐下,淡淡的補充了一句。
“這路邊的茶棚哪裡來的雨前龍井?你這要求可太高了。”薛靈兒白了蕭策一眼嗔責道。
正要開口對茶博士說不用聽他的,就看見那茶博士撂下一句“稍等”轉身就走了。
薛靈兒詫異的瞪着蕭策。
“這裡不僅有雨前龍井,只要你說的出名字的茶,這個茶棚裡面都有。”蕭策彎着嘴角,神在在的說道。
薛靈兒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這茶棚看起來很是簡陋,就好像是在路邊隨便找了兩個樹枝架起來的窩棚一樣,桌子也只有兩三個,此時除了薛靈兒和蕭策,周圍根本就沒有別的客人。薛靈兒收回目光落在眼前的桌子上。似乎是上等的烏木做的,看起來倒是個好物件。
“茶來了。”蕭策出聲提醒薛靈兒。
她擡頭,正看見茶博士端着一個墨漆木盤走過來。雙手將茶盤放在桌子上,茶博士似乎很是得意的看了蕭策一眼。
茶盤上有兩個三才碗,雪白色的瓷碗上是一個是寫意山水畫,另外的一個則是三行草書。薛靈兒端起茶碗,手纔將上面的蓋子打開一個縫隙,茶香就已經從其中嫋嫋升起,縈繞在鼻尖許久不散。
這是上等的雨前龍井纔有的味道。薛靈兒更加吃驚,用碗蓋颳了一刮,只見茶碗中的茶葉或蜷或舒,飄然在水中或沉或浮,顏色嫩綠。
“嚐嚐看。”蕭策一笑,抿了一口手中的茶。
入口回甘,清香縈繞。薛靈兒只覺得茶香沁人心脾,頓時神智清明,似才經歷過春雨一般。
“果然是好茶。”薛靈兒笑着放下茶碗,再擡頭看茶博士的時候不由得眼中帶了幾分好奇。
“生意雖然不怎麼樣,茶的品質倒是更上一層樓啊。”蕭策也放下茶碗笑道。“你這許久不開張竟然還沒餓死,也真真算是奇聞。”
茶博士拉過一條凳子坐在蕭策旁邊,笑道:“誰規定茶博士賣不出去茶就要餓死了?”
“這麼說,是還有別的生財之道?”彷彿意料之中,蕭策指尖點在茶托之上,嘴角含着笑意。
茶博士大笑:“這位姑娘不知道,難道你還不清楚?我這生意可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呢。”
如此說來,難道這茶博士是個殺手不成?薛靈兒在心裡暗暗思忖着。而且應該是一個價格很高,很難請動的殺手。一般情況下別人不會請他,而一旦請得動價錢也一定不低。
“梅花初雪,我要知道一件事情。”蕭策淡聲開口的同時,硯臣已經手裡託着一個冰裂瓷壺走進茶棚,
雙手恭敬的將手裡的瓷壺放在桌子上,而後站在薛靈兒身後,與她一起看着蕭策和那個茶博士。
茶博士的眼睛裡露出驚喜的神情,迫不及待的上前拍開瓷壺上面的泥封,打開壺蓋,一股冰涼之氣撲面而來。夏日之中,便是山中清泉也斷沒有如此的清爽。
“果然是梅花初雪。”茶博士大笑道。“就知道你手裡有好東西。”
硯臣湊到薛靈兒旁邊,低聲問:“什麼是梅花初雪?”
“哎?那不是你拿回來的嗎?”薛靈兒驚訝的看着硯臣。
硯臣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是奉命回府中取的,只知道是埋在院子裡一棵梅花下面。從前來這裡都是未茗跟着的,打從那丫頭出嫁,少主還是第一次來。”
想必那未茗是個懂茶的行家,所以蕭策纔會特地帶着她過來。也算是給這位茶博士找個知己。
“所謂梅花初雪,指的是在初雪這一天落在梅花瓣之上的雪。收集起來埋在梅花下面。轉過年之後,從土中拿出來煮茶,茶香之中帶着淡淡的梅花香氣,很是難得呢。”薛靈兒悄聲給硯臣解釋道。
要初雪這一天的,而且還要梅花正好開,收集的又是落在梅花瓣上的雪,還要將雪水埋在地下過了年。單說這種種條件就夠累死人的,結果就只是爲了喝口茶。硯臣覺得自己的腦袋有點暈。
“你身邊新跟着的這位倒是個懂茶的行家啊。”茶博士將薛靈兒的話聽了個一字不差,盯着薛靈兒的眼睛幾乎要發光了。
蕭策不動聲色的握住薛靈兒放在桌面上的手,淡聲道:“我夫人薛靈兒。”
呃,這是在警告這個茶癡離薛靈兒遠點嗎?硯臣一個沒忍住差點笑出聲來。
“哎呀,真是恨不相逢未嫁時,怎麼就偏偏讓你捷足先登了呢?”茶博士頓時捶胸頓足,唉聲嘆氣起來。
薛靈兒一頭霧水的看着蕭策,蕭策笑道:“未茗出嫁之後他就一直在抱怨。”
“天下女子懂茶者不少,與其抱怨不如再尋。”薛靈兒掩口輕笑道。
“你說得容易。”茶博士瞪了薛靈兒一眼,掉過頭對蕭策道:“說吧,你想知道什麼事情。”
“有人以河洛王府的名義向上揚威誠鏢局託鏢。”
“映月刀。最近江湖上一直在嚷嚷這件事情,鬧得我連安靜煮茶的地方都沒有了。不需問了,我只知道這個人是朝廷裡的人,至於究竟是誰,我也不清楚。”
蕭策敲了敲鼻子,笑道:“看來很多人來問過你。”
“可不是,不然我就真的餓死了。”
聞言,薛靈兒笑了一下。原來這茶博士開張吃三年的買賣是江湖消息啊。若真如此,恐怕她的消息也能養活自己了。
話說到如此地步,蕭策也就不再多問,起身抱拳道:“多謝,告辭了。”
薛靈兒也跟着起身,腳還沒擡,就聽見茶博士失望的叫住蕭策。
“哎?你這就走了啊?”
蕭策差異的回過頭來看着茶博士。他認識這人這麼久,還沒見他開口留過誰。然而看到他的目光一直停在薛靈兒身上,蕭策頓時明白了
幾分。
按照這位茶癡的說法,美人固然可貴,然而懂茶的美人才是精品。這就好比茶,美人最多也就算是隨便採摘下來的茶葉,而懂茶的美人可是經過了精心呵護,恰好了時辰算好了點採摘下來的精品。
薛靈兒被他盯得紅了臉低頭。這位茶博士好歹也是一位剛剛弱冠的俊朗男子,被他盯着的女子不臉紅恐怕就是個瞎子了。
蕭策轉步走到薛靈兒身邊,俯身一把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喂,做什麼?”薛靈兒悄聲低語。從她可以自己走了之後,蕭策已經基本不採用這種方法了。
“告辭。”蕭策略略側頭對茶博士淡笑一聲。
“哎,走吧走吧,看着礙眼。”茶博士扭過頭去嘟囔着。
硯臣忍住想要捧腹大笑的衝動,走在兩個人前面,將馬車簾子掀起來。
薛靈兒靠在軟墊上,不錯眼的盯着一旁閒閒看書的蕭策。
“再看下去,我就會臉紅了。”蕭策翻過一頁書,眼睛也不擡的說道。
“咳,蕭策,這玩笑一點都不好笑。”薛靈兒大笑起來。
蕭策放下書,看着薛靈兒道:“不相信?”
“是很不相信。你蕭策向來都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我還真是想不出什麼事情會讓你陡然臉色大變呢。”薛靈兒說着,忽然眼前閃過方纔在茶棚的情景。
他橫抱起她的時候,好像臉色有那麼一點鐵青呢。
蕭策伸手在薛靈兒額頭上敲了一下,轉手又看起書來。
“喂,今天我們去的那個茶棚,茶博士是靠賣消息爲生嗎?”
“你不知道他?”蕭策問話出口,轉而笑了一聲。她熟讀夜刃卷宗,當然應該是知道這個人的。只不過對不上人罷了。“夜刃卷宗上可曾提到過一個叫做不夜侯的人。”
薛靈兒思索了一下,瞭然一笑。夜刃卷宗上說,江湖之上有一奇人,消息極爲靈通,別人幾天幾夜打聽不到的事情對於他來說簡直就是易如反掌,而且只在晚上纔會透露消息給買家,所以人稱不夜侯。
“不夜侯不是隻有晚上纔會賣消息給別人嗎?”
“這取決於買家的酬勞是什麼。”蕭策合上書耐心的給薛靈兒解釋。“就比如我這一次的酬勞是梅花初雪,莫說是白天要消息,就是在他熟睡時要消息,他也會立刻從牀上蹦起來的。”
“這個卷宗上倒是沒有提到。”薛靈兒點頭,忽然腦子裡靈光一閃。
不夜侯……不夜侯……那不就是茶的別稱嗎?原來是這樣。蕭策投其所好當然能夠隨時得到消息。
蕭策看薛靈兒的神情知道她已經明白自己所說,淡淡一笑,修長的手指挑起旁邊的簾子看向車外。隱隱已經能夠聽見喧鬧的聲音了,大約是到了懷朔城中。
轉過街角,馬車停在河洛王府門口,蕭策挑了簾子下車,才站定便一眼看見了王府門口站着的守衛。腰間隱約露出金色令牌的邊沿,神情莊嚴的按着腰間刀柄,一動不動。
蕭策嘴角笑意更濃,垂眼對薛靈兒笑道:“看來要將你見人的日子提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