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關以東官道,天地間只剩下一片轟鳴之聲,兩條洶涌奔騰的黑色大江,帶着一往無前的氣勢撲到一起,那種劇烈到無以復加的巨響,似欲將地扯裂,將天撕開,將雲震散……
大矟如林,層層疊疊,密不透風,雙方沒有任何花哨的撞擊,一排又一排的騎士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便和坐騎撲倒地上,隨即就被不計其數的馬蹄踩踏,地面上一片血肉模糊,什麼都沒有留下,彷彿他們從來就不曾來到人世間。
北方春末夏初的風中,夾雜着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道,刺激得雙方將士眼睛赤紅如血,喊殺如潮,矟林刀雨盡數傾瀉到對方身上。
“殺……”龐德狂吼着砸出鐵矟,數支直刺而來的木杆大矟應聲折斷,龐德復吼再掄鐵矟,三四名董軍竭力抵擋,隨即就覺得胸口一陣燥熱,口鼻有什麼東西流出,齊齊飛離馬背,之後又被後方疾速衝來的戰馬再次撞飛。
“殺……”龐德第二擊又掃倒數人,第三次出手面前明顯不再顯得擁擠,驍勇不可一世。
一杆大旗出現在龐德眼裡,其氣勢更壯,大矟揮舞成風,擋在面前的董軍騎士非死即潰,龐德劈波斬浪,飛馬衝至旗下。
董將看着涼州赫赫有名的“白馬龐令明”氣勢洶洶殺到近近,心中生怯,避無可避,硬着頭皮出矛刺之。龐德大吼一聲,激開大矛,電射般刺向其喉,董將大驚,急忙低頭避讓,矟鋒將其頭上鐵兜鍪挑飛,董將束緊的長髮天女散花般散開。
龐德一擊不中,用矟頭橫掃其側頸,一抹血光迸出。董將哀號落馬,龐德怕其不死,一矟刺穿其身,挑將起來,策馬狂奔,砸入人羣。
“萬歲萬歲……”
見主將驍勇若此,蓋軍將士士氣如虹,一往無前,竭力廝殺。
蓋俊指揮後面尚無法接戰的騎士仰天施射,箭矢沖天而起,向董軍內部延伸,以此減輕龐德的壓力。
所謂騎兵衝鋒,密密麻麻並排馳進乃是自找死路,前後左右皆要留出數個馬位,即使裝備了馬鐙也改變不了密度,所以兩支騎軍迎面交戰,往往會互相穿透對方。
龐德率衆突入董軍的時候,李蒙自然也帶着騎兵狠狠插入蓋軍。李蒙追隨董卓二十載,董卓起於涼州,曾任西域戊己校尉,亦曾居幷州刺史之位,所以李蒙戰場上打過涼州羌人、打過西域諸胡、打過草原鮮卑……可謂將大漢國西北遊牧民族打了一個遍,自問身經百戰,見多識廣,可是像蓋軍這般厲害的騎軍卻是第一次見到。
四面八方全是長矟大刀,部曲親衛攔不住,眨眼的工夫李蒙身上就捱了好幾下,血流如注。蓋軍將士彷彿和坐騎融爲一體,常常能夠做出令李蒙做夢都不敢想的高難度動作,甚至直立而起。李蒙依託單邊馬鐙也能立起,問題是沒甚用處,如果做出劈砍,立刻就會重心不穩折下馬。
蓋軍爲何不懼呢?
攻勢愈猛,李蒙不敢多想,狼狽不堪的招架着。董軍士卒和主將李蒙的情況差不多,對手的刀矟會從任何一個地方襲來,防不勝防,死亡人數急劇攀升。
如果從上空俯視,就會發現兩條鋼鐵長龍糾纏撕咬,蓋軍雖被削去一層又一層,但董軍更慘,正以看得見的速度急劇瘦弱下來。
高順由於距離的關係,接到蓋軍襲擊的消息比呂布還早一些,一直密切關注着局勢,一聞平陰津陷落,心知呂布斷然不會死守雒陽,悄悄命令大軍做好撤軍準備,一接到呂布命令,即刻率軍而走,財貨一律不準拿。
其實讓士卒拿一些裝在懷中並不影響行軍,但高順深知人性,所謂慾望無窮,面對觸手可及的金銀,士卒必然經受不住誘惑,甚至爲了多拿些,會毫不猶豫的脫甲棄兵,此例不可開,不然軍心必潰,絕無半點可能回到函谷關。
西行出十數裡,高順眉頭漸漸皺起,呂布曾言途中會合,這時即使大軍未至,也該有斥候到來,爲何毫無聲息?
“莫非……”
高順不願意逼自己往壞的方面想,可是殘酷的現實卻不由得他不去思考。
親衛和遠來斥候低聲交談,見高順望來,低聲道:“校尉,董(宜)都尉來了。”
高順點點頭,兩支大軍皆知此時情勢之危及,默默合流,快速向西。
“高校尉……”董宜驅馬來到高順近處,顧看左右,滿臉疑慮道。“高校尉,怎不見呂中郎?莫非他打算死守雒陽嗎。”
高順搖搖頭道:“我是接到呂中郎的命令才撤軍,呂中郎言途中會合……”
“……”董宜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高順知他生疑,這事瞞是瞞不住的,苦笑着道:“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呂中郎八成是由南路走了。”
“南路,雒水南?孃的反了他了……”董宜一怔,他可不傻,立刻明白了呂布的小伎倆,勃然大怒道:“呂布小兒敢拿老子當誘餌?狗膽包天、狗膽包天……”
“……”高順笑得更加苦澀。
董宜想把一腔怒火發泄到眼前這位呂布同鄉身上,可其同爲受害者,且高順手握五千兵,實力在自己之上,後面的路還要倚仗他,只得甩鞭罵道:“呂布庸奴先害胡(軫)文才,而今竟然算計到老子的頭上。等安全回到函谷關,不讓太師拔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老子就隨你姓”
“函谷關……”高順目光深邃的凝望西方。“還能回去嗎……”
得知被呂布所棄,兩支喪家之犬般的董軍心中更加惶惶不安,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奔到瀍水。然而不等歇一口氣,就發現橋樑皆已被人摧毀,對岸能夠清晰看到騎軍遊走,董軍將士當然不會天真到認爲對岸是己方的人,頓時肝膽俱裂,面無人色。
董宜罵了呂布一路,這時再顧不得咒罵,抓住高順之手,嘶啞着聲音問道:“高校尉,這該如何是好?”
高順注視西岸良久,提議道:“對方人數並不多,你我可兵分兩路尋機渡河。”
董宜一愣,反應奇快,點頭道:“好,我去南邊,你去北邊。”北面平陰目前爲蓋軍所佔,大軍雲集,比南邊危險無數倍。
高順早就料到對方一定會提出此意,默然點頭。
董軍毫不遲疑,當即一分爲二。
瀍水可不短,鮑出無法判斷出董軍會從哪一段過來,分騎探索,接到董軍到來並分兵時,他正在北邊,聞北上者衆,南下者寡,鮑出便命二兄、司馬鮑雅將千騎去南。
蓋俊崛起以後,麾下諸將跟着沾光,官職漸高,人手不足,所謂打虎親兄弟,用人還是自家的好,便都啓用鄉、親,如虎威將軍蓋胤用胞弟蓋續爲將軍府掾屬、司馬,度遼將軍馬騰就更不用說,其胞弟馬舉乃北地都尉,長子馬超自幼長在蓋俊身邊。振威中郎將龐德用從兄龐柔及宗親數十人,典軍中郎將黃忠子黃敘業已隨其從軍,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鮑出家裡五兄弟,他排第三,除了五弟年歲還小,長兄鮑初、次兄鮑雅、四弟鮑成皆被鮑出引入蓋俊體系,長兄鮑初不善武,目前在河東任郡吏,二兄鮑雅、四弟鮑成則在軍中,二兄鮑雅冀州之戰頗立功勞,遂被蓋俊拔爲司馬。
董宜向南行出數裡,見到一座完好橋樑,大喜過望。小*平津關駐兵四千,昨日夜間折損數百,離開前又留下數百人,而今麾下尚有步卒兩千八,騎四百,對方不過千騎,強行衝之,成功機率不小。
此橋不比鄴城外的彰水橋,雖然可以讓馬通行,但需慢慢走,不能馳騁,鮑雅只好命騎士在岸邊下馬持步弓阻之。
一時間雙方箭矢如雨,你來我往,很快就把瀍水染成赤色,岸邊青草亦是。
鮑雅臉色漸漸陰沉下來,對射的結果總體來講自己這邊佔據上風,可是傷亡也不小,不划算,乃急令士卒退開,任由對方通過。
董宜暗笑對方不知兵,以四百騎火速突至對面,目的是纏住蓋軍,爲步卒過河爭取到時間。鮑雅見到董軍四百騎呼嘯殺來,轉身就跑。
董宜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這就是天下無敵的蓋軍騎兵?
蓋軍邊跑邊射,追在後面的董軍騎士接連落馬,未跑出一里遠,折損近半,不由遲疑着停下腳步。董騎不進,蓋軍也不逼迫。
董宜面色鐵青,不過看到步卒正在飛快到達西岸,稍稍安心。
待董軍步卒陸續過河大半,鮑雅一聲令下,蓋軍突然發動衝鋒,一個照面就將二百餘騎殺得殆盡,而後飛速撲向步卒。上來就使出老規矩,三箭一突,犀利如刀,董軍立潰,落水者不計其數。
眼看己方被對方一擊便衝得潰不成軍,董宜面如土色,在十數名親衛的擁簇下撞開人羣,試圖逃到對岸,然而他剛邁出一隻腳登上橋,就被後方源源不斷的士卒擠入水中。他出身西疆,本就不善水,又有無數的人壓在頭上,換不了氣,最終活活淹死。
望着西岸潰敗,東岸數百兵駭極,一鬨而散。